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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暂定 ...

  •   墨玉从乡下庄子被接回洪州贺宅,是三天前的事。

      当初离开,只因她犯了错。这次归来,她原本存了一番忐忑,想着进府还要经些坎坷,可几天过去,贺老爷贺啸本人都没露过面。

      他如此态度,下头的人便更懈怠了,墨玉原也不想惹人注意,安安静静调养好因舟车劳顿而虚弱的身体后,她在今晨出了房门。

      贺啸这三年升了官,生意做得更大,府里几经扩建修缮,园林楼台鳞次栉比,春日里,满院娇花嫩柳浮动,景致甚好。墨玉无心细赏,疾步穿过回廊,在转角处猛地撞上一人。

      那人着一袭冷郁的苍蓝色衣袍,白得近乎透明的指节执着卷书,墨玉吃痛间未看清脸,但见此人气度卓然,听到书册落地,那人发出不悦的低呼,她眼疾手快拍净扉页尘土,垂眸双手将书奉上。

      旁边小厮仍尖利暴喝:“哪个不长眼的蹄子,竟敢冲撞大少爷!”

      墨玉一时迟疑,小厮又道:“问你话呢,你是哑巴了?”

      她扫视过去,身前那人腰间垂着的青玉配泛出一缕碧光,有点眼熟。

      她道:“奴婢,无意冒犯。”

      一出声,前面两人都认出了她。

      “哦,原来是墨姑娘啊。”小厮先开口了,细细的声线透着蔑然。

      墨玉感觉有道视线缠上她身,慢慢仰起头来。

      贺景尧正瞧着她。

      两年过去,他冠玉般的面容无丝毫变化,皮肤似雪般白腻,鼻骨直巧,凌厉剑眉下一双凤眸漫不经心扫过来,眼神冷冷的深遂,叫人难辨情绪,唯周身散发的阴郁之气比儿时更甚,似能凝结成冰。

      墨玉没敢多看:“见过大少爷,许久未见,大少爷安好。”

      贺景尧唰地抽回书,道:“尚可,你倒是瘦了好些。”

      幽沉的语调听不出半点关切,墨玉道:“有劳大少爷关怀,墨玉一切都好。”

      贺景尧没再看她,哼了一声,迈步离开。

      墨玉揉揉撞疼的额头,望着他漠然的背影,内心百感交集。脱离贺府这几年,在那处庄园里,大家怜她年幼孤苦,对她多有照拂,她自由自在,活出了人样,竟忘了这深宅大院里原是些什么人。

      是啊,贺景尧一直都嫌弃她,甚至恨她。他何许人也?贺家众星捧月寄予厚望的长子,便是他脚下的尘土,也比泥地上的高贵些,她这样的人,从来不配入他的眼,若非当年陪伴阿娘入府,他们一辈子也不会有交集,他怎会给她好脸色。

      你该记住,在这里,你的身份永远是那个半主半客半奴婢,放在哪里都多余,模棱两可的“墨姑娘”。

      墨玉收敛起眸中神采,逛园子的心思被贺景尧那冷淡的一瞥驱散了,她悻悻回到自己住处,屋里的丫鬟幼棠过去与她有些私交,很快迎上来:“姑娘,如何,见到了吗?”

      墨玉道:“在外头绕了几圈,西院至今还是一样,把守森严,根本进不去。”

      幼棠叹道:“可是呢,你走后,老爷带季姨娘出门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再这么下去,非要把人活活憋坏。”

      墨玉惆怅眺望窗外天色,道:“也不知我娘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

      西院里关着的,是她的娘亲,季如琳。

      墨玉是七岁那年随季如琳进贺府的。七岁之前,洪州最远近驰名的酒楼醉芳楼,才是她的家。

      那时,季如琳在楼里卖艺为生,她才貌双绝,曲艺出众,偏偏十分神秘低调,每次弹琴都隔着屏风蒙着面纱,更不陪楼内的人饮酒,从不参与茶会诗会,连街上也很少去。

      小墨玉记事后,依稀察觉到,她是在躲一个人。

      谁让阿娘这般惧怕忌惮,她不清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人不是她爹。

      季如琳甚少透露自己的过去,但关于墨玉生父的事,她没有隐瞒过。据说,那个温润的书生在进京赶考途中与她因词曲偶然相识,她爱慕他的才华,他亦倾心她的美貌,两人两情相悦,过了一段很柔情蜜意的时光,但有了墨玉后,他便留下一封书信,连夜远赴京都,再没回来过。

      阿娘遭人抛弃,却从未抱怨过,提起那人,眉眼间也全是缱绻怀念。

      醉芳楼掌柜仁慈,她又凭真本事吃饭,独自一人也养大了墨玉。母女俩相依为命,平平安安过了好多年。

      出事那天,毫无征兆。

      当晚,阿娘一如既往登台奏琴,中途不知何故,弄断了琴弦,突兀的崩裂声吸引了楼内所有人的注意,包括在人群里穿梭的小墨玉。

      她那时才七岁,有大人一半高,为免吃闲饭惹人厌烦,会帮小二送酒菜迎客,闻声,她迅速看向阿娘,朦胧的绢素屏风后,季如琳的脸血色尽失,褪得惨白,瞪眼望着前方,像见了鬼。

      小墨玉顺着她抖颤的视线,见楼门口赫然站着一人,那是个高大清瘦的中年男人,倒生得冷俊,只是绷着面目,身上带了些煞气,叫人害怕。

      小墨玉不认识他,但她忽然明白,这些年阿娘在躲着的人,就是他。

      之后的混乱与纠葛,小墨玉没能亲眼目睹,次日清早,她与阿娘便被一顶小轿接到了贺家。

      路上,阿娘抱着她安抚,墨玉感觉得出,她在强颜欢笑。

      到了地方,望着那巍峨煊赫的门庭,墨玉第一反应是害怕,她拽着阿娘的手:“娘,我不喜欢这里,咱们走吧。”

      阿娘苦笑道:“傻孩子,哪里是能走的了的。”

      她们被人带进去,等在二门照壁前的,正是昨晚出现在酒楼的高大男人。

      他的目光始终黏在阿娘身上,寸步不离,灼热得像能原地烧起来,每靠近他一分,阿娘的手就抖一下,于是,墨玉很讨厌他。

      “老爷。”阿娘瑟瑟低头问好,对墨玉道:“玉儿,见过贺老爷。”

      墨玉硬邦邦地福了福身,又缩回她身边。

      贺啸低头瞥了瞥墨玉,面色复杂,不咸不淡道:“这是你的孩子?”

      季如琳稳住声线道:“对,我生的。”

      贺啸铁一般的面上漾出丝笑,对墨玉道:“从今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

      比起醉芳楼宾客来往欢声笑语,这座冷冷清清的深宅静得像坟,墨玉看着贺啸牵起阿娘的手,只好跟着往里走。

      庭院里簇拥大堆侍女丫鬟,当中站着两个男孩。衣着都一样华美精致,一个冷漠,一个高傲。

      贺啸向他们介绍完季如琳,又介绍墨玉,吩咐他们好生照顾她,拿她当妹妹看待。

      可墨玉看得出,那两人都恨不得一脚踹飞她。

      后来,贺景尧倒是没踹,贺延澈真的踹了。

      这便是她与他们的第一面。

      -

      夜里,墨玉辗转难眠,又悄悄来到西院外窥望。

      透过月洞门,隐隐见屋外守着肃穆的婢女,室内燃着零丁的烛火,那么幼弱,随时都能被暗夜吞噬,墨玉贴在墙边努力去听,隔着厚厚的石砖,什么也听不见。

      当年初进府,起先,她与阿娘一起住在西院。院里的房屋临着河渠,当中种满了荷花,夏夜里总是流萤漫舞,暗香撩人,贺啸常来西院,于池边凉亭设一桌酒席,听阿娘对月弹琴。

      他们相处时,墨玉总被丫鬟强行带出院玩,她畏惧厌恶贺啸,冥冥中她觉得,贺啸比楼里那些放荡下流的客人更难缠,所以不愿他与阿娘单独在一起。可她只是个小小的孩子,她毫无办法,只好甩开丫鬟的手,蹲在院门外不肯离去。

      离得远,好在还能听到阿娘的琴音,墨玉耳濡目染,十分敏锐,阿娘如今在贺啸面前弹的曲子,远没有在醉芳楼弹的动听动情。

      贺啸似乎也听得出来,有次,他终于发了脾气,怒气冲冲过去掀翻了琴,抓着阿娘的手,质问她究竟在想着谁。

      大人的事,总是错综复杂。小墨玉紧张地趴在门边,咬着拳头,看着阿娘垂头躲避,单薄的身躯似雨中飘摇的清荷。

      紧接着,贺啸愈发动气,拦腰抱起阿娘大步往屋里走,阿娘面露惊恐,细瘦的手臂抵在他胸膛上,颤颤巍巍地无助挣扎。

      小墨玉火冒三丈,叫声阿娘,使劲想往院子里冲,几个丫鬟牢牢挡在门前,山一样阻挡着她,她挤累了,摔在地上嚎啕大哭:“不许你们欺负我阿娘!”

      她们嫌烦,都懒得理她。少有好心的,抱起她安慰:“姑娘听话,老爷不是要欺负你娘。”

      “你骗人!”

      隔着半座庭院,都能听到屋里传来的低泣和求饶声。阿娘在哭,这不是欺负是什么?

      “你们放开我!”墨玉像头暴怒的猫,对着丫鬟们张牙舞爪,闹了半天,仍不停息,直到半个时辰后,贺啸出来了,整理着凌乱的衣衫,斥道:“吵什么?”

      他黑着脸,阴沉欲滴,丫鬟们跪了一地,墨玉扯着哭哑的嗓子呜咽,僵在原地使劲瞪他。

      贺啸瞟了她一眼,甩袖走了。

      墨玉疯狂冲进屋里,室内有点狼藉,又说不出来哪里乱,季如琳换了衣裳,正对镜梳着头发,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墨玉扑到她怀里问,她只说自己没事。墨玉看不出她何处受了伤,越是如此,便越焦躁。

      后来,被墨玉搅扰了两三次后,贺啸耐心尽失,让墨玉搬去了远离西院的小楼独住,还让她从此跟着贺景尧去家塾上学,不要整日在府里闲逛,黏着季如琳。

      她拒绝,他便不许她见到娘亲,在这种无声无响的威胁恐吓下,墨玉只好消停了。

      被迫与娘亲分离,家塾里,夫子又严苛冷酷,几个宗亲明里暗里排挤她,贺景尧无视她,贺延澈变着花样羞辱她。那段日子,她时常觉得天空都是灰暗的。

      时间推移,她长大了一点,懂了些事,从各房管事丫鬟那偷听来三言两语,足够让她明白贺啸对阿娘不只是欺负那么简单。

      她想见阿娘,帮阿娘,首先便不能惹贺啸生气。

      看在她变得听话恭敬的份上,贺啸对她态度和缓,但对季如琳的占有欲并未消减,依然严禁她出院门,随意见外人,每次家宴,季如琳好不容易露面,人总会比上次更瘦一些,而且身上隐蔽处,常有怪异可疑的伤痕,仅能窥见一二。

      墨玉看得心疼,有回,她没憋住,在饭桌下悄悄抹眼泪,贺啸却蓦然发火,朝她吼:“再哭你便给我滚出去!”

      墨玉低着头,让泪水流进碗里。一旁的乔姨娘幸灾乐祸给贺延澈夹菜,对此置若罔闻。贺景尧依旧淡漠,只是视线往她那边偏了偏。

      季如琳怯生生握住贺啸的手,哀求道:“老爷。”

      贺啸一语未发,那之后没赶走墨玉,只是半年都不让她们母女再团聚。

      墨玉思念成疾,彻底不敢轻举妄动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暂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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