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梅》寒随春逐

40、枣枣

　　枣枣是被夜泠捡回来的。

　　那时的夜泠已经行走江湖多年，手下有些人脉。她在街上捡到脏兮兮的枣枣，把人带回了山庄。
　　那时施祈生意初见雏形，整日忙得脚不沾地，看见夜泠抱着个孩子回来，话不过脑：“你的？”
　　夜泠：“……”
　　夜泠：“路上捡的。”

　　施祈哦哦两声，吩咐人去打了水回来。
　　施祈将帕子浸了水，拧干，小心擦拭着小孩的面颊，看见小孩通红的脸，问：“发热了？”
　　夜泠“嗯”了一声，手指搭在小孩腕上，皱着眉道：“这孩子情况不太对。”
　　施祈问：“怎么了？”
　　“不好说。”夜泠摇摇头，“她体内有一股内力，虽不强劲但对一个小孩来说还是很伤根本的，而且我探她体内经脉已经受损，怕是会有病根。”
　　施祈也皱起眉：“那怎么办？”
　　夜泠道：“你先去熬两副退热的药，我试试看能不能把那股内力逼出来。”
　　施祈刚想应声，床榻上的小孩突然说话了。

　　“不要……”
　　小孩的声音又轻又低，施祈凑近了些，问：“你说什么？”
　　“不要逼出来……”小孩断断续续的，“不要……”

　　“不逼出来你会有生命危险。”夜泠说。
　　“这是……娘亲留下的，是她唯一……留给……留给我的，不能……”

　　两人都是一愣。
　　施祈看向夜泠：“这……”
　　“你先出去熬药。”夜泠有了决定，“我来解决。”
　　“好。”施祈退了出去，轻轻掩上门。

　　夜泠握着小孩的手，低声道：“你可知这股内力留在你的体内毁了你的经脉，你以后可能都不会再长大了。”
　　小孩眨眨眼，似乎有些不明白：“长不大……”

　　“年岁会长，但身体永远都是六岁的模样。”夜泠解释道。

　　“不会死的对吗？”
　　“不会。”
　　“那就好。”

　　“姐姐，”小孩握住她的食指，“只要能活着就好，我想留着。”
　　夜泠沉默片刻：“好。”

　　夜泠取出针包，扎在她身上的几处穴位上。

　　“别怕，不疼。”夜泠对她笑了笑，“闭上眼睛睡一会就好了。”
　　小孩看她半晌，闭上了眼。

　　夜泠握住她的手腕，缓缓将自己的内力推进去。
　　过程中，夜泠另一只手不断在她周身几处大穴扎上银针。她控制着自己的内力，以防和她体内的内力对撞，伤到人。
　　小孩子的身体最是脆弱，不能有半点马虎。

　　耗了三个时辰，总算大功告成。
　　夜泠额上起了一层薄汗，她轻轻拭去，为小孩盖好被子，悄悄出了房间。

　　施祈正在门外喝茶，见人出来，问了一句：“好了？”
　　“嗯。”夜泠喝了一整杯茶，说，“我用内力佐以银针将她体内的那股内力封在了几处大穴里，等日后教会她熟练运用之后再一点点释放出来。”
　　施祈点了点头。

　　“等人醒了你把药喂下去，我先走了。”夜泠说。
　　施祈拦住她：“你就这么走了？”
　　夜泠疑惑：“不然？”
　　“这孩子你不管了？”
　　“不是有你们？”
　　“哎呀，我又没有生过孩子哪里会养啊，你再看看我这满院的都是十几岁的青葱少女，哪个养过孩子啊？”
　　“我也没养过。”
　　“你不是有个弟弟吗？小时候没少照顾他吧，这也是经验。”
　　“我没照顾过。”

　　施祈一噎，见软的不行干脆来硬的。
　　“反正这孩子我是不会管的，你带回来的你养。”

　　夜泠垂眼看她。
　　施祈抬眼和她对视，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终是夜泠退了步。
　　“好，我养。”她说，“药在哪？”
　　“厨房灶上温着呢。”
　　夜泠点点头，转身去了厨房。

　　她并非不知道施祈的想法，无非就是觉得她性格冷了点，怕她把冻死，想着有个小孩陪着能好一点，最好是能暖暖她，让她有点人气。
　　但夜泠不需要，她这样刚好。
　　反正这个孩子就算是她养，也是养在这里的，没什么差别，应了便是。

　　夜泠这样想着，将药倒进碗里，走到门口的时候顿了一下，回身抓了一把红枣。

　　推开房门，如她所料，小孩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发呆，听见动静用被子把自己裹紧，只露出一双眼睛。

　　见状，夜泠没急着过去，隔着几米距离问她：“怎么样，身上还疼吗？”
　　小孩摇了摇头。
　　夜泠把药放在床头：“那把药喝了。”
　　小孩小心翼翼爬过来，瞅了瞅药碗，又瞅了瞅夜泠。
　　夜泠以为她是嫌苦不肯喝，刚想把手里的红枣递给她，就见小孩伸出干瘦的手端起药碗一口闷了。

　　夜泠把枣递过去：“不苦吗？”
　　小孩摇了摇头，抬眼看到眼前的红枣，愣了一瞬。
　　“怎么了？”夜泠问。
　　小孩又摇了摇头，接过枣塞进嘴里。

　　夜泠见她吃得急，怕她噎着，给她倒了杯水，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咽下嘴里的枣，说：“枣枣。”
　　夜泠瞥了一眼她手里的枣，顿了下问：“你的家人呢？”
　　话刚出口，夜泠便有些后悔。

　　枣枣顿了片刻，说：“我没有家人了。”
　　夜泠停了半晌：“抱歉。”
　　枣枣摇摇头。

　　“那你愿意留下来吗？”夜泠说，“我暂时将你的内力封了起来，等到你身体能承受并且你能够熟练掌握的时候我会解开，这段时间你就留在这里。这里很安全，还有很多姐姐，她们会的东西很多，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找她们，若是不想人陪也可以，这间屋子是你的，没有你的允许没人可以进来。当然，你要是不愿意留下——”

　　“我愿意。”枣枣爬下床，跪在夜泠面前，砰砰砰磕了三个头，“师父。”
　　夜泠：“……”
　　夜泠躲开：“我不收徒。”
　　枣枣立刻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夜泠说，“你就算不拜我为师也可以留下来，没人会为难你。”

　　枣枣不吭声。
　　夜泠把她抱上床：“安心留着吧，我既把你带回来，便不会丢下你，放心。”

　　安抚好了小孩，夜泠满身疲惫的回了自己房间，一打开门便看见了施祈。
　　“我刚才可都听见了。”施祈道。
　　夜泠面无表情：“你很闲？”
　　“我忙得很好不好？”施祈走到她面前，“我看这小丫头挺好的啊，干嘛不收了。”
　　“没兴趣当师父。”夜泠道。

　　“哎呀，这话要是让苏苏听到了，只怕是要伤心的呢。”
　　“她不一样。”夜泠说，“你要没事就去买几套小孩的衣服回来，别在我面前晃悠。”
　　“得嘞。”施祈晃出房间，“没有心的女人。”
　　夜泠面无表情地关上门。

　　扶苏的确和枣枣不一样。
　　扶苏是她师父百晓生领回来的，只比她小一岁。
　　百晓生当时牵着六岁的扶苏指着七岁的夜泠道：“叫师父。”
　　两个小孩都很蒙圈。

　　大眼瞪小眼片刻还是扶苏先开口，轻声道：“师父。”
　　小夜泠：“……”

　　紧接着，百晓生又拍拍扶苏的后脑勺说：“按我教你的做。”
　　小扶苏看看他，又看看夜泠，双手在胸前交叠，对着夜泠拜了三拜，又叫了一声：“师父。”
　　小夜泠：“…………”

　　她想跑，偏偏被百晓生摁着肩膀跑不掉，冷着脸硬生生受了这礼。
　　等百晓生让人把小扶苏带走后，小夜泠抬眼看着她师父，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大有一种你不说清楚我就一直盯着你的架势。

　　百晓生受不住，蹲下.身道：“受了人家的礼，就要做好师父的本分。”
　　小夜泠咬牙：“那是你摁着我不让我走。”
　　百晓生摆摆手：“都一样。”

　　小夜泠道：“我才七岁，收什么徒弟？”
　　“但是我这一年教了你很多东西，你已经够格了。”百晓生颇不讲道理。

　　小夜泠满心无语：“当师姐也能教。”
　　“不行，就当师徒。”百晓生道。

　　小夜泠拗不过他，只得应了。
　　然后从那天她身后便多了一条尾巴，她走哪她跟哪，还细声叫着“小师父，小师父”，叫的小夜泠脑袋疼。

　　后来她长大了，明白了很多事情，知道当初百晓生硬逼着她受扶苏为徒，不仅是给她找了个伴，也是让她能多和别人交流。
　　若是当初她认扶苏为师妹，一定会把人丢给百晓生，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施祈现在的想法和当初的百晓生一样，但不同的是夜泠如今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女孩了，决定权在她手里。

　　翌日夜泠打开门，便看见自己房门外蹲了个蘑菇。
　　听到声音，蘑菇抬起头露出红红的眼睛。
　　“……”夜泠看向蘑菇身后的扶苏。
　　扶苏对她抱歉的笑了笑：“小师父，我真不是故意的。”

　　夜泠叹口气，认命的蹲下.身：“怎么了？”
　　枣枣小声说：“你说你不收徒。”
　　“嗯。”
　　“你说你没兴趣当师父。”
　　“……嗯。”

　　枣枣扁了扁嘴，小声控诉：“那扶苏姐姐为什么叫你师父？”
　　夜泠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说：“你为什么非要拜我为师。”
　　枣枣抽了下鼻子，说：“因为感觉你很厉害。”
　　“比我厉害的人很多。”夜泠说。
　　“但我就是觉得你最厉害。”枣枣小声说。

　　夜泠愣了一下，听见蘑菇接着道：“我要是学会了你的本事，就可以保护想保护的人，不会像娘亲一样了。”

　　夜泠沉默很久，久到枣枣的腿都蹲麻了，她才开口：“起来。”
　　枣枣被她拉起来，垂着头不讲话。
　　突然脑袋一沉，听到一道无奈的嗓音：“罢了，拿你没办法。”
　　枣枣抬起头。
　　夜泠收回手：“傻了？还不叫人？”
　　枣枣回神，大喊了一句：“师父！”
　　夜泠笑了：“听到了。”
　　枣枣兴奋地绕着她跑了几圈，身上那件施祈刚买回来的红裙子在清晨的阳光中发着光，像一只翩跹的蝴蝶。

　　枣枣身体还没好，夜泠怕她把自己绕晕，牵住她一只手：“好了，去吃饭。”
　　“好。”枣枣点头，朝扶苏伸出另一只手，“姐姐牵。”
　　扶苏笑着牵住她的手，说：“该叫师姐啦。”
　　枣枣立刻改口：“师姐。”
　　“哎。”扶苏应了。

　　枣枣晃晃夜泠的手：“师父师父，我都学什么呀？”
　　“你想学什么？”
　　“我想学功夫，很厉害很厉害的功夫。”
　　“好。”
　　“我还想学折纸。”
　　“行。”
　　“踢毽子呢？”
　　“可以。”
　　“耶，师父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