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林》月下散人

3、第二章 新朝-初见

　　黎颂想了想，又顺着承华殿的方向看了一眼，他道：“先让他站在那里不用管，我倒要看看这传闻中的三师之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是，殿下。”

　　各处的事务已经于三日后基本完善，郡仪的流民基本已经在安置之中，房舍损毁也在修建，经内阁一致协商，暂缓登基事宜，先以安顿百姓流民为主，重修郡仪。

　　玥潭今日换了一件简单干净的普通装束，她一脸清冷，虽是妆容上与平常女子无异，但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还是明显与这闹市格格不入。

　　“瞧瞧，你立在这里，咱们周围三尺连个生人都没有，你就不能把你身上这戾气收一收？”黎颂拿着一杯酒，端坐在阁楼的小桌前，瞧着玥潭挑了挑眉。

　　玥潭坐的很是板正，不像黎颂那般随意。她依旧面无表情，径自给黎颂已经空掉的酒杯满上：“今日内阁议会，主上私自出宫，怕是不妥。”

　　黎颂闻了闻那酒香，随即轻轻饮下一口，他笑道：“这种议会我去与不去有何差别，不过是在他们做好决定之后点头称是罢了，没有意思，不如出宫看看这外面的风光，瞧一瞧如今的郡仪城是何模样。”

　　玥潭微微皱眉，没有回话，黎颂知道她一向话少，便也没指着能和她聊一聊，便起身站到那阁楼旁边的阳台上，扶着围栏眺望而去。

　　街道上熙熙攘攘，再往右边便是郡仪的鹤渊湖。鹤渊湖不大，但是湖还是蛮深的，在郡仪算是一处景观。总有仙鹤立于湖中小岛，飞来飞去，给这喧嚣的城中增添了几分清雅。

　　湖边一处吵吵嚷嚷，围了有一大群人，黎颂垫着脚也没看到那包围圈中发生了什么，觉得有些许好奇，想去瞧个究竟。

　　“玥潭，我们去那里瞧瞧。”黎颂指着一边的鹤渊湖说。

　　玥潭瞧了那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叹了口气：“您还真是喜欢凑热闹。”

　　黎颂不以为意，转身下楼，随即回头：“记得结账。”

　　人群中吵闹不休，黎颂挤进去的时候还没站定便看见岸边趴着一个一身褴褛的女子，那女人衣服上又脏又臭，一头长发散乱，趴在地上看不清脸，瞧着纤细瘦弱的身段，想来应该是一个年轻的姑娘的。

　　黎颂站在人群之中，身后有人将烂菜叶子朝那地上的人丢去，还嘴里不断骂着什么该死，他心道，难不成是哪家的姑娘行为不捡，这才被周围的街坊四邻扔出来唾弃咒骂？

　　“这个孽障，官府居然不管，既然官家不管，那我们就替天行道，杀了你这个前朝的走狗！”此时一男子手持一块岸边的岩石走了过来，嘴里骂着便要将这石头朝着那地上之人砸去。

　　黎颂一惊，本以为是一场风流之事，没想到居然和前朝旧事有关，那男子粗壮，光着半个肩膀，瞧着倒像是个铁匠，手中的石头分量不轻，这一下砸下去估计脑浆横飞，得溅上一地的鲜血。

　　他刚想出手阻止，却见周围几个妇人拉扯住了那个男子。

　　“哎呀，刘二哥，行啦，这是要出人命的，你可别用这石头，砸死人到处是血，吓死个人嘞。”其中一个妇人拉着那刘二哥规劝道。

　　“是啊是啊，这可就是杀人了，咱们可不能做这种事啊。”又一个妇人上前一起劝解。

　　“杀人就杀人，想当初我家妻子被他们那群狗官折辱致死，谁来偿还，今日既然抓到一个前朝的孽障，我就要让他为我妻子偿命！”那被称为刘二哥的汉子说着不顾劝阻，又再次举起石头朝那地上的人砸去。

　　“哎呦呦，吓死了，快走快走，别看了……”外围的几个妇人已经吓得抱着菜篮子逃跑了，还剩下一群人正在劝阻和拉扯，但也有人给那汉子助威，叫喊着，砸死他！砸死他！

　　黎颂微微皱眉，前朝官僚家眷连带着楚式余孽已经全都抓获入狱，这个姑娘是谁？怎么给跑了出来，而且刚刚听人群中大家的意思是官府知道她是前朝旧部之人，却不曾追捕羁押，如此看来，此人到底是谁？

　　他正想着，那汉子的石头已经砸了下去，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那趴在岸边衣衫褴褛看不清脸的女子居然顺势一个翻身，骤然滚到了水里，扑通一身水花四溅，紧接着便是大石头落地砰的一声。

　　如今正值冬季，那河面有些地方已经开始结冰了，落入这水中，不被淹死只怕也要被冻死了。

　　众人一惊，水里已经开始扑腾起来，黎颂本以为那人想要借着水道逃跑，却没想到，这姑娘居然是个旱鸭子，不会游泳，眼看着扑通了一阵，冰冷刺骨的水里咕嘟咕嘟的开始冒了气泡，但周围人却没有一个想要搭救的。

　　“淹死他！”有人喊道。

　　那姓刘的汉子看着石头落地，刚刚一腔冲动如今也淡去了几分，他瞧着那水里说“这下子是他自己找死！”

　　“报应，报应！淹死他，淹死他！”其他人也喊道。

　　可就在眼看着那挣扎的人要沉下去淹死之时，突然人群之中冲出了一个年轻男子，还没等众人看清来人长相，便见一身白衣蹭的一下子跳进了湖中。

　　扑通一声，又是水花四溅，那冰凉的湖水落到身上都是一个机灵。黎颂估计也许那姑娘不是个旱鸭子，可能是水太凉，刚一下去筋脉便滞涩了，身体根本没法活动。

　　这刚刚跳进去的白衣男子显然会水，猛地扎进湖里一顿扑腾，最后用胳膊勾着一个人头便出来了。他拼命的用力挣扎将那刚刚趴在地上的人往岸上拖，周边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议论。

　　有的骂那救人的年轻人多管闲事，有的想去帮忙却又受到了周边的人阻止，黎颂抱着手臂站在一边静静瞧着，倒是很想看看这多管闲事之人是谁。

　　争论不休之间，那一身白衣的年轻人已经将刚刚落水之人捞上来了。

　　救人的男子一身翩翩白衣已经被这湖水浸湿变成了一只落汤鸡，此时寒风一吹，冻得他浑身瑟缩了一下，身上的衣服瞬间变挂了冰碴。

　　他头上还挂着一堆水草烂叶儿，但是也没有在意，而是翻身就给那刚刚落水之人排水。

　　黎颂微微挑了挑眉，这才发现那刚刚落水的竟然是一个男子，之前浑身恶臭蓬头垢面，如今落了回水，反倒被冲洗了一番，这脸看着倒是干净多了。

　　虽然是身形瘦弱，但这人平躺在岸边被那白衣男子对着胸口一通按去，显然是个男子。再瞧那被冲洗过的脸庞，虽是瘦削，但看起来却十分清秀，骨相俊美，倒像是一个白白净净的书生。

　　猛地吐出几口水，这男子终于醒了过来，白衣男子一把将他扶起，撑着他坐在岸边，焦急道：“公子，公子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黎颂心道：公子？难不成是前朝的哪一个王孙大臣家的败家子？

　　“哼，你救了他？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周围人群又开始指着那白衣男子骂道。

　　“就是就是，我看他们是一起的！”

　　那白衣男子瞧着怀里的男子苏醒，本来充斥着欣慰的脸上在听到周围人群议论的时候又再次变为了愤怒，他冻得双手握拳，嘴里不断的呼出白汽，转头对着周边的人群道：“你们这群人，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家公子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一心向学，你们凭什么如此待他？”

　　“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他可是叶昭的儿子，他爹可是楚国的礼部尚书，他难道不该死？”那姓刘的汉子怒道。

　　黎颂眨了眨眼，摸着下巴心中了然，原来落到水里的人就是原楚国礼部尚书叶昭的独生子，也是传闻中的三师之子叶熙、叶天枢。

　　“是又如何，我家公子虽然是前朝旧臣之子，但他自小便上山拜师，既没有参与楚国朝政，又没有入士为官，从未迫害过无辜百姓，难道就因为他爹是前朝旧臣，如今就要被你们欺辱泄愤吗？若是与前朝有牵扯之人都要被如此对待，那你们都是前朝遗民，是不是也应该关进大牢，判处死刑？”那白衣男子听那汉子说完一张脸涨的通红，对着他吼道，他一双握拳都手此时已经是通红一片，说话越来越快，牙齿都在打颤。

　　周围的人被他喊得一愣，刚想反驳却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一下那姓刘的汉子便又喊道：“遗民是遗民，如今黎国复国，殿下都下令要善待我等楚国遗民，凭什么我们要受罚坐牢？”

　　那白衣男子见怀里的叶熙缓过了一口气，但整个人还是十分虚弱，便扶着他坐好，自己起身，对着那姓刘的汉子道：“那殿下都没有下令要处置我家公子，你们又凭什么这般对待他？”

　　“殿下……”

　　姓刘的汉子还没有说完，白衣男子便又抢先道：“前北黎法令明确，如何处置自有官府定夺，如今官府都没有下令要处置我家公子，你们凭什么？
　　你们擅自欺辱打骂我家公子，按照前北黎律法，你们这些人都是要被打板子的。殿下登基势必是要恢复前北黎法度，你们如今这般做派就是视北黎法度为儿戏，公然挑战皇权，按律当处以流放之刑！”

　　身下的叶熙冻得抱着手臂嘶了一声，白衣男子赶忙回身护住他道：“公子，你怎么样？”

　　周围的人正要开口同他争辩，却见那白衣男子回身怒道：“目无王法还有理了，我家公子任凭你们这般对待皆是出于同理之心，以自己一人为尔等泄愤，你们倒好，咄咄逼人还要伤人性命，谁再敢过来我现在就报官，把你们都抓起来！”

　　这话一说完，周边的百姓明显都有忌惮，那姓刘的汉子还想说什么，却被旁边的妇人的拉扯住了。

　　周围的人小声嘀咕了一会，估计是被这白衣男子的气势唬住了，居然就那么淅淅索索的散开了，嘴里嘟囔着算了算了，于是便只剩下黎颂一个人抱着肩膀站在旁边看着那白衣男子。

　　黎颂心道，果然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这叶天枢身边伺候的小厮居然也这般牙尖嘴利，而且居然对他们前北黎的律法也知晓的如此清楚，还真是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