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浪荡》三爻金

16、特殊病人

　　“兰医生，病人情况特殊，昨天从抵达中心医院时，便被带到地下三层的特殊医疗门诊部进行全面检查，院长让我等您到了带您过去。”

　　兰明禾手里夹着病例若有所思，抬眸问道：“院长呢？”

　　前面领着人的护士长一边按下电梯键，一边解释道：“院长本想等您一起去看这位病人，但今天早上她接到一年一度的中央区医疗研究论坛请柬，说是此次论坛召开的时间比较短暂，且针对人脑神经领域……”护士长代人抱歉的笑了一下，“您知道的，院长一直以来的研究领域就是人脑神经，所以她已经坐最早的一班飞机去中央区了。但是，她临行前告诉我说，您一定有办法治疗这个病人，这对您来说并不算难题。”

　　兰明禾合上病例，冲护士长轻轻笑，语气有些温凉：“她倒是对我有信心。”

　　护士长保持微笑不语。

　　“叮！”电梯开门。
　　护士长看了一眼兰明禾身后的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向兰明禾询问：“这位看起来不像是医生，要不然在一层休息室休息一下？”

　　地下三层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进入的，除了一些特殊的病人以及一些手段特殊的医生，普通人是不允许进入的，虽然护士长已经在心里骂了一万遍突然离开的院长，但还是要保证自己的职业操守。

　　李浮带着一幅墨镜，几乎遮住半张脸，她从出发到现在一直跟在兰明禾后面亦步亦趋，闻声微微仰面，拒绝：“不用，我跟着兰医生一起。”

　　兰明禾：……

　　早上怎么说都没用，非要跟着一起来，兰明禾实在拗不过她，也就只能让李浮跟着一起过来了。

　　兰明禾思考着即将见面的这位病人，想了想对护士长道：“她可以的，没关系。”
　　不过是见个病人，神神秘秘……

　　李浮墨镜之下的眼底浮现出不解，眼见护士长听了兰明禾的话，神色之间更是出现了一抹了然，她不由得挑眉生出一抹探究之意。

　　看来，这云川区收录的这位病人不太一般呐。

　　但，是什么样病人不需要正常医生的治疗，反而去寻求神庙神官的帮助进行治疗呢……

　　电梯抵达地下三层，众人穿过长长的白色走廊，踏入无尘房间，地下三层的一切才正式展开在李浮眼中。

　　被隔开的玻璃房像盒子迷宫一样坐落在地下三层，偶尔有零零散散的医护人员拿着病例推着医疗车静悄悄走过。

　　玻璃房里的一切一览无余，大多数房间之中都是空荡荡的。除了这一个——

　　李浮随着众人停在玻璃房，透过玻璃向房间内望去，入目所见其中的人已经被周身不断冒出来的黑气所淹没，玻璃房间四周隐隐出现金色咒文，在黑气企图穿越玻璃房时，散出威慑金光，将其瞬间燃烧。

　　这里看着倒不像是个医院……

　　李浮视线扫过，这里的布局以及病房的设置，让她想起来中央区权家的科研院所。之前有个权家很想得到医疗项目落在了她的手中，为求合作，祂们特意为她展示了权家科研院所的最新研究成果，请她去调研科研三区。

　　她记得，那天三区突然发生暴动，说是有位传染性极强的病人逃出了科研病房，她站在三区行政楼上往下扫了一眼，刚好看到警卫人员用喷射出金色咒文网的武器捕捉那位已经逃到花园的病人。

　　浓郁的黑气尽数被金色咒文网所捕捉、带走。

　　李浮微微挑眉，倒是和今日这位病人的病情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护士长询问兰明禾：“您需要穿防护服吗？”

　　兰明禾摇了摇头：“病历上说这个病人也是从巫溪区转院过来的，如果我每记错的话，这已经是近半年内第十二例同样病症的病人了，最近为什么会这么多？”

　　护士长：“院长已经派专门的科研小组去调研考察了，但您知道在巫溪区进行调研的难度并不算容易。”
　　兰明禾合上病例，拧眉望着玻璃房里的双目无神，明显已经失去神智的病人，抿唇凝重道：“无论如何，尽快调查，必要时和区行政与警署联合。”
　　护士闻声一愣，兰明禾已经准备推门而入了。
　　“等等。”李浮的掌心按在兰明禾准备推门而入的门把手上，紧抿着唇，眉目之间透出几分不赞同的意味。

　　兰明禾轻轻一笑，安抚的拍了拍李浮：“放心，我没事的。”

　　旁边跟随着的护士长也应声附和：“您放心，之前相似的病人都是经兰医生的治疗才康复的，并不会对兰医生造成伤害。”
　　李浮蹙眉望着兰明禾，似乎是被兰明禾眼中的坚定禾护士长的话所打动，沉默着收回手，轻轻点头：“小心。”

　　百年之前，神明没有消失时，所属之下的神官被神明赐予各种不同的力量，这种力量有些延续至今，有些早已随着神明的隐匿，而再无踪迹。

　　李浮透过玻璃窗看见，兰明禾指尖凭空出现一只蓝白相间的蝴蝶，一化二，三生万物，瞬间汹涌咆哮的黑气便被蓝白相间的蝴蝶所包裹。

　　宛若一只两米高的蝴蝶茧，黑气被包裹其中，密不透风。

　　从兰明禾进去到兰明禾出来，时间短暂到让李浮以为方才见到的数以千计的蝴蝶茧是幻觉。

　　兰明禾出来在病例上勾勾划划，并把一些注意事项交代给护士长。

　　而李浮看着玻璃房间里沉睡的病人，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金色光线。

　　兰明禾道：“我们走吧。”
　　李浮颔首，跟随着兰明禾转身准备离去，护士长又叫来的其他的医生一同记录玻璃房内沉睡病人的各项回复数据。

　　“轰——“
　　身后的玻璃房突然发出黑色爆炸，护士长和两名刚到病房前的医生齐齐被冲击开来。

　　黑气肆无忌惮地暴虐袭击着地下三层每一处角落，头顶的警报发出疯狂的鸣叫，角落里的广播断断续续发出“警告！警告！病人暴动，监察室收到请回复！警告！病人暴动……。”

　　黑气冲击来的那一刻，淡金的光圈从李浮脚下蔓延将她二人全数笼罩，兰明禾迅速结印，无数蓝白色的蝴蝶从她掌心飞出，冲入暴虐黑气之中。

　　其中两只银白色的蝴蝶混迹在一片蓝白之中，护住昏迷在角落的护士长和两位医生。

　　兰明禾感受大蓝白蝴蝶传来的讯息，面色苍白，惊道：“神！”

　　李浮微微挑眉望去，便听见黑气之中传来一声低低的笑声：“呵呵呵……真是熟悉的力量，原来是山神的使者……看在山神的面子上，吾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一瞬间，莫大的神威向她二人站定的淡金光圈袭来。

　　“但，她必死！”

　　兰明禾手中结印不停，唇角渗出一丝鲜血，厉声道：“至高神曾道，神绝不可伤人！巫神阁下是要承受神罚反噬吗？！”

　　无数从她掌心飞出的蝴蝶，在巫神威压之下化作一缕缕青烟消失。

　　巫神来势汹汹，李浮倒是不慌不忙，垂眸将手掌抵在心口之上，感受到心跳的声音，勾起一抹凉薄讽刺的笑。

　　传闻中，巫神性情阴诡暴躁，是十二神中唯一一个看不惯人类的神明，甚至在一段记载中曾道，巫神因厌恶人类占据了至高神的目光而大开杀戒，但后来却也是因为至高神的存在，成为了响应人类祈愿最多的神明。

　　如果说人类是神明的信徒，那么巫神便是至高神最忠诚的信徒。

　　李浮低笑出声，什么也没说，只一瞬间，抬掌蕴含着无穷力量向巫神压去——

　　璀璨金光仿佛从天而降的巨大手掌如山倾般，气势恢宏、撼天动地，尽数将巫神化身的黑气笼罩在金光之中。

　　“镇！”
　　仿佛从荒古传来的一声庄严而慎肃的声音，随着那金光一同下落。

　　神明威压转移，兰明禾骤感轻松，脱力地倒在地上，金光轻柔地洒在她身上那一刻，她微微有些愣神，下意识向后看去。
　　那双原本看向她时的乌黑眼睛，此时此刻全然变成了金色，金光璀璨而冰冷……

　　兰明禾大脑仿佛受到什么重创一样，“嗡”得发出一声长鸣，她迟钝的梳理眼前看到的一切，齿贝轻颤，难以置信：人，怎么可能拥有至高神的眼睛。

　　金色瞳孔，那是至高神的象征！

　　“秧秧……。”她低声呢喃，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没发觉的无助和哀伤。

　　金色掌印将巫神化身出来的黑气尽数镇压，李浮向前踏出兰明禾与她方才被庇护的一角，金光从她脚下蔓延，天罗地网般灼烧着剩下的巫神化身。

　　“啊啊啊啊啊啊！”巫神化身在金光中疯狂吼叫，瞬间蓄积起最后一抹化身力量：“蝼蚁！叛徒！恩将仇报的人类，贪婪的人类……”

　　一连串的咒骂夹带着许多不知名的古神语，声声泣血如化万千刀剑，携着最后一击仿佛要毁天灭地的力量，杀意凛然向李浮袭来。

　　李浮神情淡漠，仿佛只是漫不经心地抬手接住从天而降的一朵海棠花一样，将那杀意凛然的一击托浮在掌心。

　　“砰！”
　　瞬间捏碎。

　　巫神化身的黑气逐渐变得稀薄，在这一击之后更是即将消失。

　　来自神明的怨恨，环绕在李浮的耳边，天罗地网般的金线将巫神剩余的化身力量聚拢在一起，而她身后，漫天金色化作一抹无人能够窥探的屏障，将她与巫神化身隔绝开来。

　　“噗！”一只被金线缠绕的黑猫落在地上，声如哀泣还在不停地咒骂，但骂过来骂过去不过都是些贪婪、恩将仇报、可恶……连点新意都没。

　　李浮听得想笑，这还不如她在中央区被人骂得厉害，实在是连毛毛雨都算不上。

　　她弯腰屈指敲了敲黑猫的脑袋，惹来它呲牙咧嘴低吼，才不紧不慢询问道：“为什么要冒着神罚的风险来杀我，据我所知，就连百年之前人类绞杀至高神之时你可都没出现，去反杀人类。”

　　黑猫竖起的金色瞳仁里满是怨毒：“该死的人类，将祂的心脏还给吾！”

　　李浮眼中浮现一抹了然，弯了弯唇又道：“回答我第二个问题，我就放了你如何？百年之前，你去了哪里？”

　　“呲！”黑猫弓背做出攻击姿态，祂不在乎一具化身被杀，但眼前这个人实在该死，实在该死！

　　李浮见黑猫没有半分想要回答她的样子，偏了偏头轻声又问了一句，只见黑猫尖锐地叫了一声，僵硬地愣在原地，低低地发出声响，前爪不安怀疑地不停抓地板。

　　良久，它才道：“吾被封印了，祂把我封印了，我要去找祂……。”

　　李浮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地拎起黑猫的后颈，笑眯眯道：“那就去吧，你也许会找到你想要的。”

　　黑猫深深地看了李浮一眼，金色的猫眼最终落在她的左胸之上，恨恨留下一句：“你最好不要骗我，否则哪怕神罚在上，吾必杀之。”

　　转眼，“噗！”的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浮感受到巫神的气息，从此间消失，眉眼倦怠凉薄的抬头望了望天花板，金光褪去，刺眼的白炽灯宛若第一次从深渊中爬出来看见的阳光，刺眼灼目。

　　有巫神在前，想来她的计划会更快一些完成。

　　属于神明的金瞳从她眼中褪去，漫长如潮水般的疲惫透骨穿心，李浮从黑暗中看见那一抹阳光，光里有一只漂亮的蓝色蝴蝶，她伸手想去捧住那只蝴蝶……

　　天旋地转，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

　　乍然之间，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喊：“秧秧！”

　　那一瞬间，李浮想：其实她也没有什么十分重要的计划，不过是厌恶中央区所有的道貌岸然的人，想要让百年前被人类困杀分割的神明再一次苏醒，涤荡人间。

　　原本，她活不活着并不重要，甚至于她更愿意用自己的死去搅乱中央区局势。

　　但现在……

　　兰明禾飞身向前，接住脱力昏迷的李浮，神情焦急地用双指抵住李浮脖颈，感受到平稳的跳动，才缓缓松了口气。

　　一旁昏迷的护士和医生也缓缓醒过来，扫视周围狼藉的一切发出惊骇的呼喊，再望向兰明禾凝重的神情时骤然噤声。

　　“兰医生？”

　　兰明禾深呼一口气，“立刻联系去往巫溪区调查的人员，即刻返回。”语罢，不等护士回复，她便立刻托起李浮向外走去。
　　方才李浮骤然生变的金色瞳孔，究竟是怎么回事？

　　兰明禾咬着下唇，心中不安越发明显，将李浮安稳放在车上，她握紧方向盘，原本回市区的方向骤然一转。

　　车水马龙中，疾速向山中行驶。

　　李浮的意识仿佛陷在了无尽深海中，不停的陷落，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但她模模糊糊地想，她已经很习惯这种窒息的感觉了，从16岁开始，无时无刻，她几乎都处于这种状态中。

　　安静、寂静、沉寂……
　　像一场没有尽头的死亡前奏，漫长而折磨，所以她宁可自刎于万丈深海中，结束这种仿佛自永恒而来的绝望。

　　“秧秧！”

　　但现在……
　　有人在呼唤她。

　　漫长而宁静的深海中，李浮缓缓睁开眼睛，一只漂亮的蓝色蝴蝶携带着一束灿烂阳光，向她飞来。

　　李浮轻松、不由自主地笑了，她伸出手想要提前接住那只漂亮的蝴蝶，罕见地从无尽坠落中起身，向上游去。

　　待她用尽全身力气游到即将触碰至那只携带阳光的漂亮蝴蝶时，却又不着急去触碰它，只是轻柔而又不容拒绝地占绝了蓝蝴蝶周围所有的空间。

　　像一个极为耐心的猎人，明明在见到猎物的那一刻就恨不得将其拖回自己的洞穴中，却还要装模做样出一副温柔模样。

　　她笑着，却仿佛在说：“嘘！别惊了我的蝴蝶。”

　　深海中蠢蠢欲动蛰伏的巨兽，贪婪地看着她和那只漂亮的蓝蝴蝶，诡异的眼中都是贪婪食欲，却又不得不安静地退居回黑暗中。

　　李浮停在半空的指尖，无比耐心而温柔地等待她的蝴蝶落脚。

　　当蓝色蝴蝶携带着那抹穿透黑暗深海的阳光，真的落在她的指尖上时，李浮弯唇，心满意足地在蝶翅上落下轻柔一吻。

　　任由蝴蝶围绕着她飞舞、在她身上嬉戏。

　　而她托举着这只属于她的漂亮蓝蝴蝶，生出无限温情，逆着深海的流向，向上而去。

　　直到——
　　蝴蝶落在她的心脏之上。

　　她成为了深海唯一的流向。

　　剧烈的风暴让深海成为毁天灭地的漩涡，所有人和事物都不可避免的被卷入其中，而她也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位置，风暴漩涡的涡旋中心。

　　李浮恍然睁开眼，看向前座神情焦急的兰明禾，久久不能移开目光。

　　她离开这座山、离开兰明禾，好像已经很久很久了。

　　但她的阿禾还是这么明艳而漂亮，像阳光，温暖灿烂。
　　仿佛和16岁那年，她挥手笑着向她告别时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唯独那轻蹙起的眉头，让她有些难过。

　　李浮愣了愣神，绝望哀痛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再一次坠入深海般想到……
　　她，实在不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