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当时只道是寻常(2) ...
-
她一直在哭,因为四周黑乎乎的,感觉好重的东西压在自己的头上,好像有绳子一样把自己绑的结结实实的,动弹不了。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睡过觉,也可能一直在睡觉,不然怎么这么黑呢?
但是好像也没有睡着,因为她有时候会听见外面的动静,有时候像是以前爸爸妈妈吵架,有时候是电视的声音,那些动静细细碎碎,让她觉得更像是做梦了。
有天她觉得自己好像泡在水里,四周暖融融的,不知道怎么一蹬,好像脚可以动了。
她试图往上面伸伸懒腰,不知道挣扎了多久,感觉头上一松,睁开眼四周还是黑乎乎的,却是有月亮和星星的黑了。
她看见自己身边的泥土,不远处有一圈围墙将这里封住,她又害怕起来,瑟瑟发抖地过着这个夜晚。
天空渐渐亮了起来,在照射到光的时候她觉得那种恐惧消散了很多,有风吹过来,她又打了个寒颤。
太阳越升越高,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舒展开来,小草晒到太阳的话,就是这样开心的吧?她想。
“发芽了发芽了!萧桓,快来看!”
有个女生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响开来,她吓得一抖,什么发芽了?
有一个脚步声匆匆赶来,然后听到一个男生的声音:“厉害呀希姐,竟然活了。”
“什么叫竟然?我种活不是很easy的吗?”那个女生不满意地反驳道。
“好好好,快去收拾吧,送你上班。”
他们两个走了,小女孩却反应不过来:“好像,是爸爸的声音?”
她又难过地哭起来,爸爸没有认出来自己吗?昨天她真的好害怕,她不停的哭着,直到听见旁边有声音说:“哎呦啊,别哭了妮,你不累吗?”
她吓得打了一个嗝:“谁,你谁呀?”
“你才刚出来芽,还看不见我,我是你旁边那个……那个叫啥来着?山茶。对。mad,给老子弄个这么娘不兮兮的花。”
“芽?什么芽?”
“这是你第一次换物种吧?”
“嗯?”
“你上辈子是人吧?听着年龄还小。这辈子变成鸢尾了?”
她想起那个黑兔子,她给它说想变成能开花的草,又想起一些很疼很疼的事情,有点明白了什么:“我是,死了吗?”
“昂,不然呢?你是不是跟阎王爷说你想变成草,然后就在土里埋了好久,然后今天刚出来?哎呦你之前天天哭天天哭,快烦死我了都。”
“对不起,爷爷,”她扁着嘴道歉,又反驳说:“不是阎王爷,是一只小兔子。”
“什么爷爷,叫叔,嗐,你没的时候几岁了?就来当草,这么想不开啊。”
“我六岁了。”
“怪不得天天哭,不过啊,当个草也挺好的,你看看,那夫妻俩种下你以后,天天给你浇水松土,晒晒太阳就长了,不用种地,不用干活,多轻松啊。”
“那也不用写作业了?”
“写作业?”
“嗯嗯,以前老师每天都布置好多好多作业,妈妈天天看着我,每天都写到好晚。”
那山茶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语气低了下去:“能读书好啊,能读书就不用种地干活了,有出息啊。”
鸢尾莫名觉得不敢喘气,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妮,你叫啥名?”
“我叫萧伊。”
“萧?那不巧了,跟这家男的一样,这就缘分啊。”
那是我爸爸,萧伊想,却没有告诉山茶。
山茶好像终于找到人说话,一口气不停地说下去,于是萧伊知道了如果她还活着的话未来能知道的时代。
山茶上辈子姓李名贵,大哥李福,遵循着贱名好养活的传统,家里人取谐音叫他棍儿。
那时是光绪二十六年,被后人记为1900年。
八国肆意侵袭中国的时候,他呱呱落地,没投好胎地成了乱世夹缝里被摧残的一员。
他记得家里人昏黄的面目,娘是一胎又一胎地生,妹妹们养两年就被卖掉,哥哥们瘦骨嶙峋,他记得大旱,记得来催收的官兵,战战兢兢的邻居,一片漆黑的晚上;他记得被征了兵,那时没什么好抱怨的,赖好当兵有饭吃,记得被欺压被打骂,太瘦太矮了,在那看不见的角落里太容易受欺负,记得后来受伤病痛,被大部队扔在战场,看大部队撤的越来越远……
他原本不知道自己记得这么多,可是看着这家人的生活,才不甘心地想起了这么多。
他咬牙切齿,恨自己,恨爹娘,恨投胎投错没眼光,恨自己来这里做的只是一株山茶。
“带着记忆当个草,真TMD是个代价。”李贵最后说。
萧伊被他口中描述的生活吓到了,闷着头不敢说话。
而李贵沉浸在述说的情绪里,也没有再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