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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桃树 ...

  •   “子钦,外头好像打起来了。”卫柯忽然朝他走近,一下子靠着他,“你去看看吧。”他的神色非常奇异,分明是危急的关头了,他脸上仍旧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像外头只是有两人在为了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吵闹,而他正想了解一下他们究竟在吵什么。
      权子钦扶着剑快速走出去,卫柯却一下子变了神色,真正做到了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他脸上带了焦急,迅速寻了台阶往下走冲到地牢内。他一路冲到地牢最里头挥手打破那道结界,一股刺鼻的血腥气立马充斥他整个鼻端。他燃起掌中火照亮室内,立马许多形状各异的东西迅速往角落缩去。卫柯在这群人鬼不分东西脸上扫视一圈,最后定在角落几桶石缸上。
      他料定不久后这座宫殿也许会失守,而他瞒着所有人的这座地下阴牢里头秘练的邪术血缸里的东西,他绝不能让别人看到。一旦被人知道了他这些年来在搞什么上古禁术,先是偷偷放在映山殿院子里折腾,后来称帝了就将他们扔在地牢中。此为炼人之术,即通过他们四肢百骸里流窜的人的气运转化为自身灵力,那是违背天理十恶不赦的禁术,如若被察觉他一定会被江湖抛弃,甚至还会被捉拿起来祭天。
      因为那邪术,实在是太过残忍。
      卫柯盯着那石缸里无手无脚已被砍做人彘的五具身体赤红地泡在满池药水里,心急火燎。他随手扯下一旁贴在墙上一圈符箓解了封印,对着一旁干燥地面上几位早就要么断手要么断脚背上被缝黏着兽皮看不清真面目的“人犬”喝道:“现在立刻,把他们都吃掉!”地上奇形怪状的可怕生物眼睛都被弄瞎,封印一解他们循着血腥气就围了过来,对着面前石缸里浓烈的味道来源处蠢蠢欲动,龇牙咧嘴。这人彘偏偏有个怪处,炼到一定程度便不能用灵力烧死,只能生生被撕碎处理。所以他又养了许多“人犬”,以备不时之需。
      石缸里的人彘发出比鬼还难听的哭声。卫柯此时的表情却比他们任何更像鬼,他尖利大喊道:“谁敢发出哭声,我先要了谁的命!”可被他炮制的这群人早就觉得丧命已是奢侈,哭得更大声了。卫柯心烦意乱之际,忽然地牢门口传来阿玲的声音:“陛下,权大人让您带人从后门出去!”
      守不住了?卫柯急得直跺脚,一回头对着“人犬”们凶狠吼道:“动作快点!”一面冲出地牢暗处循着那声音来源大喝道:“子钦他们怎么样了?”
      阿玲在地牢外等他。卫柯难得一见地面色微红,青筋都要暴起:“那帮叛贼这么快就到了?”
      阿玲站在他面前也是满脸忧容,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挂在上头,表情快要哭了:“外头好多人…叛贼一半在城脚下,一半在宫外了!”
      “怎会来得如此之快?”卫柯拖着女人的身子慌不择言道:“听说前几日不是才到城中么!前几日就到了…前几日他们就到了…”
      阿玲美丽的桃花眼往下垂去,眼尾带红浓妆艳抹,娇滴滴挂在卫柯脖子上勾着他的下巴:“因为您,不得人心啊。”正在卫柯慌神间还没来得及咀嚼出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时,阿玲已然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猛地刺入卫柯心脏!
      卫柯在那一秒猛地推开面前女人,连滚带爬地朝后窜去,撞到背后一排石阶。阿玲就在此刻卯足了力气又冲了上来,眼旁一抹赤霞已然化为复仇的火焰,瞳仁里倒映的全是浓重的血色:“你害死阿肃,我要你的命!”卫柯在电光火石里回想卫奇是否有这么个妹妹或是姐姐,那女人自己发狂般尖叫道:“你根本不是卫家的人,你是魔鬼,是妖孽!”
      一记短刀撕裂空气刺来,卫柯慌忙往旁边一躲,那刀刃呲啦划开他的衣袍又一下子扯住他的脚步。卫柯这才想起自己有灵力,忙攥出一只火球朝女人砸去。女人身手异常敏捷,卫柯从没见过人用那么轻巧的动作跳跃躲过他的攻击。“你究竟是何人!”他喝道,声音带了抖。他无法相信与自己日夜共枕的女人原来是个细作,更无法相信在这叛乱他最脆弱的节骨眼她会忽然发难。他快要发疯,许多事情堆积起来让他精神已然失常,他面色发白眼睛大睁,大喊道:“你是谁!你是谁!”女人如一片薄纸一样轻飘飘落在他身边,妖艳的面容蓄满哀思:“我是太子殿前那株桃花,我亲眼见你在太子殿前杀害了太子,我那时就在想,我一定会要了你的命。”抹一把眼泪,她在卫柯惊诧而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再次扬起了刀。
      然而这刀却没有落在卫柯身上。“噗呲”一声绽开血肉的轻响,一把长剑准确无误地刺入了女人的后背,穿过小腹一直冒出血淋淋的剑尖。气氛在一瞬凝固,阿玲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那贯穿自己的铁物,伸出手来慢慢抚上那刀尖粘腻的血液,然后身子往前扑去。
      权子钦将剑抽出来一脚将她踢个翻面,女人面目扭曲地仰躺在地上,鲜血在她小腹上绽开一朵鲜红的桃花。“她是百年幻化的人形,千年的妖怪用剑杀不死。”权子钦道,朝卫柯伸出手。
      卫柯扶上他的手,两人掌心都有汗水。他魂不守舍又格外清醒地站了起来,最后看了这个自己朝夕相处的女人一眼,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喘息道:“把她埋在后山,那儿桃树多。”
      权子钦没有说话,回身看一眼躺在地上的美人尸体,她的身下已经蔓延一条血色的小河。
      卫柯爬上顶楼俯瞰满城,城里确实蔓延了火光,却没有阿玲所说的那般打到了殿门口。他询问权子钦现下局势如何,权子钦只到方才守卫有人发现一个丁氏的探子摸到宫外与侍卫打起来了,被他出去直接刺死了。卫柯此时正在心急与心慌间来回转换,根本来不及深想为何丁氏探子能摸到帝宫门口。宫外百米城墙可是有人看守的。他只是觉得头痛欲裂,扶着权子钦的肩头坐下,痴傻般喃喃:“阿玲居然一直都想杀我。你之前看出来了么,她想杀我。”
      权子钦立在他身边看着满城风雪,淡淡地答非所问道:“陛下,我会一直保护你。”
      “她居然想杀我。”卫柯还没从被背叛的震惊与伤痛里转换过来,“你说,我从前怎么没看出来呢,她想杀我。她从前看我的每一个眼神,不,她每一个动作…”
      权子钦看着他。夜色里,年轻帝君仿若一下子老了很多岁,他颓废地靠在一旁柱子上,仿若老年人一样自言自语:“原来她一直想杀我。一直想杀我,背叛我…”
      权子钦黑暗里的眸子异常深邃。他看着失魂落魄的帝王落寞的侧影,看着他为了那个人而丢了心神,看着他不断喃喃那个人的名字。他们真的交心了。
      权子钦忽然不想去看他,忽然有点委屈甚至是不甘。他知道自己这股莫名的情绪是从哪来的,不,他甚至有点嫉妒,有点嫉妒那个被自己杀死的女人。可他为什么要和一个叛徒做计较?他忽然有点不理解自己,于是继续去凝望面前帝王的侧影。他发现,那人侧脸上居然滑落了一颗小小的水珠。
      权子钦的心脏在这一刻失落到极点。他忽然就觉得真的很看不懂卫柯,可是他又知道卫柯也许真的喜欢那个女人,但是从前一直在心里存有这么一个奢望,卫柯和那个女人只是一时兴起,甚至可能只是为了,做给他看。可是连他自己都骗了自己,一个人怎么可能一时兴起了四年呢。
      他还记得大约是一年半前有一次阿玲生病了,卫柯那时不能碰阿玲,于是天天把他叫到宫里来陪自己。美名其曰除了阿玲就没人那么懂自己了,就没人能陪着自己了,除了阿玲还是子钦你相处起来更舒服些。他那时又开心又难过,开心是因为他终于能和很多年前那样一直陪在卫柯身边了,难过是因为他知道过了这段日子阿玲好起来了,卫柯又会冷落他。独自短暂的幸福过后,他不知道能不能承受接下来的失望。那些日子是卫柯称王后他们一起破天荒地出宫逛街,去野游,像一对普通的江湖侠客一样走遍河山。那个时候两人坐在高高的檐角上,穿着便服的卫柯喝醉了,靠在他肩头望着远处银盘一样的月亮,卫柯说要是人能回到过去,你会想回去么。那时他答的是想。而卫柯也笑了,他以为他在嘲笑自己恋旧,可下一秒靠在自己肩头的人却轻轻道了声我也是。他那时心头一阵激荡,对着月色他侧头看着那人的侧脸,他没有任何一刻那么急切地想吻上去,他想问他,是不是因为过去我们无牵无挂,是不是因为过去我只有你,你只有我。而如今,你牵挂的事情太多,我失去的东西也太多了。
      后来阿玲病好了,卫柯全身心又在那女人身上了,权子钦当时有一瞬间的疑问,他想知道那晚对方的话究竟是不是真心,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然而他却是怎么也问不出口了。每每看着他们互相搂抱亲昵的样子,他都能想到那个夜晚,那个无风的月夜,两人都微醺而快乐,他们一起坐在屋檐上,彻聊到了破晓。
      人,如若能一直喜欢某一件事物,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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