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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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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不到一个月,我就要结婚了。
本该沉浸在人生大喜大悦之中,可偏偏一个电话,就让宁静了大半生的心,激荡出翻天覆地的波涛,甚至于作出悔婚的决定。
那是试婚纱的午后,透过玻璃窗洒进来的阳光明明那么暖。
挂断李毓电话的我,却仿佛置身冰天雪地,冷得寒心彻骨。整个人僵硬地瘫坐在椅子上,无法动弹分毫。
门外等候许久的未婚夫陆临清,按耐不住对新娘装的期待,轻推门扇入内。眼神中泛起的惊艳不过片刻,即被担忧所取代。
“蔓蔓,你怎么了?”
忧虑的声音传入耳室,我方才稍稍回过神,散乱于虚空、无处附着的目光,随之撞上他关切满盈的眼神,一时竟是茫然也无助。
“蔓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嗯?”
虽看着陆临清,我混沌的大脑却仍旧宕机,停留在接听电话的那一刻。
又过了两分钟,努力到脑仁生疼,才渐渐醒悟过来那句“季朗过世了”意味着什么。
接踵而来的是意想不到却又克制不下的绝望,狂妄地汹涌奔腾,几乎令我难以呼吸。就连心底深处,漫天漫地的痛楚也在四散游走,不放过任何角落,堪堪要冲破这具皮囊肉躯。
可是面对眼前喜气未褪的未婚夫,我却只能拼了命地掩饰,即便明知如此会显得更加欲盖弥彰。
“我没事,就是刚收到一个通知。有位同学过世了,下周要举办葬礼。”
“是…吗?”
惊诧散大的瞳眸,外泄出陆临清内心所遭受的冲击。对于这么一个消息,他显然也是猝不及防。婚礼竟然堪堪撞上别人的葬礼,太过戏剧性,更着实不大吉利。
只不过良好的教养很快赋予他处变不惊的冷静,不论心内如何翻腾,他回过神后率先展露的依旧是得体的关心。
“很要好的同学吗?我有没有见过?”
“没有。”
低下头垂了眼皮,躲开陆临清探究的视线,我尽可能说得平静淡然。却无法控制地,于脑海里浮现出那张时常怀念的淡漠颜面。
“高中毕业后,我们就没再见过面。而且,关系也…并不算要好,只能算是寻常同学。”
这个回答,陆临清想是不全然相信,否则眼神中怎会坦露出那样赤裸的疑虑?当然,也不怪他,因为就连我自己也是不相信的。
过去的那些年,总以为“季朗”两个字,仅仅是深埋在青涩时光里的彩色符号。从未料想,有一天这两个字也会让我痛彻心扉。
如果是算不上要好的人,怎么会令我这么痛呢?
只不过陆临清的猜疑,大概源于我苍白失色的脸庞以及微微颤抖的身躯。而我的不相信,是被无法言喻的深痛所震颤。
打电话来的李毓说,季朗是因公牺牲在云缅交界,一片种满绝美罂粟花的土地。而原本他已经完成任务,即将功成身退,却不妨遭遇背后偷袭当场身亡。
听到“当场身亡”四个字时,受到怎样天崩地裂的冲击已经回忆不起来了。半晌的大脑空白后,耳边听筒里的李毓还在悲痛地喋喋不休。
功成身未退的季朗,苦苦卧底两年,彻底帮禁毒系统端掉一个大毒枭。因此,下周举办的追思会,除了亲友同事,还有各界政府机关要员,以及那些久不联系的同学也都约定同去参加,送送英雄的最后一程。
英雄,多么荣耀的词汇,却永远地封葬了那个年轻人,让再见也只能是奔赴一场盛大隆重的追思会。
不过,季朗倘若在天有感未必会喜欢吧!他一向讨厌人多吵闹,也不爱讲话。万一他的灵魂飘荡在场,面对众多陌生面孔的哭泣哀悼,肯定又要烦闷得不加掩饰,就像第一次遇见时那样。
想到季朗那标志性的不爽表情,我视线重又模糊得一塌糊涂。
高中入学时,由于生病请假,开课整整一周后我才出现在教室里。自然也就错过开学首次自主择座,被迫落座到最后一排的空位,当时旁边坐着的就是季朗。
彼时的他,长得高高大大,相貌气质冷冽,看人的眼神尤其漠然。让我本能的有些忐忑和退缩,根本不知道能否和他正常相处。但班主任承诺在先,月考后会重新调整座位,初来乍到的我纵使不十分甘愿也只能无奈听从。
其实,季朗当时应该也不太情愿的。不然也不会我刚放下书包,他连句话都没说,沉着张脸起身就走出了教室,直到上课铃响才踩着点回到座位上。
与之同归的还有浓重呛人的烟味,大张旗鼓地流窜鼻息之间恣意侵犯,这更加重了我对他的抵触。可不论生出如何多的不满,我也只能默默隐忍在令人尴尬的沉默氛围中。不敢怒视更不敢出声,唯恐惹他不爽自找麻烦。
幸而季朗虽不好相处,也不会故意找人麻烦。除了常常和帮不安分的学生混在一起,平时倒也循规蹈矩地上课自习。
所以,尽管他通常都爱搭不理,多数时候连个眼神都吝啬。但随着相处,慢慢地我们之间也偶尔会有一两句淡淡对话。
“笔借我一根。”
“哦,好。”
“把我的作业也交上去。”
“嗯!”
“季朗,李老师刚让你去趟办公室。”
“知道了。”
……
当然,多数时候,是他先开口。
因为,于我而言,不敢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两人关系的转折,出现在我被外班男同学欺堵时,季朗意外地站了出来为我解围。那次的场面,直到现在我也是记忆犹新。
一贯冷淡的他,出拳时的凶狠力道,简直不像发自一位十六岁的少年。仅仅一记,就将人揍得倒地不起,专业级的身手镇住了所有围观的人,大家都一脸震惊且惊惧地看向他。
打完了人的他,倒是一脸平淡地喊我同回教室。而我当时处于震到发懵的状态,讷讷着看看他又看看伤者,不知所措地迟迟没有顺从。后来他等得不耐烦了,一把扯住我的肩领,大庭广众之下就将我粗蛮拉拽回了教室。
回来后,许是看我一直闷坐着不出声,他一反常态地皱眉瞧了我许久,最后才颇有些冷淡地问道,“怎么,这就吓到你了?”
“啊,不、不是,没有。”
不同寻常的漠然腔调,激得我立马回过神来,急急忙忙赶着解释,“我就是担心被你打倒的那个人。就那么扔着不管,不会出什么事吧?”
季朗轻蔑地哼了一声,“他是装的,我下手有数。”
“那他会把这事儿告诉老师吗?”
“他心虚,不敢。”
“那他...,以后会找你麻烦吗?”
不知是不是我翻来覆去的担心,让他有些不耐烦。季朗卷起一本书,在我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你今天怎么那么多话?什么事儿都不会有,该干嘛去干嘛去。”
这动作野蛮中又仿佛透着亲昵,我当即闭了嘴。低着头用鬓间垂落下来的头发,遮住了眸中及脸颊染上的不自然。
再往后,经此回护一事,与季朗的相处,我就添了些主动与胆量。
到校放学,会道声早安、再见;
他不在时,擅自找出他的作业上交;
课堂小考,偷偷将最后一题答案抄给他……
但最多,也就相处至此。
我想,对于我们彼此来说,再相近也总感觉不在一个世界里。
如果不是意外地成了同桌,或许直到三年高中落幕,两人之间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一对一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