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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error ...

  •   11、error

      我摸黑走上楼梯。
      楼道里很黑,抬脚的时候要提前算好距离,不然会被台阶绊倒。
      身后,陆勉停在原地。
      但过了一会儿,他还是跟了上来,走在我的左手边:
      “灯坏了吗?”

      黑暗中,他这样问道。
      而我“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不同于我每踩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脚下落空的迟疑,黑暗中,陆勉却好似如履平地,走得稳当极了,就好像他比我更加熟悉这里的环境。

      “你走吧。”我这样说道。
      我想让他回家,回到一单元,回到属于他的房子里去。
      他不应该来这里的。

      楼道里并不是全然的黑暗。
      在自然光的照射下,一切事物都有一个大致的轮廓。
      就好像此刻:我其实并不能够看清陆勉的脸,包括他的五官神情,还有动作。
      只能够从那一大团幽深、昏暗的色块中,看个大概。
      但这其实并不妨碍什么。

      就好像正常人应该有一个脑袋,两只手。
      虽然在黑暗中,我数不清手指的数量,但脑袋和手臂的形状还是很好辨认的。
      于是看着身旁的“陆勉”,我放下心来。

      我让他离开。
      但是陆勉没有应声。
      所以也没有离开。

      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犹豫,可是,他在犹豫什么呢?

      夜晚,放学,楼道。
      难道在这三个词语中,竟然存在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
      我抓住了旁边的扶手。
      可以明显感受到楼梯的扶手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摸上去有一种细腻的触感,很像滑石粉,大概是因为平时都没有人使用,所以自然没有人清理。

      四周很安静。
      一时间,只能够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口鼻翕张,气息惙然,仿若近在耳畔。

      “你……”
      他说了一个字,却又很快停下。

      陆勉很谨慎。
      但这份谨慎是如此不合时宜。
      就好像在这狭窄的空间中,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潜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

      *
      我们走上二楼。
      在一楼同二楼的连接处,有一扇窗户,天气好的话,可以看见月亮。
      所以现在,那一轮皎洁的圆月正透过这一扇小小的菱形窗口,照射进来。

      借着月光,我摊开手。
      不出所料,手心沾了很多灰。
      我尝试用手指搓拭,但是擦不掉。

      那一滩黑色的印记,像油漆一样,就这样横亘在我的手掌心。

      这时,陆勉开口了。
      “你知道吗?”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讲述着什么隐秘、鲜为人知的传闻,同时又要小心翼翼,免得惊扰沉睡此地的恶灵。

      恶灵?
      我为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而感到新奇。
      我怎么会想到这个词?
      我这样问自己。

      不过,大家应该都有听说过吧——
      如果一个房子里死过人,特别是发生过凶杀案的那种,那这个房子就不值钱了。
      因为从风水上讲,这个地方会变得很不吉利。

      轻则破财,重则招灾。
      殃及子孙,遗祸无穷。

      “人类的负面情绪会产生‘灵’。”
      “‘灵’没有意识,会对周围的环境造成危害。”

      另一边,陆勉仍在继续:
      “羞耻,憎恨,懊悔,恐惧,痛苦。”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每天,都会有无数的人自黑夜中醒来,产生无数种情绪。好的,坏的。积极的,消极的。”
      “然后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或许就在学校的厕所隔间,在路口,在废弃的天台,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也诞生了与这种情绪相对应的‘灵体’。”

      “一个人的负面情绪越强烈,她所产生的‘灵’就越强。”

      陆勉只给出了一些最基本的信息。
      关于“灵”,关于这不规则的,超凡、诡异的世界。
      然而透过这些只言片语,有一扇门被打开了。
      于是,它再也关不上了。

      *
      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一阵风,凉津津的。
      它轻轻抚动我的发梢。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就这样沉默地看着他。
      以一种俯视的角度。

      你知道的。
      我原本是不想戳穿这个秘密的。

      我下意识地抠弄着指甲。
      听医生说,这是一个人在感到焦虑、不安的时候才会做出来的小动作。
      但奇怪的是,在大部分情况下,我都无法感知到这样的情绪。
      不过我的身体仍是会诚实地对周遭环境所产生的刺激给出反应。
      虽然是很小的反应。

      就好像我的心被罩上了一层厚厚的罩子。
      任凭外界如何拍打,它都没有一丁点回应。
      所以有的时候,我会觉得“研究自己”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我可以通过观察身体的细微反应,来揣摩正常人的情绪应该是什么样的。

      想象自己是一块培养皿上的洋葱。
      先用镊子轻轻地撕取一些表皮,可能会有点疼,但是不要紧。
      然后,滴加一滴清水,将皮肤组织完整地在载玻片上摊开,盖上盖玻片,滴加碘溶液,接着将标本放到显微镜下观察。

      这是最简单的生物实验。
      但是我们可以借此窥见那些隐藏在植物表皮下的秘密。
      这是肉眼无法直观看见的。

      *
      陆勉问我知道吗。
      我专注地想了想,我该如何回答他呢?
      我看着他的脸,月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在鼻翼处投下了一层浅浅的阴影。

      我一直认为他是一个很普通的人。
      相貌普通、平平无奇,学习和运动都不擅长,永远处于班级的中下游,不被人重视。他就是校园里那种最常见的背景板,埋没在人群中,永远都无法被看见。

      但普通人无法问出这样的问题。
      普通人无法看清世界的本质,他们甚至都无法“看见”。
      相反,他们只会被同化。
      在呓语的催眠下,成为滋养这世界的肥料的一部分。

      “你知道吗?”
      陆勉如此问道。
      黑暗中,他的身形有一瞬间地模糊。
      就像是最浓重的墨色斑点,滴入水中,于是迅速晕开,继而拉长,扭曲,变形。

      “呲呲——”电流声在加大。
      此刻,世界就像一块巨大的老旧电视机屏,上面布满了闪烁的雪花影像。

      【ERROR MESSAGE】
      【ERROR MESSAGE】
      【ERROR MESSAGE】

      究竟什么才是真实?
      什么又是虚假?

      我缓缓地,缓缓地眨动了眼睛。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然后,我感到有什么东西从我的皮肤底下冒了出来。
      一粒接着一粒,一颗接着一颗,像疹子,或是疣包,小小的、尖尖的,呈淡红色状,“哗”的一下,就长出了一片。

      我有些茫然地摊开手。
      怔怔地注视着手掌心那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红疹——
      它们或糜烂,或渗液,或破溃。
      但我只能感觉到痒。

      特别痒。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肉之下长出来了。

      “张月!”

      *
      【ERROR MESSAGE】
      【ERROR MESSAGE】
      【ERROR MESSAGE】
      ……
      【0x0000001A:MEMORY_MANAGEMENT】
      【0x0000007E: SYSTEM_THREAD_EXCEPTION_NOT_HANDLED】

      【REBOOT】

      *
      我眨了眨眼睛。
      另一边,陆勉仍在等待着我的答案。

      “你知道吗?”他如此问道。
      然而,当我看向他,对上他投过来的那一种十分专注的眼神时——
      我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告诉他:我不知道。

      我只是每天按部就班地上学,放学,回家。
      前一晚闭上眼睛,第二日睁开眼睛,周而复始,重复着相同的生活。
      伏见山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
      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见状,陆勉还要再说什么。
      但只听“咚咚”几声,一道沉闷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

      有人来了。

      *
      不知道有没有人和我有相同的习惯。
      我总是避免和邻居同时出门。

      当我收拾好书包,穿好鞋子,准备出门的时候,我总是会下意识地停顿一下。
      然后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门上,我是如此小心地聆听着门外的动静,直到确定安全,确定门外没有人,我才会打开门。

      但我不会去看门镜。
      因为我总疑心,对方会察觉到这一点。
      当你透过门镜去窥探、去观察的时候,被观察的人似有所感,于是他慢慢转过身,开始朝门后的你靠近,直到他的整只眼睛也贴上了门镜。
      他睁大了眼睛,兴奋地朝里看,红血丝布满整个眼眶

      他对你非常感兴趣。
      他想要去你的家里面做客。
      他的眼神如此表示道。

      这个世界上最高明的作案手法是随机杀人。
      挑两枚硬币,戴上帽子和口罩,随机上一辆公交车,然后在其中的一个站点下车,走一段随机的小路,挑一个老式小区,或者是荒郊野外的独栋建筑。
      随机选一幢单元楼,随机选一层,随机挑一个受害者。
      骗她打开门,然后走进去杀掉她。

      总有人以为枪/支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东西。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刀,餐刀,小刀,剪刀,哪怕是割麦子用的镰刀,只要你想,它也可以变成一件凶器。

      所以,出于以上的原因。
      我非常不希望和我的邻居们在楼道里碰面。

      *
      “咚,咚。”
      脚步声仍在继续。
      对方走得很慢,仿佛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因腿脚不便,正艰难地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步从楼梯走了下来。

      我注视着楼梯的拐角。
      直到来者缓缓露出身形——

      然而。
      当我真正看见“它”时,我却有些惊讶。
      虽然只有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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