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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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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洺羽愣愣地站在原地,他想逃离,但是脚底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无比,使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挪动半分。
他暴力因子的来源——他的父亲——季昊天,就站在马路边。
季昊天穿着一件黑色长袖,满脸胡渣,身形消瘦,不似当年那般健壮。
但刻在季洺羽骨子里的恐惧仍旧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被点燃。
有期徒刑十二年,原来这么快就到了,季昊天这么快就被放出来了。
季洺羽转身想逃,但是他知道逃不掉的,季昊天有的是办法找到自己住在哪里,也有的是办法像之前那样折磨自己。
现在的季洺羽没有妈妈了,十二年前还会有妈妈护在他的身边,但是现在,没谁会护他。
季洺羽恨这个人,如果没有这个人,自己现在至少是有母亲的,不至于那么孤单,那么羡慕别人有人牵着手回家。
上一个看穿他的这些小心思,把手伸过来的那个人叫顾薄言。
可是,你看啊,老天从不让他季洺羽好过一点点。
十二年来,他为了自己的生机四处奔走,从来没有一天安稳日子可过。
对季洺羽来说,他的脚下是空的,身后无人。
好不容易遇到顾薄言,这么一个他画进自己未来的人,对自己那样好的人,陪了自己六十三天走了,为了躲自己去国外了。
终于大一点了,18岁了,可以去好一点的地方打工,不用再被人用童工为借口不用他的时候,他那个酗酒赌博的老爹回来了,要他养着了。
季洺羽面无表情,站在那里不动,手里握着的拳头却紧了紧,他死死抓紧书包的带子,努力让自己平静一点,然后坦然地接受这个事实。
季昊天也看见了停在校门口季洺羽,满脸堆笑地走过来把手搭在季洺羽的肩膀上,“嘿,儿子,你长高了好多,我都快认不出你啦,但是你这个模子呀,真的是一点没变。”
季洺羽对他的接触感到恶心,伸手重重打掉季昊天的手,“你还有脸来见我?不怕我杀了你?”
季昊天显然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这样对他,笑容挂在脸上僵住了,脸上的褶子活像干枯的树皮,毛糙丑陋。
季洺羽不管他,自顾自的往打工的方向走去。
他看着熟悉的一切,之前他每次去打工的时候,顾薄言都会送他去超市不能送到的时候也会送他到公交车站。
前面那个地方,是上次顾薄言牵他手的地方。
这个地方,顾薄言曾经耍无赖似的要和他比谁先跑到车站,明明最后那个人输掉了,还是没有接受惩罚。
再往前就是车站了,那是顾薄言总目送他离开的地方。
在那里,他见过顾薄言太多神情,大多都是温柔的,满眼笑意的看着他。
季洺羽亦步亦趋的往前走着,眼里湿润,这里到处都是那个人的影子。
怎么那么多啊?明明他们只认识了六十三天,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回忆啊?
季洺羽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深刻的思念过一个人。
他之前以为,他还有机会和顾薄言见面,他不会去打扰他,只会躲在角落里偷偷的看一眼就足够,看见了就会马上离开。
可他顾薄言不愿啊,连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前几天那个背影便是他们最后的道别。
人家是大少爷,家财万贯,哪里需要自己把他画进未来,多的是人希望顾薄言是他们的未来。
像他那样的人啊,就应该好好娶妻生子,按部就班,继承家业,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生。
只是什么时候啊,可以再让我见一见,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一眼便好,自己绝不会做过多的打扰。
季洺羽在心里想着,只看一眼便好,就一眼。
上了公交车,季洺羽使劲的往人堆里面钻,人群像洪水猛兽一般把他淹没,俨然一看,似乎季洺羽并非一个人。
他木讷地看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眼神逐渐失焦,不知过了多久,公交车门处发生的争执把他拉回现实。
“哎,我付钱,付钱,那,那我儿子,他付。”季昊天指着已经落座的季洺羽,突然加大音量,“儿子!”
季昊天站在公交车门口,使劲冲他挥手,满脸堆笑,嘴咧得老大,似乎可以看见他发黑的后槽牙。
季洺羽只感觉整车的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那些目光注视得季洺羽浑身难受,像是万把利剑齐齐地向他刺来。
他整个人如同被抓在锅上烤的蚂蚁,尴尬弥漫在空气里的每一丝。
“你爸没有钱,你快给付付。”司机冲着他喊道,语气中有些埋怨。
季昊天已经挤到季洺羽面前,“哎,大兄弟,让让,老年人,腿脚不好,站不得。”
等座位上的人站起,他一屁股坐在那个空出来的位置,一脸满意,毫不估计他人向他投来指责的目光。
季洺羽黑着脸,挤到公交车最前面,将一块钱投进了钱箱里。
过去的时候,他听见几个老年人窃窃私语。
“这都什么小孩呀?是嫌弃他老子给他丢脸?都不管他老子了!”
“要我说啊,现在的小孩儿就是没孝心,自己穿得光鲜亮丽,现在都深秋了他老子才穿那么一点。”
“谁说不是呢?大家水不是自己紧巴点,也不能苦了孩子呀!”
季洺羽闭了闭眼,想把那些声音从耳朵中挤出来。
钱顺顺利利地滑进钱箱,公交车也重新启动,他就站在钱箱附近,没再动。
他不想去管季昊天,索性迫使自己看着车窗外,努力的想要将季昊天从自己的余光里摘除,可是,那抹身影却怎么样谈化不了。
车窗外的事物一点点往后倒退,被即将降临的黑幕吞噬,季洺羽多想自己也这样,至少自己不必面对现在这样糟糕的局面。
到了超市,季洺羽开始一天的工作,季昊天也没闲着,就把超市当自己家一样,直接拿了面包牛奶,拆开就吃,吃饱喝足便自己找了一个地儿坐着靠那里睡觉。
季洺羽看着这个睡着的最熟悉的那个陌生人,他才切切实实地反应过来,这个人是真的回来了,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自己要和他一起生活了。
他捡起地上被季昊天扔得到处都是的垃圾,扫了识别码,用自己兜里仅剩不多的零票子付了钱。
季洺羽回望那个睡着的人,他眼神空洞,不知道以后的生活应该怎么过。
这个人真的在里面改造好了吗?不会再家暴、好吃懒做、嗜赌成性、整日酗酒了吗?
无人回答季洺羽内心的所有疑惑,闹哄哄的汽车鸣笛和熙熙攘攘的人群都不明白他现在的惆怅。
摸着兜里为数不多的几张毛票,季洺羽茫然无措,一阵无力感从脚底往上,一路爬上他的头顶,他不知道如果这个人还像以前那样,后面的日子要怎么办了?
到了下班时间,他叫醒打呼的季昊天,带着他回家了。
还是那条黑黑的巷子,没有路灯,今晚没有月亮,只能抹黑往里走。
才来这里的时候,他很抱怨这里没灯,走路总是不方便,后来习惯了就不抱怨了,再后面遇到顾薄言。
顾薄言从不埋怨这条路没有路灯。
那时候的他甚至有些庆幸这里没有灯,因为那样,自己偶尔偷看,审视顾薄言这个人的时候怎么也不会被发现。
那个时候他偷看顾薄言,这个人或许是认认真真的看路,或许是在看他,又或许是盯着黑暗,琥珀的眸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样想着,他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有些人在一个人的记忆里真是神奇,只是那么想一下,所有糟糕的情绪都会被抚平。
那个人什么都不用做,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是完美了。
摸着黑在季洺羽身后走的季昊天突然骂了一句,“妈的,什么破玩意儿,连个路灯都没有。”
季洺羽很好的心情一下子被这句话打破,将他拉回现实,重重地摔在地上——顾薄言走了。
他没有接季昊天的话,双手插兜,脸色阴郁的摸黑往前走。
季洺羽打开门,奔来迎接他的是黑黢黢的顾羽,最近的每天回家都是这样,开门就会迎来一个拥抱,他感觉很美好,至少这个世上,还有等他的。
等他回家,只等他一人。
季昊天打开灯,用意味不明的语气讥讽道,“哟,还养狗了呀,看来日子过的不错呀,就是这屋子也太小了吧!就,就这样一张小床,怎么睡?”
这人已经手快的打开了唯一一个关着的卧室房门,首先关心的不是儿子之前过的日子有多苦,第一反应却是苛责房间太小,床太小。
季昊天显然对这样的居住环境很不满意,但是无奈现在自己确实没有别地可去,他摆摆手,对身后的季洺羽说道:“我饿了,你快去给我做饭。”
说完,他直接二大爷似的往床上一扑。
“先洗澡好吗?”季洺羽很讨厌季昊天这个动作,他觉得没有洗澡就往床上坐很不干净。
这话季昊天不乐意听了,他语气狠恶道:“你他妈都是我s-he出来的,你还嫌弃我?”说完,直接拉开叠得整齐的被子打算眯觉。
季洺羽盯着那个消瘦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再说无意。
他蹲下抱起脚边摇尾哼叫的顾羽往厨房走去,从冰箱里面拿了牛奶给顾羽碗里倒上,“下个月就要给你断奶了哦,顾羽。”
对于季洺羽来说,顾羽是顾薄言当初捡的。
那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顾薄言送他的第一份礼物,也是最后一份。
所以他格外珍视,他已经做好自己饿肚子也不能让顾羽没饭吃的打算。
季洺羽从冰箱里拿出挂面和两个鸡蛋,想了一会儿又把另一个鸡蛋放进冰箱。
做好面,季洺羽进屋喊了季昊天出来吃饭,而那唯一的一个煎蛋躺在那碗属于季昊天的面上。
季昊天看了一眼,不满道,“就吃面啊?老子今天跟了你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就给我吃这个?你这些年攒的钱呢?”
季洺羽嘴上正窸窸窣窣地抱怨着,不经意间瞟到顾羽碗里还没有喝完的牛奶,“我说你这个小兔崽子,你给一只狗喝牛奶,给你老子吃面条?”
正说着,季昊天的腿作势就要去踹在他脚边讨欢的顾羽,嘴里还骂着“赔钱玩意儿”,不知道是在说季洺羽还是地上的小黑狗。
季洺羽被他说的一句话也接不上来,正烦躁,眼尖地看见他的动作,快速抱起顾羽,坐在季昊天对面自顾自的吃着自己的面条。
季昊天一脚踹了个空,再加上季洺羽这样的态度,惹得他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直接把筷子狠狠往桌子上一摔,“吃屁吃,这是人吃的?”
他骂骂咧咧地往屋里走去,走到一半,似乎想起了什么,停顿了一下,嘴上的难听话也止住了。
季昊天回身,拿起被他扔在桌上的筷子,将那个煎蛋一口闷下后,再次扔掉筷子进屋了。
进到屋里,季昊天环顾一周,心里骂了句,“真他娘的穷。”
整个屋子里面只有这房间桌子下面那个抽屉带锁,他知道,钱肯定在里面,知道钱在哪里就好办了。
他打了一个哈欠,手在嘴边拍了两下,伸了个懒腰,心里打着算盘,倒在床上睡着了。
季洺羽吃完自己的那份,将季昊天没吃的面条放进冰箱,心里安慰自己道,看来明天省事了,直接热一下吃了就可以去上学了。
“顾羽,我们去睡觉吧。”
季洺羽抱起地上玩毛线团的顾羽站在卧室门口,看着被占得所剩无几的床,皱了皱眉头,这要是往前些日子,他可以趴桌子上睡,但是现在已是11月了。
没法,他只能挤了挤,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的在那一小块地方躺下,抱着怀里的顾羽浑浑噩噩的半睡半醒。
这是他为数不多不洗澡的日子,今天的他真的累了,要接受顾薄言走了的事实,要接受自己的父亲回来了,要接受未来将变得糟糕的日子,要努力撑着往前走。
他允许自己今天暂时就这样睡吧。
还好,顾薄言走了,还有顾羽,他抱着怀里那团软乎乎的手紧了紧,感受着怀里的温度,一丝安定将他所经历的惶恐展平。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