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歌九颜》懒人一个

6、归家

　　那客栈坐落在坂笃城北，三人很快便找到了，戚九颜和季雪等在楼下，绿儿和那掌柜了说了几句，掌柜的便要小二带着绿儿上了楼。
　　“小姐，这次来的那人，架子还大。”季雪不满意了，小姐来了，他一个小小管家，竟然不下来迎接，还要上去请他！
　　“嗯。”戚九颜不知那人是谁，便不多话。
　　“不过是个小小管家罢了！”季雪继续发泄不满。
　　原来，来的人是个管家。
　　这戚家世代为官，在大烈也算是根脉极深，自己这身份该算是戚家嫡女，却只来了一个小小管家——不是自己不受重视，便是戚家老夫人真的是命不久矣，戚家人乱了分寸。
　　“三小姐！”正想着其中的可能性，便见有人自楼梯上疾步而下。
　　那人小个子，圆滚滚的身材，看起来就像个球。
　　戚九颜有种错觉——那人仿佛是从楼梯上滚下来的。
　　“三小姐好。”那‘球’滚到戚九颜身边，站定了，对着戚九颜弯身一躬。
　　“管家不必多礼。”戚九颜看着那人颇带喜感的眉眼，对眼前这人倒是多了几分好感。
　　“三小姐羞煞在下了，小姐只管称呼在下金子就行。小姐一路颠簸，现在这客栈休息一晚，我们明日便启程。”那人眯眯眼，对着楼梯伸出手。
　　金子。。。这名取的。
　　戚九颜忍住笑，上了楼梯。
　　客房内。
　　“小姐。”绿儿站在房门外，没有进来。
　　“绿儿，你也在此休息一晚，明日采买些东西，早日回客栈。”这少年很是拘礼，教养相当的不错。
　　“是，小姐还有其他吩咐么？”
　　“明日，你除了采买些食物，再去买个马车，铺的厚实一点，赶回去。”那客栈人烟荒凉，物资困乏，喜鹊生产多有不便，实在不行，先回到关内，也算是个办法。
　　敛天歌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护短，自己手底下的人，不论何时总是护的严实——即便才成为戚九颜不多时日，却也将身边数人当做了自己人。
　　“是。”
　　“没有别的事，早些休息吧。”戚九颜摆摆手。
　　“小姐一路平安。”绿儿躬身一拜，转身离开。
　　季雪看了看门外，有些不舍，却还是将门关的严实。
　　“小姐。”季雪眼神中透着几分不安。
　　“怎么？”戚九颜感觉到了，看到那金子管家的时候，季雪身上便多少起了些变化。
　　“这次回去，小姐一定要坚持住。”不论是神情还是语气，季雪似乎多了几分紧张。
　　“嗯。”不过是回个家，又不是狼巢虎穴，不至于坚持不住吧。
　　“季雪自小跟着小姐，小姐做过最大胆的事便是离家出走，季雪本不赞成，只因小姐说‘若是在这里再呆下去，自己怕是连喘气都不能了’，所以才不顾一切跟随小姐，这次真切的看到金子管家，季雪方才突然想起那里，心中有些不安。”
　　只怕是那原来的戚九颜将这个丫头当做姐妹一般看待，所以这丫头在戚九颜面前才无所不言的吧。
　　戚九颜虽然一直不喜那原来的戚九颜的个性，却不由佩服她，运气不错，这小丫头是真心为她。
　　‘若是在这里呆下去，自己怕是连喘气都不能了’这样的感觉自己也曾经经历，登上皇位之后，每次迈步在深宫之中，高墙深院都会让自己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这位戚小姐，自己倒是觉得越来越有好感了。
　　季雪看着发呆的自家小姐，越来越不安。
　　“不必想太多，总有办法解决。”戚九颜抬头，安慰道。
　　自己若是不说几句，这小丫头这一路，不会让自己好过。
　　“嗯。”即便如此，季雪的眼神里还是透着隐隐的不安。

　　事实证明，戚家派那金子管家来，确实是有理由的。
　　这一路之上，车马打点无一不体贴周全。
　　戚九颜走的舒服，对这位管家也颇为满意。
　　越近江南，风景越是秀丽，天气越是炎热，近乡情怯，季雪那丫头欢喜的很，完全忘记了所谓的担心的事情。
　　走了不及一月，某日正午时分，马车在终于在戚府门前停下。
　　季雪搀着戚九颜下了车。
　　戚府，百年望族，子弟世代朝中为官，也曾有女眷为后宫妃嫔。
　　红门威严，戚府二字金光泛亮。
　　那两字还是某位皇帝所提。
　　门口蹲有二狮，威风凛凛。
　　那金子管家上前敲门，不及半刻，一旁侧门打开，季雪扶着戚九颜走了进去。
　　金子管家复命去了，只有一个家丁带路。
　　一行人弯来折去，来到一处湖畔小居。
　　尚莲轩。
　　家丁弯腰一躬，转身便离开。
　　“小姐，我们可是回来了！”季雪推开木门，先走了进去。
　　整个尚莲居飘着粉色纱帘，打扫的极为干净，掀开纱帘，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湖面，湖面上莲叶田田，莲花婷婷。
　　这里真是妙处。
　　外间放置一巨大的书橱，上面书籍满满，书橱前，靠着最大的窗，摆放着一个贵妃椅，被人擦拭的极为干净。
　　这原来的戚九颜倒真是会享受。
　　和荒漠中的那个小小的房间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原来的戚九颜能舍天上而就地下，骨子里想来也存着几分倔强。
　　好感又升了几分。
　　“小姐，这里和我们走前一样，半点变化也没有哪！”季雪自内间冲出来，兴奋的很。
　　“嗯。”戚九颜自然的靠在贵妃椅上，心情很好。
　　“三小姐。”门外响起女子的声音，季雪机灵的跑过去，打开门。
　　戚九颜坐起身来——在外人面前，该装还是要装。
　　走进门的是一位中年妇人，眉眼灵巧，看起来相当的能干，手上端着托盘，饭香幽幽。
　　“三小姐可回来了！老夫人等你等的好苦！”那女子将托盘放在桌上，看见戚九颜便拉起她的手，眼泪哗哗的掉。
　　“王妈妈，你这是怎么啦，小姐刚回来，你也不让她休息休息，吃个饭。”季雪拉过那中年女子的手，撒娇道。
　　“看我，都急过头了。”那王妈妈擦擦眼泪，眼睛看着戚九颜，从上到下从下到上。
　　“你看小姐瘦的，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头，这次回来可要好好补补。”
　　“我奶奶可好？”戚九颜不想和这人谈论这个，便问道。
　　“老妇人身子一直不见起色，每日里长睡，偶尔醒来也是念叨着小姐的名字。。。”说着那王妈妈眼泪又要往下掉。
　　“我娘亲呢？”这人怎么哭起来没有没完没了？
　　“家中女眷都去金钟寺祈福了，只剩我们几个老的守着老夫人，等着小姐回来。”
　　“我父亲和兄弟们呢？”
　　“老爷守在老夫人跟前，半步不敢走开，大少二少还在京中，这几日也就要回来了，其他几位少爷尚留在府中。”
　　看来，这老夫人病的相当的厉害。
　　“王妈妈在此等候片刻，季雪，你我先换身衣裳，去看老夫人。”
　　“是，小姐。”季雪对着王妈妈吐了个鬼脸，便跟着戚九颜进了内室。
　　那王妈妈看着戚九颜的背影，倒觉得这位小姐比起离家之前，成熟厉害了不少。
　　无论如何，随着这位小姐回来，这戚府肯定要翻出个风浪来。

　　藕色衣裙，衣带飘然，长发挽了个髻，别了个款式简洁的玉簪，娥眉淡扫，戚九颜大方得体。
　　王妈妈看着连连点头，这才是那个通晓诗书，端庄有礼的江南才女戚三小姐。
　　三人一路前行，到了戚家老夫人所住的思源阁。
　　一进门，戚九颜便看见了戚家老爷，戚善峰。
　　那人自己做公主之时便常听人说起，多是夸赞之话，为人严谨正直，做事细致周到，为官清廉自爱——戚家为官，多是名臣。
　　自然也见过，在宫宴之上，不过只是见过脸而已，那人从来没有上前攀附过自己。
　　和那时比起来，这人似乎老了许多，头发斑白，是因为母亲之病么？
　　“爹爹。”戚九颜弯腰一福，对这人，自己倒是有些好感。
　　戚善峰看着这个离家多时的女儿，感情颇为复杂。
　　想要出口训斥，却又不忍。
　　“进去吧。”到了最后，唯有选择拂袖离去。

　　颧骨深陷，皮包骨头，床上的老人极瘦。
　　忽略一屋子的药味，戚九颜坐在床头。
　　老人睡的极熟，若不是胸口起伏，就像是死去了一般。
　　“老夫人，三小姐回来了，您最惦记着的小颜儿回来了。。。”旁边的几个中年女子小声唤道。
　　可唤了半晌，那老夫人半点动静也没有，依旧身陷梦中。
　　戚九颜叹了口气，伸手止住那几人，小心的为老人掖好背角，垂下眼帘，什么话也没说。
　　当年母后离去的时候，也是如此。
　　十四五的自己就这么坐在母后床头，看着她沉睡，一梦不起。
　　那伤口，不论经历多久，即便是换了个身子，却也依旧血色淋淋，一碰便疼。
　　对这个床上的老人，自己更多的是陌生感，可是不知为何，心中有一块柔软的地方隐隐作痛。
　　可能真是血脉连心之故。
　　眼角有些发热，赶忙止住。
　　“今日可有吃药？”戚九颜转过身。
　　“老夫人这几日越睡越长，都不曾有吃过。”其中一个中年女子回道。
　　“有几日了？”
　　“三四日了吧，从大夫人她们去金钟寺那日便开始了。”
　　“大夫可说，老夫人所患何病？”
　　“大夫说，老夫人岁数太大，心有所结，郁气攻心所致。”
　　说白了，就是老人到时候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却无人敢明言，便只当有病医治。
　　戚九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心中叹气，明了老人医药无罔。
　　不过心有所结，郁气攻心？这结，可是说的自己？
　　心中不由一抖，有所思。

　　“三小姐，大公子回来了！”呆在门外的季雪匆匆进来，看着一屋子的人，赶忙降低声音。
　　“哦。”这么快？自己前脚刚回，他后脚便到？
　　“三小姐还是先去看看大公子吧，老夫人醒来定然派人报给小姐。”王妈妈心知这对兄妹感情好，便出声说道。
　　病人之屋，便是污秽之所，女子出入倒是无妨，男子，尤其是身有功名的男子，一般是禁止进入的。
　　即便那病人是这家的老夫人，那男子是她孙子，也不能。
　　“也好。”戚九颜点头，转身看了看熟睡的老人，轻轻站起身来。
　　“这三小姐看起来很不一样了。”戚九颜的身影刚刚消失，其中一个老妈妈便开口说道。
　　“确实变化了不少，比以前多了几分威严，让人对着，竟生出几分敬畏来。”
　　以前的三小姐，话不多，规规矩矩的一个大家闺秀，别说敬畏，最多也不过是尊重。
　　几个人岁数加起来几百岁，经过多少风浪，见过多少人事，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面面相觑，却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戚家，大夫人只生下一子一女，算是比较单薄的。
　　这一子一女便是长子戚九翰，三女戚九颜。
　　其余孩子多为二夫人三夫人所出。
　　说来戚家这任老爷只娶了三位夫人，在所有官员中算是极少的。
　　戚九颜跟着季雪，两人一路出了思源阁，便见一人背对着两人立在石桥之上。
　　季雪机灵的停下，戚九颜自己一路走去。
　　红花绿木映衬，这人的身影透着孤傲疏离。
　　该怎么称呼？自然是大哥了，可是唤不出口。
　　一步一步的靠近那人，脚步却越行越慢。
　　“你可算知道回来了。”眼见快到那人跟前，那人倏地转过身来。
　　凤眼眯着，瞳黑如墨，看着自己带着几分不满，几分宠爱。
　　“大哥。”这个称呼出来的比想象中要顺利的多。
　　“这些年，吃够苦头了吧。”戚九翰看着自家妹子，语带怜惜——这个娇生惯养的妹子瘦了，黑了，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啊。
　　“还好。”戚九颜有些不习惯，自己自小做老大做习惯了，即便曾经幻想过有个哥哥或者姐姐，却也只是幻想而已，习惯了作为大姐关心众兄妹，却很少被人像妹妹一样对待过。
　　“情爱之事，容不得半点强求。”戚九翰不知该怎么安慰这个妹子，想了半天，却只是轻轻说了一句。
　　“妹妹明白。”难得被人当做妹妹怜惜，自己便也珍惜这个机会吧。
　　“你果真明白？”戚九翰微微一愣。
　　“自然！”戚九颜抬起头来，极肯定的说道。
　　这世间还有谁比自己更了解强求的痛苦么？
　　“那便好。”戚九翰松了口气。
　　一时无话。
　　“颜儿，我刚听爹爹的意思，是要你去金钟寺。”戚九翰觉察到两兄妹之间的陌生，心中泛起一丝苦笑。
　　“嗯。”去金钟寺祈福，想来是要自己做和那些女眷一般的事情。
　　“你要做好心里准备。”
　　“嗯。”祈福么，还要做什么心里准备？
　　“六妹有孕了。”这事儿，戚九翰本不欲说，自他嘴里说出来也极不合适，可是考虑到自己妹妹的性子，还是硬着头皮说了。
　　“啊？”她怀孕，自己做什么心里准备？！
　　六妹。。。记得了，就是那个穆大公子提亲的那个。。。不是还没成亲么？怎么就？？？
　　“穆家人也在。”天恩和九诗的亲事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若不是老太太一病不起，穆家人早就将人迎娶过去了。
　　所以九诗虽是未婚先孕，却也没有被过多的苛责。
　　若不是穆家的人护着，以父亲的性子，早就打断腿，赶出府门了。
　　“知道了。”戚九颜不想再听人说穆家如何如何，穆大公子如何如何，那人早就跟自己没有丝毫关系，愿如何便如何，不必在自己眼前刻意的说。
　　“你，确实变了不少。”如此平淡的反应，实在是出乎意料。
　　戚九翰打量着戚九颜的表情，看了半天，却丝毫也没有看到其他情绪，便多少放下心来。
　　“大哥没事，小妹便去收拾准备了。”戚九颜不想再听关于那两个人的事情，本来么就和自己没有关系，内心深处更会涌上一阵阵的反感。
　　“嗯。”
　　戚九颜转身便走。
　　“颜儿。”戚九颜走下石桥，戚九翰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嗯？”戚九颜转身。
　　“你要记得，无论如何，我们都是最亲的兄妹。”桥上的戚九翰背着光，完全看不清表情，
　　“嗯。”有这样的兄长，很好。
　　戚九翰看着自家妹子坚定的离去，没有丝毫的犹豫，心中放下一块巨石。
　　经过在外这数年的磨砺，这个妹妹也许真的长大了。
　　想着，他的眼光移到思源阁。
　　老夫人，你若是真疼爱颜儿，便保佑那件事顺利吧。。。

　　“小姐，大公子跟您说什么了？”季雪看着戚九颜的表情，小心翼翼的问。
　　小姐这张脸完全看不出喜怒哀乐，到底说了些什么啊。。。
　　“我们收拾收拾，准备去金钟寺。”戚九颜带着季雪一路往尚莲轩赶。
　　“去为老夫人祈福么？”
　　“嗯。”戚九颜不想再多说什么，步履匆匆。
　　季雪也感受到了小姐的不悦，便赶紧跟上，再也无话。
　　除了祈福的事，肯定还有其它，刚从自己身边经过的几个丫头，背着自己窃窃私语，也不知在议论些什么。。。
　　不过，既然小姐不想多说，看小姐也没什么不好的反应，可能是自己多心也说不定。
　　金钟寺的菩萨保佑，小姐若是遇上了六小姐，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