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为戈》鸣鹤在阴

4、礼让

　　这顾大人被公主眼中的凌厉一震，心下犯怵，不知如何是好。

　　大长公主既与自己情投意合，身份又如此尊贵，怎会将正室之位拱手于人？

　　但看公主的反应，又似是对这霍小娘子在意得紧……许是公主怪他驳了霍家的面子，让他做做样子？

　　他暗自揣度着公主的意思，盘算着眼下霍家的处境，胸有成竹地开口：“霍娘子对我这安排可有意见？”

　　霍玉戈还没从方才的诧异中回过神来，就又被问了这么一个为难的问题。

　　方才种种，足见这顾大人绝非君子，这婚她是势必要退的。

　　本来只消在这三月内为霍家洗雪，再去退婚便是了，但眼下偏又横生枝节，搞出个什么是否要嫁做人妾的问题来……

　　她若不允，婚事当即作废，顾大人的作保便算不得数了，反而让人疑心是否霍家真有通敌之嫌，才让顾大人反悔。

　　可她若允了，聘礼一下，消息传出去，霍家满门忠烈，嫡女出嫁，却只得做个妾室。流言倒不足惧，轻慢也非大事，但只怕是要寒了三军的心。

　　无论她允还是不允，都非良策。

　　这顾大人真是好手段，看来此人不止如传言所说，有三寸不烂之舌，更是还有七窍玲珑之心啊……

　　她有些为难，想着要不假托请示双亲之辞，等回府再做打算。

　　她不过思索了片刻，刚打算开口，就又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

　　大长公主抢在她前面开口，悠悠然道：“顾大人说话做事真是滴水不漏，这才能问出如此让人两难的问题。”

　　霍玉戈和顾大人双双愣住，一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被人帮了一把，一个觉得自己无缘无故被人摆了一道。

　　顾大人脸色难堪，满腹狐疑：“这……公主，您难道就不在意正室的名分？”

　　“你这正室之位算得了什么？”公主冷笑一声，颇为不屑地看向他，“爱慕本宫之人如过江之鲫，你这正室的名分，我便让给霍娘子了。”

　　霍玉戈心里暗自称奇：这也能让？

　　顾大人僵在原地，双目微睁，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似是惊得有些说不出话。

　　大长公主冷冷瞥了他一眼，声音倦怠悠远：“劝大人不要与人声张你我的关系，本宫最忌为声名所缚。还有……”

　　“霍娘子是什么人，凭你是谁，也敢让她做妾？”

　　霍玉戈此刻实在是对大长公主喜爱非常，如此洒脱从容，不为名声所累，还处处帮助自己。

　　只可惜阴差阳错，自己被这婚约束着，倒不好去结交人家。

　　公主最后一句话实在是锐利得很，顾大人知道这势必搪塞不过去，只得道：“公主说得对！是我方才冒犯了霍娘子，给霍娘子赔个不是。”

　　随即他又放声一笑，皆大欢喜般：“公主既不求名分，那便做在下的红颜知己。霍娘子入府，做本官的贤德之妻。如此甚好，甚好啊！”

　　霍玉戈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一旁的夏英。

　　夏英方才听到这话实在气愤，差点又冲动行事，话到嘴边就觉得被人猛地一扯，回首一看竟是娘子。

　　“今日叨扰顾大人了，闹出诸多不快，还请大人恕罪。玉戈告退。”霍玉戈话一说完，还没等顾大人张嘴，她便扭头就走。

　　再看此人一眼她都觉得甚是恶心。

　　主仆二人走得飞快，一人怒气冲冲，一人面带不快，门口管家的老伯不知该如何送客。

　　老伯见二人走近，犹疑上前：“霍……霍娘子慢走。下次登府可……”

　　“多谢相送，登府就不必了。”霍玉戈停下来，面带微笑地止下了他的话。

　　二人出了府门，夏英实在是忍不住心中的火气了。

　　“这顾大人简直不是东西！还红颜知己，还贤德之妻，您和公主尊贵貌美，他也配如此痴心妄想！”她咬牙切齿，越说越气愤。

　　霍玉戈此刻倒没有拦着她了，自己也冷笑道：“无德无行，想得倒美。真不知大长公主看上他什么了，也是令人费解。”

　　想起公主那清冷出尘又洒脱英气的样子，她只觉得惋惜，这般好的女子怎么就识人不清呢，竟还愿意待在这种人身边。

　　她心里不知暗自叹了多少口气，但也规劝不得。自己一劝，倒像是担心夫君被外室抢走了一般，平白惹人误会。

　　霍玉戈正要登车和夏英回府，却忽听见身后嘈杂动乱。

　　只见那顾府门外站着几个彪形大汉，个个手拿弯刀，面露不善，看着凶神恶煞，不好招惹。

　　为首的男子站在最前面，他满脸络腮胡，让人瞧不清样貌，一只眼睛似是受了什么伤，拿块黑布遮着，瞧着那衣着样式，倒是和平日里见的不太一样。

　　“诸位……是什么人呐？来我顾府有何要事？”老伯没有如平常一般上前迎客，站得远远的，笑着问到那行人，语气毕恭毕敬。

　　谁知那为首的男子竟全然不顾答话，只举起手一挥，身后一行人便持刀上前，准备破门而入。

　　“好大的胆子！竟敢……竟敢擅闯朝廷命官的府邸！”老伯举起手，声音略有些颤抖。

　　那群人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般，一味地上前，眼见马上就要进门。

　　见此场面，老伯顿时惊慌失措，连忙对一旁站着的护院说：“还愣着做什么？动手啊，惊动了大人如何是好！”

　　护院们闻言，纷纷上前阻拦。只是这寻常官员府上的护院如何能与这些穷兵黩武之人相较？一群人很快便落了下风，眼看就抵不住了。

　　夏英见状拉了拉霍玉戈：“娘子，咱们快走吧。一会儿被这些人盯上可怎么好。”

　　霍玉戈面露忧色，站着未动，似乎在观察些什么。

　　夏英见她如此不为所动，实在不解：“娘子，您在想些什么呢？要我说，这就是那顾大人的现世报，谁让他那般无耻。”

　　“这群人若是能杀进去，打他个半死不活，那才解气呢。”

　　霍玉戈闻言，有些被气笑了：“你这丫头说什么呢？他是活该，可这老伯和护院们无辜。为了惩处一个恶人，让一群好人一起遭殃，什么道理？”

　　夏英被她说得语塞，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只扯着她上车：“反正娘子您别老是多管闲事了，咱们快走吧，一会儿被这群歹人盯上了可怎么好！”

　　霍玉戈没应声，像是听不见一般，继续观察门前的闹剧。

　　这群人实在是身手不凡，看着像是出身行伍，每个动作都直冲要害，想着奔着人命去的，看得霍玉戈心弦紧绷。

　　护院们逐渐不敌，原先就一直在抵挡，此刻力气渐渐耗尽，更是危险。众人自顾不暇，便无人管那老伯。

　　为首的大汉看见那老伯缩在角落，想起他方才发号施令，怒上心头，便提刀要朝他砍去。

　　霍玉戈见势不妙，一把夺过身旁车夫的马鞭，飞身而出。

　　夏英魂都要吓没了，带着哭腔喊道：“娘子你快回来！你不要命了吗！”

　　只是不论她喊得再大声，她家娘子都全然不顾，一晃眼就到了门前。

　　霍玉戈用力甩出手中的鞭子，鞭子缠上那独眼大汉的刀身，她把手中鞭紧紧握住，往自己这猛地一拽，堪堪止住了马上要砍下去的刀。

　　那大汉被人阻挠，心中恼怒，此刻还发觉阻拦自己的人是个女子，更是生气，便把刀夺过来，要砍向霍玉戈。

　　那老伯方才原以为自己马上要死了，惊惧交加，此刻却在刀下捡回一条命，吓得腿都软了，忍不住涕泗横流。

　　霍玉戈拿鞭子在空中挥得猎猎作响，既要挡住那为首大汉的刀刃，看见身旁又护院情况危急还要出手相救，纵使她武功了得，此刻也十分吃力。

　　“别坐那哭了！进去叫人！”她瞥见那老伯，顿时觉得身心俱疲。

　　他一会儿要是再被盯上，自己怕是真多不出手救人。

　　她就靠那根马夫手里的鞭子，在一群手持大刀的壮汉当中周旋着。鞭子在空中快速挥动着，几乎只能看得见残影，一群人只能听见鞭子劈开气流，又落到实处的声音。虽然长鞭柔软，但她手腕间用力不小，倒也颇有力道，那群人逐渐要落了下风。

　　可那鞭子毕竟只是个马鞭，不是那玄铁做的九节鞭，一群人打得僵持不下，那鞭子也渐被磨损。正要紧的关头，它正好迎上一个极锋利的刀刃，霍玉戈又舞得极用力，那鞭子便堪堪被削断了。

　　霍玉戈心里暗骂倒霉。

　　但凡给她把像样点的刀，她都不至于这样费劲……

　　鞭子一断，那群人便全都看向她，目露凶光。

　　“我说，诸位……有话好说，何必动武。不如……交个朋友？”她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硬着头皮笑道。

　　为首的那个大汉方才与她交手最多，也被那鞭子抽得最多，此刻终于开口说话：“小娘子，你方才的鞭子可没想同我交朋友！”

　　霍玉戈觉得他的口音颇为别扭，从未在大梁听过。

　　这一群人方才跟群哑巴似的，是怕暴露乡音？

　　还没等她细想，那独眼大汉就劈刀向她砍了过去，气势汹汹，速度极快。

　　霍玉戈眼看就要被那刀沾上，不知道能不能避过去，她刚要闪身，就见一把剑挡住了劈来的刀。

　　“铛——”金属碰撞的声音随即迸发出来，有如雷鸣，在场之人无不震耳欲聋。

　　那刀极重极沉，挥过来时力道又大，那把剑却一动不动地挡在那里，剑身不停颤动，执剑之手却稳稳当当。

　　霍玉戈心下称奇，心说此人绝对身手不凡。

　　她向执剑之人看去，不由大吃一惊。

　　大长公主？这样一个谪仙般的美人，还有此等身手！

　　“公主，您方才执剑怎会有那样大的腕力？可否请您赐教？”霍玉戈满心期待，诚心求学。

　　“你可有受伤？”公主开口便道。

　　说话间，她将那剑狠狠向持刀之人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