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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重游故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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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船南下,三天便能抵达赵括的领地南隅,为了不打草惊蛇,林昭昭和七巧装扮成布商,先抵达陵城,再乘赵括派来的船前往南隅。
二人选了一支人多的船,交了银子,随便找了地坐下,屁股还没坐热,一群官兵蜂拥而至,手中拿着两幅画象,从乘客中粗鲁地抓人,看看画,再看看那人的脸。
这是条商船,船上大多数是商人,极少与官府打交道,以至于看见这些凶神恶煞的官兵,想也不想,就四下逃窜。
越混乱,越有利于林昭昭她们。
她们藏在人群的末端,看着官兵抓一个,放一个,一直没找到想要人。
“换艘船?”没人敢得罪官兵,继续耗下去,一定会被发现,七巧低声询问。
“不必,他们找的,不是我们。”
官兵抓来的,大多是结伴而行的男女,而她与七巧都以女儿身行事,说明那画像根本不是她们。
“表现得自然些。”说罢,林昭昭向前直冲,直接将一个官兵撞倒在地。
“官……官爷……”慌乱中,林昭昭连忙起身,嘴里支支吾吾说着,“别抓我,别抓我。”
那官兵啐了一口,骂到:“哪来的疯婆子,妈的,来,看看她是不是。”
说着,抢过身旁官兵手中捏着的画像,眯眼皱眉,狠狠推了她一把,“妈的一点不像,滚。”
可林昭昭依旧抓着他的衣袖不放,摇头重复三个字:“不是我不是我……”
七巧终于反应过来,她费力将林昭昭拉回自己的身边:“实在抱歉,我这妹子脑子有点毛病,受到惊吓就犯病。”
“滚远点。”
“是是,您们继续找。”
七巧带着林昭昭坐回原先的位置,等那群人将注意力从她们身上离开后,才轻声道:“遇到熟人了?”所以故意打乱他们的搜查,好让那两人有机会躲起来。
林昭昭不语,继续扮演痴呆。
“我再好心提醒一下姑娘,不要节外生枝。”
……
官兵在这条船上耗了太久,到最后耐心所剩无几。
“大人,张婉小姐真的在这条船上吗?会不会已经逃了。要不去隔壁那条搜搜?”
“走。”
那群人匆匆来,又匆匆离开,空留一地乘客心有余悸。
玉石商一边拾掇自己散落的东西,一边不满道:“从昨天开始,一直在搜人,京城怕是又要乱了。”
一旁的药材商立马凑过来:“你们知道吗?昨天莲花寺起火了,皇上和皇后……都在里面……”
“这种消息,你一个买卖人怎么知道的,我可不信。”
“哎呀,我侄子是太医,那天他也在,看得真真切切,错不了。”
玉石商迟疑一会:“那救出来了吗?”
“不知道,但听说太子殿下因此重病不起,结果可想而知,害,天果然要变了。”
他们不知,搅乱天下的人就在他们身后,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言不发。
“吃点。”七巧递给昭昭一张饼。
林昭昭接过,一口一口啃起来,好似饿狼撕咬猎物。
“又生气了?还是你阿姊脾气好,从不生气。”
林昭昭闻言,瞪了一眼七巧。
“好,好,我不说了,您慢点吃。”
七巧自认为气性算高的,可遇上了林昭昭,她到变得温顺多了。
林昭昭扭过头,望着一望无际的湖面出神,她做了一件错事,会伤害许多的人,会让九泉之下的父母蒙羞,会违背师父教给她的道义。
她知道她不该这么做,但又不忍心看着阿姊饱受煎熬。
林昭昭似乎走到了路的尽头,前进一步是万丈深渊,后退一步是荆棘密布,路途艰难得让她难以前行。
她想要的不过是简简单单的活下去三个字,为何那么难,那么难……
两天很短,一瞬而过,下船时,有人从身后匆匆追上,喊住林昭昭:“林姑娘留步。”
林昭昭没有转身。
那女子也识相地站住脚,隔着一辆马车的距离,遥遥看向林昭昭的背影:“林姑娘你是个好人,谢谢你。”
竟然还有人称她为好人,林昭昭自嘲一笑。
回应张婉的,是林昭昭迅速离开的背影。
张婉从父亲口中得知,太子妃,不,应该说假太子妃与叛贼勾结,刺杀太子,火烧山庙,简直罪无可恕。
张婉想,林姑娘顶着她的脸,做出人们口中大逆不道的事情,她不仅不觉得冒犯,反而更加钦佩。
因为林姑娘不依附任何人,不受世俗约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且有能力争取她想要的,这些都是张婉不敢做,也做不到的。
假太子妃一事被揭穿,父亲迅速派人将她抓回去,又将她锁在屋中,她不知晓自己是否能活过到下一个秋天,爹会为了家族而放弃她是不言而喻的。可她不甘心,她已经拥有了幸福,难道因为她姓张,又是他们的第一个女儿就要因此牺牲吗?
张婉不甘心,她不愿自己的一生就此草率地了结。或许她也应该和林姑娘一样,勇敢一回,为了谢生哥哥,也是为自己。
她又逃了,这一次不靠周燕玲也不靠林姑娘,她靠自己,救出谢生后,他们决定乘船南下,彻底远离京城。
可爹怎会轻易放过她,他派遣了几乎一半的家丁前来抓捕张婉。
张丞相下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与谢生可谓必死无疑,在他们走投无路时,林姑娘出现了,宛若从天而降的神仙,将她与谢生从水火中拯救出来。
林姑娘又救了他们。
思绪回笼,张婉挽住谢生的手臂,无声地与林姑娘告别。
……
“船呢?”
夜色深沉,林昭昭望着空无一船的码头,冷冰冰问身侧的七巧。
“或许风浪太大,耽搁了。”
林昭昭抬头,湖上风平浪静,一只水鸟凌空而过,掀起湖面唯一的涟漪。
许是明白自己的理由太过虚假,七巧换了一个理由:“或许是我们来早了,不如在陵城等几天。”
陵城,十年前林昭昭行乞的地方,也是她第一次遇见宋宗其的地方,故地重游,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不愿多待,只想早点离开。
“你想留多久都可以,我明日离开。”
“离开?”七巧嗤笑,“游着去江城吗?这里可没去江城的船给你乘。”
“为何?”
“所以经过江城的船都要检查,短则一天,长则一月,久而久之,便再无船经过江城。”
检查?林昭昭低头浅笑,说的好听是检查,说的不好听就是扣押,掠夺。他们杀光船上的人,将货物席卷一空。
“笑什么?”七巧疑惑。
林昭昭收回笑容,也是,她不是个好人,又有何资格指摘赵括的强盗行径。
“林二姑娘耐心等几日,船总回来的,时候不早了,要不先回客栈歇息。”
林昭昭纹丝不动,七巧睁大眼睛:“你不会真的想游去吧?疯了吗,林冰玉现在过得舒服极了,你这么着急见她作甚。”
“你先回,我随处逛逛。”
“你难道想跑?”
林昭昭明亮的瞳孔微微翻动,似乎在表达她此刻的心情:“我若要走,早在京城就可以甩了你,何必等到现在?”
“也是。”
林昭昭向着与客栈相反的方向而去,远离闹事,行至一片荒芜之地。
城隍庙的废墟依然存在于此处,庙里的山神像矗立在废墟之中,神性不减反添,纵然满身污垢,眼神依旧清澈淡然,冷冷睥睨众生的苦与悲。
林昭昭不信鬼神,可如今她却有双手合十参拜的念头,她想问问山神,究竟怎么才是对的,她究竟该如何做。
她欲跪下时,废墟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小乞丐,灰头土脸,手中抓着木碗,碗里零碎放了几枚铜钱。
“姐姐我两天没吃东西了,可以可怜可怜我吗?”
小乞丐慢慢伸出枯黄的手臂,细得不能再细,颤颤巍巍将讨饭的碗向前伸。
一瞬间,有股力量狠狠击中她的心,她颤抖地站起身,凝望着小乞丐就仿佛望着当年的自己。
林昭昭掏出自己口袋里仅有的几文钱,轻轻放在小男孩手心。
男孩先是惊讶,随后迅速摇头:“太多了,姐姐只要给我一文钱,我就可以交差了。”
林昭昭没有动作,只是问:“你们住在哪?”
“城最北边有个没人要的客栈,我们都在那睡觉。”
“可以带姐姐去看看吗?”
“可是客栈很破,有好多老鼠,我怕脏了姐姐的衣裳。”
林昭昭摇头:“姐姐不怕脏。”
虽然心中早有预期,林昭昭还是诧异于眼前之景,门扉腐朽,门框松动,风轻轻一吹整个客栈仿佛摇摇欲坠,进入里面,客栈墙面布满裂缝和霉斑,屋子里到处灰尘和蜘蛛网。
比当初的城隍庙还破,十年了,苦难之人依旧苦难,乱世之下,衣不蔽体,居无定所。
林昭昭踩碎一片枯叶,再次抬头,只见一光头大汉从里走出来,他的脸上有一道疤,从右眼一直延伸到下巴,恐怖狰狞。
小男孩见他出来,立马害怕得躲到林昭昭身后,小手抓着昭昭的衣袖,只冒出一个脑袋,畏畏缩缩地瞧着刀疤脸。
“你是?”刀疤脸不仅长得凶,声音也凶,小男孩吓得哆嗦,平日里定没少受欺负。
林昭昭没有作答,而是背过身,蹲下对男孩轻声细语:“姐姐想吃肉包子,可以帮姐姐买吗?”
小男孩点头,又听姐姐道:“和他们一起去。”
他们指的是躲在楼梯下的小男孩的三个同伴,听到肉包子三个字,都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痴痴地望着这突如其来的漂亮阿姊。
“可是……”小男孩缩着脑袋,将目光投向刀疤脸。
刀疤脸大吼一声:“臭小子你们敢走!”
“还有你,”他指着林昭昭,不客气道,“臭婆娘,多管什么闲事。”
刀疤脸的大嗓门吓得到小孩们却吓不到林昭昭,她心平气和地握住小男孩的手,安慰道:“别怕,过了今夜,你们日后天天有包子吃,听话,快去。”
有了漂亮阿姊的宽慰,小男孩底气足了,匆匆带着其他三人离开客栈。
“你们!站住!”刀疤脸朝门口大喊,见他们已经无踪影,便要将气全撒在眼前这个管闲事的女人身上,“你找死。”
林昭昭轻叹口气,转过身,眼中的温柔荡然无存,而是泛起一道不寒而栗的光,夹杂着冰冷和凶狠。
林昭昭微微开口:“你说什么?”
终究是个弱小的女子,说话有气无力,空有一双骇人的眼睛,刀疤脸放下心来:“我说,你找死。”
语罢,抄起斧头就向林昭昭砍来,却被林昭昭轻松错身躲开,又挨了她一脚,手腕受痛一松,斧头掉在地上。
上头传来女子轻笑,极尽讽刺。
林昭昭见他起身,以为他又要动手,漠然拔出腰间的剑,不曾想,剑光一闪,刀疤脸噗通一声跪在林昭昭面前。
“女侠饶了我这条小命吧,你要啥我都给您。”
刀疤脸见女侠不说话,直接扑在地上,抱紧女侠的腿,仰头看着她,涕泗横流:“女侠,别杀我,别杀我。”
大汉力大如牛,林昭昭挣不开,低头瞥了一眼:“松开。”
刀疤空出一只手,擦了擦眼泪,哽咽道:“那您别杀我。”
林昭昭深吸一口气:“欺负弱小时,你不是这般模样吧。”
刀疤脸哑口无言,他低下头,从靴子侧边掏出匕首,狠狠刺向林昭昭的脚心。
林昭昭闪躲不及,硬生生挨了这一刀,顾不得疼,她奋力抬起另一只脚,踩着他的脸,狠狠将他压在地上。
“果然,狗改不了吃屎。我原本只想教训教训你,但现在……”
林昭昭挥剑,将要斩下时,却听门口传来一声大喊:“姐姐不要。”
“姐姐,他虽然很凶,对我们要求也严苛,但却是附近待乞丐最好的东家了,他不砍掉我们的手,逢年还给我们肉吃,要是他死了……”
他们就要被其他更凶残的人贩子抓走,砍了手脚,才能得到更多的施舍。
到底是怎么的世道,苦难者只能从坏和更坏两种处境中择一种,他们从未窥见过光明,从未得到过善待。
林昭昭挪开踩着刀疤脸的脚。
“算你小子有良心,”刀疤脸站起身,白了眼林昭昭,“如果没有我在这一方庇护,他们都得死,你杀了我,以为在为他们出气?帮他们报仇?你是在害他们呀。可笑吧,这世道就如此,十年后,二十年后,都是如此。”
杀了一个他,世间还有千千万万个刀疤脸,她又怎么能将他们全都杀尽。
小男孩慢慢靠近林昭昭,拽了拽她的衣袖:“姐姐这是你的包子,我们要歇息了。”
知晓自己正在受苦又如何,他们只能无奈接受,挣扎只会将自己害得更惨,林昭昭何尝不是这般处境,究竟何苦挣扎……
林昭昭只拿过一个包子,啃了起来,依旧是十年前的味道,嚼着嚼着尝到一滴温热的水,她吸了吸鼻子,再抬起手背擦掉脸上的泪。
她拖着受伤的脚,一瘸一拐地走至门口,忽地停下,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几日后的陵河码头,弄点钱做正经生意,将他们好好抚养长大,若是在苛待他们,下次,我一定杀了你。”
刀疤脸一听,不屑笑了笑:“什么钱,哪有钱给我们挣,神经兮兮的女人,都别看了,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