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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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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先生与沈女士是非常伟大的父母。”
日暮四合,屋内随着窗外一齐陷入沉寂的黑暗,拥着顾默凡的堇文许久才挤出这样一句话。
顾默凡不由抽身探头,借着淡蓝的月色看到似有晶莹的东西在他眼眶闪烁。
“其实我有私下查过当年西窑村的施工,虽然这项工程是由秦先生名下的公司承包的,但当年主要的施工负责人是赵诺山。”
堇文低沉的音色在月色的渲染下淡淡的,掺着顾默凡听不懂的情绪,却每一个字都格外扣人心弦。
“许是秦先生与赵诺山一直都有私交,你可能一直都没有察觉,就在西窑村完工的那年,赵诺山自立门户,清退所有秦先生名下公司的占股。”
顾默凡的眼睛倏地睁大,“你的意思是......”
“秦先生将赵诺山赶出了他的公司。”
堇文隐夜色里的黑眸格外明亮,字字句句铿锵有力,“那件事并不是秦先生指示的,而是赵诺山因利益驱使背着秦先生做的。”
顷刻之间,顾默凡感觉自己混沌的脑海里炸出一条光路,激动的泪光已溢出眼眶,可嘴上仍执拗地辩解,“可妈妈明明在日记里说,这是爸爸此生做过的唯一后悔的事。”
父亲做了错事,他是罪人,而她是罪人的女儿,她自觉地为自己背上沉重的十字架,将每一日苟活都当做折磨。
兴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此刻多么想被眼前的男子说服。
“秦冉,你听好,西瑶村的事并非秦先生事先刻意为之,而是事后才察觉,可为时已晚,被收买的验收人员已验收完毕,政府也对外公布了揭幕日期,他当年为了这个项目倾尽全部身家,他没有回头路。”
“即便他真的有错,那也是监察不利,遭到下属的联合欺骗。”
原来,是这样,她敬爱的父亲,并不是刻意促成这件事的。
泪水盈满顾默凡的眼眶,她压抑着起伏的胸口。
“所以秦先生与沈女士的伟大之处,就是情愿抹黑自己,也想要为你杀出一条生路,若不是当年你能安静的隐姓埋名,按照赵诺山斩草除根的脾性,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堇文刻意压低的磁性嗓音情绪激烈地回荡在顾默凡的耳边,直冲她的脑神经,令她久久回不过神来,只痴痴地愣在那里。
“其实你的恐惧、痛苦与纠葛我都知道。”
堇文的声音骤然放软,像拂过耳边的风,低声侬语,顾默凡不由抬眸。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自责,因为他们一个畏罪自杀、一个追赴黄泉都是因为受到了赵诺山的威胁,那一小段公布的视频就是他的示威。”
顾默凡刻意的逞强在刹那间被击溃,那些含在眼眶泫然欲滴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泣不成声。
那个她死守住的秘密,那个缠绕了她多年的噩梦,那么多个她都已经自我放弃的时刻,终是在这样一个夜晚找到了出口。
“冉冉,你没有错,秦先生与秦夫人也没有错,错的是赵诺山。他才是应该痛苦的人,他才是那个应该接受惩罚的人。”
堇文托住顾默凡的脑袋,迫使她模糊的泪眼与自己对视,“放过自己吧,去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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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默凡再次醒来时,耳边传来熟悉的鸟鸣声,抬眼便是那扇老旧到连红木窗棂都裂出缝隙的方格窗户。
入目扎眼的日光,将她与昨晚的月夜彻底隔绝开来,朦胧间,她好似有看见了堇文隐在莹黄烛光下轮廓分明的侧脸。
昨晚两人在夜色里聊了好一阵,才惊觉屋里竟因长时间未有人居住,已经断了水电。
凭着记忆,她指挥着堇文在厨房摸黑找出一袋落了灰的白烛,随着明黄的芯火被点亮在各个角落,宛如油画里古铜色的光晕将整个客厅覆盖,颇有些时光凝滞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她感觉他们像是被困在了东野圭吾的杂货店。
如果时间真的能够被困住就好了,他们就永永远远地待在这一方小天地,无须被回忆侵扰,也不必为未来筹谋。
“阿文老师,我给你看个东西吧。”
顾默凡的音色偏清亮,柔声而语,在摇曳烛火的衬托下平添几分缱绻,夜色将一切隐秘的情感都映衬地恰到好处。
阿文老师。
堇文猛地抬头,再次听到这个称呼已时隔九年,他一时忘了回答,失而复得的感动在他心底涌动。
很快她在隔壁卧室上锁的抽屉里翻找出一个连封面都已经磨的有些褪色的笔记本。
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搂在怀里,像是捧着什么宝贝似的,手指不停地在上面摩挲。
“这是我母亲的留给我的。”
客厅里,铺着黄白格子桌布的四方木桌上,两人相对而坐,木桌两侧各点了一只蜡烛,烛火摇曳,火光似烧到了她哀伤的眸子里。
堇文郑重地听着她的话。
她的声线冷冽又沉静,在空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脆亮,烛光将她的面目轮廓勾勒地清晰又朦胧,有种别样的美感,他第一次透过刘海掩映下的顾默凡看到了内里的秦冉。
“那件事过后,我被舆论裹挟,原以为会被母亲痛斥,毕竟在家庭如此危难之时,我竟又做出了这样的傻事。”
堇文知道“那件事”指的是她被赵诺山做局侮辱,他搁在桌面下的手不由捏紧,手臂青筋暴起。
那夜之后,各大娱乐网站、报刊都刊载了那夜流出的香艳照片,仅用了一夜,那个前途无量的美艳新星骤然坠落,成了一路爬床的娼妇。
再加上她父亲入狱的丑闻,一时间年少的她成为众人一致舆论讨伐的对象,不仅谁都可以踩她一脚,还有诸多烈性网友在网上公然叫嚣索命。
那些恶毒的语言,经久年月,堇文回想起来都感到恶寒,更遑论当时正值风口的秦冉。
“可她什么也没说,只不停地安慰我,将我在家里安顿好后,就一直伏案写着这本笔记,我不知道她在写什么,但我知道能在这种时候令她分神的事情,一定非常重要。”
顾默凡抬头望了眼与之对坐的堇文,嘴角扯出一个凄然的弧度,在莹黄的烛光下显得格外黯然,“你猜,她都写了什么?”
堇文在脑海里飞快地思索着,一个临终母亲的遗言,尤其是沈丹这样一个极富智慧的隐在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一定十分睿智。
“应该是关于你接下来的安排、对策以及后能利用到的人脉、资产、信息等资源。”
堇文有条不紊的回答,却引得顾默凡低头一阵哂笑,她咧开干裂的唇瓣,声音里掺了几分薄凉,“对了一半。”
“我母亲交代了顾默凡的一切,却没有给我留下任何人脉与资产。”
“也是,都虎落平阳了,怎还能仰仗他人的支持。”
顾默凡自嘲道,又垂头抚了抚桌面上放置的笔记本封面,才依依不舍地翻开。
久经商场,堇文比谁都懂得世态炎凉,只是当时秦冉还那般小,一细想便心底扯得疼,他努努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安慰才好。
这时,他才注意到那本摊开在桌上、整整半截指头厚的笔记本竟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如若只是今后的安排,根本写不了这么多。
“她留给了我更重要的东西。”
顾默凡缓缓道,眼神在烛火的映缀下厚重地像一本书。
堇文一眼扫去看到日记里沈丹的小楷娟秀纤丽,如其人一般干练中带着温婉,借着烛光,他隐约看到里面的内容。
亲爱的冉冉:
见字如面。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兴许我和你的父亲都已不在人世,但你要明白,但凡有一线可能,我们都不会选择弃你而去。
我自小教导你,人是需要为自己的过错埋单的。西瑶村民生工程的那件事是你爸爸此生做过的唯一后悔的事,他时常在深夜向我忏悔,寻求补偿的途径。尽管这些年他做了诸多慈善,但仍无法抵消他对人民利益的侵害。
所以对此你不必遗憾、也不必为了追求所谓的真相,以报复的形式将自己的悲痛发泄到别人的身上。
我怀你卧床保胎十月,精心养育你十八年,不是为了让你沦为复仇的工具。辛苦人间走一遭,妈妈只希望你好好活一场,感受这世间所有美好的情感与事物。
只要活着,生命就在不断地延展伸长,很多事情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重要,你只需要把它当做一种经历,好的也好,坏的也罢,去接受它成为你人生的一部分,这将是你人生的必修课。
妈妈知道这对你来说会是一件痛苦的事,需要长长的时间去消化,但没关系,你还拥有足够长的人生,妈妈也相信你足够坚强、勇敢,去面对这个世界所有的不美好。
前半生,你生于富贵,娇生惯养,也感受过万人瞩目的荣耀,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你应该也能体会到虚名浮利只能带来短暂的快乐。
所以妈妈希望下半生你能做个普通人,拥有平凡的人生,去感受普通生活里所拥有的那些平淡而充盈的幸福。
妈妈在生你前,和爸爸是普通的棉纺厂工人,我们一齐住在盖着石棉瓦的红砖平房里,一下雨就漏风漏雨,家里摆满了接水的瓶瓶罐罐,可即使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下生活,我仍觉得是幸福的,比住在奢华的别墅里还要幸福。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这份重量我和你爸爸已经替你承受过了,接下来的日子,请忘掉过去,摘下皇冠,以新的身份去做一个普通人吧,好好地去感受这俗世中的点滴幸福。
最后,请不要忘记我和爸爸会永远爱你。
爱你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