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灯人（gl）》马樱丹

3、冤鬼道上不缺鬼（二）

　　我道：“冤鬼道上不缺鬼你知道么？犯不着你来帮手。”

　　女子嘿然一笑：“知道。”

　　知道你还毁了自己的转生路。

　　周围一些小鬼唏嘘一片，叫着嚷着，女子有些受惊似的，瞪着眼睛看着我。我只好朝她使眼色，让她跟我到水老爹的茶馆去。

　　她不怕我，一把牵住我的手，我的目光钻过长发瞟了她一眼，见她眉目灼灼，微笑着。我哼出一声：“脏。”她笑：“不脏。”

　　潜入人群后，又走了半条街，到了水老爹这里。

　　映湍正在招呼客人，端着一个托盘走来走去。水老爹和往日一样，站在柜台后，和气地和一个判官说着话。

　　见我来了，水老爹放下手中的账本，叫道：“溪昼！”

　　我走过去，那女子紧紧跟着我，手还是紧紧攥着我的衣角。水老爹笑道：“这是谁？”我道：“就是那个落水的魂魄。”水老爹凑过来：“不是入了轮回了么？”说完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女子惨白的脸。我道：“别提了。”

　　女子上前，“我叫薛泠。”

　　水老爹和往常一样，和善笑着：“死了几日了？”

　　显然是没听过这样的说法，受到了惊吓，女子皱眉。我接过话：“水老爹你糊涂了，她落水那日就是她死的那日啊。就半个月前吧。”

　　水老爹醒悟，顺手抄起柜台上的茶壶，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茶。

　　照冥村人来看，水老爹是个奇怪的人。他这里有整个地府最好的幽冥茶，听说阎王老爷府上喝的都是水老爹的茶，水老爹这里坐着的大多是常鬼，但是也不乏一些异类。当然了，我们司灯女史就是这里的常客。

　　像我们这种司灯女史，平日里很不招人待见。方才街上那一幕就是最好的佐证。冥府的百姓对我们，又怕又妒。怕是怕在我们面目可憎，妒是妒在我们有朝一日可以重落轮回。冥府的百姓，大多都是不能投胎的，要投胎也得再在这儿过个几万年的。而司灯女史，引了一万盏灯后，就可以重返阳间。嫉恨是肯定有的，在这冥府里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闻到一丝人间的气味都是难得的了。那些个相貌丑陋吓人的女鬼，居然能再入阎王爷的森罗殿，怎能不恨？

　　因为这些缘故，我们司灯女史到哪儿哪儿就是一张冷脸摆着。只有水老爹，几千年了，这茶馆的门总是朝来往如织的鬼敞开着，不管你是常鬼，怨灵，甚至是来办差的妖魔，魑魅魍魉，他都是一样的对待。

　　映湍也是一样，冥府里的鬼，没几个愿意接近我的。但是她，却事事照顾着我，与我说话，陪我解闷。

　　“姑娘，我该把这灯灵给你了。”女子朝我扬扬手，手中那白布包着的光亮翠得分明。我咽了口口水。

　　“水老爹，有个忙你得帮我。”

　　水老爹扬眉：“什么？”

　　“这魂魄没把我的道行用完，还剩了一半的灯灵，你去找找判官大人，聚了她另两魄。”

　　女子大声道：“不！”

　　我道：“这灯灵我不能收。你可能有些误会，当日是我突然发了怜悯之心，手中的怨灵灯灭了，所以你的船才会翻。所以我救你本是理所应当，于你并没有什么恩德。这灯灵是我还你的。水老爹一定有办法，聚齐你三魂七魄，让你重返轮回。”

　　女子眼中并没有怪责之意，只是微微眨了眨：“我自愿留在阴间，也是有缘由的，请姑娘莫强求。”

　　她并不像一般的鬼那样，哀声叹气或是满面愁容，站在这众鬼云集的茶馆里明显格格不入。百年前子夜曾带我去过阴间的记川，忘川是阴阳河从阳世入阴间的那一段，记川是阴阳河从阴间入永生之出口。据说可以走过记川的鬼，会以无形之形存于人鬼妖仙之间，无生无死，无怨无恨。汹涌澎湃的阴阳河水，在记川成了一帘惊涛骇浪，直冲而下，去往看不见的尽头。

　　记川前有一棵花树，结着雪白的花，记川水的激昂丝毫不能动摇这棵花树，然而我们走路的响动却惊动了她，霎时间落英缤纷，花飞漫天。

　　这女子此时像极了那棵树，心中怀着深深的执念，即使面对千万个沧海桑田也无法撼动那支撑自身的一丝意念。

　　水老爹只道，各人自有各人的道，溪昼你又何须强求。

　　我又怎么不知道，只是觉得心中有愧罢了。

　　我接过她手中的灯灵，撩开头发，露出被剜去的左眼，深深的眼窝里是森森白骨。我将灯灵送进了眼窝，深吸一口气。

　　水老爹拍着那女子的肩头：“莫怕，司灯女史都是这样的。”

　　我微撩起头发，朝那女子惭愧地笑笑。

　　女子眼波流光，笑道：“今后叫我薛泠便是。”

　　薛泠在水老爹的茶馆里住了下来，我恢复了三千一百七十四盏灯的修行，重新开始引灯。

　　因为我和青蘅最熟悉，所以也担负起了带青蘅去望灯的任务。

　　青蘅很乖，送往生人的时候，从不吵闹。静静的阴阳河边，幽幽闪动的灯影在河里荡漾，阴间阴郁的苍穹，默默笼盖这这一方土地。往生人坐在船里，我和青蘅提灯走在岸上，是说不出的静谧。

　　子夜偶尔也会跟着我们过来，我从未看过她引灯，她只有那最后一盏灯就可以功德圆满了。

　　那也是她的执念，留于阴间的执念。

　　那日子夜与我们同行，在忘川口望灯。

　　遥遥望见无常大哥拖着魂魄从那头飞来，我感觉到青蘅手里的灯在摇晃，碧绿的光从雾气里射出，顿时照亮了一大片阴暗。

　　子夜皱眉：“怎么了，青蘅？”

　　青蘅不语，紧抿着嘴唇，小脸已是泛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