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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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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他刚中考完,是他人生最暗淡的时光。
他母亲自小便被父母保护得很好,婚后也受到父亲无微不至的照顾,她自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待在家里。
丈夫的骤然离世,对她的打击可以说是致命的。
她怎么都不肯相信一向水性很好的丈夫竟会溺亡。
她甚至几次到秦志明的公司门口大闹,后在一次争执中被人从楼梯推下,伤了脊椎,自此卧床不起,变得神神叨叨。
堇文仇恨的种子也是在那时埋下的。
父亲身亡后,叔叔不顾他们孤儿寡母艰难谋生,以给爷爷奶奶尽孝为名,趁着母亲精神衰弱,悄悄兑走了父亲的保险金。
那时堇文既要照顾母亲,又要兼顾学业,还要为生计奔波,时常感到心力交瘁。
直到一位莫姓先生通过学校找到了他,说是听闻他父亲的事迹,十分感动,愿意资助他高中三年的学费、生活费。
就是这样,他才能得以念上大学。
所以每逢学年末,他都会提笔给他写一封感谢信。
直到这刻,他才知道原来莫先生竟然就是秦志明。
他自始至终都未曾与他提过一字,哪怕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程。
秦志明除却作为堇文的资助人、补习学生家长与其见过的数面,他们最后一次的见面是在看守所里。
那时堇文的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意,看着没了总裁光环的秦志明落魄地坐在厚重的防弹玻璃之后,心情大好。
“秦总,西瑶民生工程完工的那年,海里溺死了一个在工地卧底的记者,您可还记得他?”
秦志明抬起浑浊的眸子,认真地看了看面前的堇文,方才缓缓点头。
“我是他的儿子!”
堇文的面目骤然变得狰狞,语气带着报复的快感,恶狠狠的,“您能被关到这儿,也是我的手笔。”
然后迎接他的不是惊慌、恐惧与怨怼,秦志明目光平静,若有所思般望着他,好像他早就知道一般,这深沉的目光看得堇文心底直发毛。
“看什么看?你说话啊!”
秦志明长叹一口气,“阿文,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不该与赵诺山走得那般近。”
“要不是他,我都不会知道我父亲死亡的真相,你也不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堇文握住话筒,激动地站起,以掩饰骤然而来的心虚,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再次在心底冒出头来,又被他狠狠摁下。
“你再好好想想,那些所谓的证据是否明确地指向我?”
秦志明语气平和,即使到了这个境地,仍是像个老者在语重心长地规劝迷途的年轻人。
堇文想起赵诺山交给他的证据里大多数都是记录西窑村民生工程的粗制滥造与私下行贿,只有一段模糊的影像——被打晕的堇文被人抓住手脚扔进大海里。
被人当枪使的感觉犹如当头喝棒般砸到堇文的头上。
他,上当了。
“那你又怎么证明跟你无关?”
年轻气盛的堇文嘴硬地反驳道。
“啊文,我承认,你父亲当年在我工地出事,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秦志明羞愧地低下头去,“其实我与你父亲是故交,他曾多次提醒我西窑村民生工程的施工有问题,我也带人去检查过,都被赵诺山糊弄过去了,也怪我监工不利。”
“直到看到他在海里溺亡的消息,我才发现原来他是悄悄潜入了工地做卧底,之后我带人对这项工程进行彻查,才发现赵诺山这个混蛋做了多么可恶的事情,为了一些蝇头小利、中饱私囊,竟然置人民的安危于不顾。”
“只是,那时已经太晚了,工程已被验收,牵扯到各方诸多势力,已不在我能掌控的范围之内了。”
秦志明抬起那双老泪纵横的眼睛,满是真挚,“阿文,我确实对你父亲有愧,于国家、于人民都有愧,这是我应得的下场,可是你还年轻,千万不要跟错人、走错路......”
怎么会这样?
堇文感觉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他能理解犯罪之人被逮捕后的假忏悔,可他都死到临头了,怎么还在关心他?
望着秦志明诚挚的眼神,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他的心头,他那些多年来的执念、自以为的正义,兴许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他从一开始就搞错了人。
不,他一定在撒谎。
“我不相信!”
堇文捂着脑袋站了起来,放下狠话,“秦总,您还真是个人物,都死到临头了还在狡辩。”
他坚定着自己的信念,头也不回地迈出了看守所。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不停地给自己洗脑,强迫自己相信自己才是对的,他秦志明本就该死,他只是在狡辩,在绝地反击,在打心理战。
然而那天晚上,看守所里传来秦志明畏罪自杀的消息,彻底将他强撑的自尊碾了个粉碎。
他错了,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在他被仇恨吞噬的这些年里,他也利用仇恨伤害了许多人。
他回想起秦志明慈祥的胖脸与秦冉明艳的笑,那么真诚的两颗心交到他手上,却被他肆意捏了个粉碎。
秦志明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关心的仍是他的未来走向,纵使关心的这个人因年少无知将他拉进深渊。
他顿时明白了赵诺山的阴毒,若不是他堇文,换作任何一个人举报,秦志明都不会因愧疚而自杀身亡。
他无知与自大亲手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
之后,他尝试过去警局大闹,想要拨乱反正,却因没有证据被赶了出来。
也曾找过赵诺山当面对峙,却被他一句“年轻人就是好当枪使”伤得体无完肤,他从前真是错得离谱!
他为什么就不能抛开自己的成见,去用心感受那些身边的人和事呢?
可说什么也晚了,那么好的秦先生从此被钉在危害人民利益的十字架上不得动弹。
难以面对现实,堇文选择了酗酒,也不知醉过了多少个日夜,突有一日大梦初醒,他骤然发现他的秦冉也不见了。
或许一个人只有在彻底失去的那一刻才会回想起拥有的美好,撕下仇人之女的标签,他对秦冉的爱慕之情如汹涌的江水般连绵不绝。
他爱她,无比深爱。
可惜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
那夜,他趁着夜色翻墙进入秦府别墅,那时的秦府已经被法院拍卖,值钱的东西悉数被搬走,偌大的别墅空荡且破败,他回想起在这个家里经历的一切,恍如一个梦境。
月色稀薄昏暗,他却借着月光一眼瞥见散落在秦冉书房墙角的半支“极光”,他小心拾起的一瞬,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宿命感紧紧攥住。
他将用尽余生为自己赎罪。
正如秦志明那般。
那日之后,他便开始振作,他开始比谁都明白,只有拥有了财富与地位才拥有获得真相、取得正义的权利。
“哈哈哈......”
还在陷入回忆的堇文被对面顾默凡的笑声扯回思绪,泪水已湿透了她的脸。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绝望的笑声,泪水顺着面颊滑落,听得他心里发抖。
“冉冉,你别这样。”
顾默凡抬起头,深深地望着他,像是要一眼将他看穿。
“堇总,我还真要感谢你呢。”
“我不用再背负父亲死亡的十字架了,从此以后,这十字架分你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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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顾默凡逃跑的消息时,李桑桑从睡梦中被唤醒。
顾默凡为什么要跑?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这栋别墅依山傍水,应有尽有,她一直当是来度假的。
后来她跟着林煜森坐上了开往海市的车,也不知行驶了多久,直到驶过漫漫黑夜,天光大亮,她才在一家会所顶楼接到顾默凡。
其实她在来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出了大事,这栋豪华会所里被砸得乱七八糟,到处都是收拾残骸的工人。
而接到的顾默凡也像是一片残骸,她像是在那个硝烟弥漫的夜晚被砸碎了。
她空空的眼神看得李桑桑心底直发怵。
她仿佛又回到她们初识的模样,整个人空空的,像具行尸走肉的尸首。
堇文嘱咐她好好照顾顾默凡几天,她不敢多问,因为堇文的状态同样糟糕,整个人憔悴到仿佛立马就会碎掉。
她好生将顾默凡带回了她刚攒钱装好的Loft里,原本她还想请她过来一起好好庆祝一下,而她现在只想她能好好睡一觉,忘却所有烦恼。
然而直到日暮降临,她都没有合过眼,就那么枯坐在床上发呆,像是个做工逼真的木偶。
“凡凡,你不睡觉也吃点东西吧。”
看着顾默凡整整发了一整天呆,李桑桑心焦如焚。
可她仍像没听到似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李桑桑放下手中呈饭菜的托盘,晃了晃她的肩膀,见仍是毫无反应,鼻头一酸,嗓音也跟着哽咽起来。
“凡凡,你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呀,是不是堇文那个混蛋欺负你了?”
“过得不好,我们就离婚,不就是一份工作,我们再找呗。”
“你别这样啊,我害怕。”
说着说着,李桑桑逐渐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