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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孤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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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响黑檀木制的大门之前,银发碧眼的少女迟疑了一下,心里充斥着忐忑和更多的期待。
笃笃两声,轻不可闻,房里的人却听到了。
“谁?”
透过门板传来的声音,清冷而沉静,没有一丝波动,散发出源源不断的寒意。
“父亲,是我。”
“进来。”不变的语调,寒意却消失了,只是,骨子里的冰冷依旧。
苦笑着打开门,银发少女心道:如果他的心门也能敞开,该有多好。
办公桌后的男子应声抬首,一袭黑色法衣;对比般的白发,并非有光泽的银色,而是毫无生气的灰白;冷峻绝美的容颜却没有多少沧桑的痕迹,像是三四十岁的年轻人;水青色的双眸幽暗而深沉,宛如万年不化的冰潭。
黯然轻叹,索玛•德修普的胸口混合着甜蜜和酸楚。
这是她倾心爱恋的男人。
她的养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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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索玛。」
记忆里,他曾经这么温柔地唤她。大手抚上她的发,缓慢而用力,像要掏尽他剩余的感情,给予她这个无父无母的孩子;也像是要从她身上,寻求一丝细微的抚慰。
而幼小的她,看着他,深深深深。
就此刻下这个孤卓的身影。
后来,他叫她“陛下”。
她不怪他,从来不怪。因为他虽然给了她那个沉重的头衔,却没有把实质的重量压在她身上,一直自己背负,等待她长大成人,有力承担的一天。
「傀儡女王」——很多人私下这样称呼她。每次听到,她只觉好笑。
笑他们的浅薄无知,笑自己的庸碌无能。
她不是个称职的王,不是因为他,全是她本身的问题。
据说,母亲生她时是难产,所以她智力不高,体质也十分孱弱。别的孩子一两岁就会说话,她却到了四岁还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思维迟钝,行动缓慢。不管她再怎么努力,也永远和聪明伶俐无缘。
她多么希望有生父一分的才干,好卸下他一点点的负担。
「索玛,去玩会儿吧。」每当她咬着牙死背律法地理,为政经算术头晕眼花时,他都会敏锐地察觉,从堆积如山的文件后抬起头,冷冷地,用命令的口吻道。
他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
一张脸总是漠然无情;举止沉稳有礼;处世手段更是冷酷狠辣,斩草除根不留情面;政绩完美执法严谨,朝野民间无不畏服。但是,她看得出,这个冷血威严的男子背后的孤独。还有面对她时,那双眼深处的爱怜、歉疚、无奈……和接近死寂的悲凉。
这悲哀是如此深不见底,穷尽她的一生也无法抹平。
何况他不让人进入他的心,她只能停留于遥远的观望。
他的悲伤感染了她,使她也不快乐。
「对不起,索玛。」
这是他最常说的话,眼里是比她更深的无力。她明白他的意思:不是他不接受她,而是不能接受。
刻在他心底的伤是那样沉重,使他再也无法爱人,也无法信任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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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放着茶点的托盘搁在桌角,她俯身轻吻他的前额。
他没有拒绝,反手给了她一个长辈的拥抱。
然而,再亲密的肢体语言,两颗心仍是遥遥相对,不曾交集。
“你回来了。”首代东城城主鲁西克•福斯浅浅一笑,“宫里住得还习惯吗?”
年轻的女王回以温婉宁和的笑意:“是父亲您安排的,怎么会不好。”
若是别人这么说,鲁西克定然怀疑是反话,但是索玛,当然是不同的。
这孩子没有心机,心地就像白纸一样纯良,又贴心得令人心疼。
可恼的是,即使是这样的女孩,他也……
只能站在父亲的立场,尽己所能地疼她、宠她、为她打造安稳幸福的未来。
“索玛,你快乐吗?”喝了口甘香清冽的茶水,他低声问,语气掩不住担忧。压抑不舍送她回宫,固然是因为那帮小畜牲做出的混帐事;另一方面,他也不想她继续受他影响,郁郁寡欢。她一个花季少女,应该认识更多的好男人,拥有广阔而明媚的天地。
“嗯,很快乐!”索玛坦率地笑道:因为父亲正喝着她亲手泡的茶,还露出好喝的表情。
闻言,鲁西克心下轻松了些,摩挲白瓷茶杯,略带迟疑地道:“那个…你最近,有没有去探过米莉亚?”
“……探过两次。”
“她怎么说?”鲁西克急切地问。索玛讷讷不语。她的反应说明了一切,白发青年的神色黯淡下来:“她还是……不肯回来?也不肯原谅我吗?”
其实在得知亲生女儿颁布了那样的法律时,他就知道她的怨恨深到什么地步。只是,亲耳听到,还是免不了苦涩。
索玛看得心痛不已:“别难过,父亲,米莉亚姐姐一定会想通的!”鲁西克微微勾唇,敛去情绪波动,打开抽屉拿出一封信:“不说这些了,鲁伯特来信了哦。”
“啊,我要看!”单纯的索玛立刻被他引开注意力,蹦蹦跳跳地上前,拆开信封,稚气地念出来,“亲爱的父亲,姐姐索玛亲启……”
鲁西克静静听着养女读信,一向冷漠的俊颜浮着一缕慈和,宛如冰融的雪花,却随时会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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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都承认:鲁西克•福斯是位名君。
比起之后的初代「神官王」利希特•德修普,他的政治手腕稍嫌刚硬而欠余地,治世却更为清廉。而且在他的时代,强硬也是唯一的选择。艾斯嘉大陆尚未从历时十七年的降魔战争中恢复元气,又经历了一场改朝换代的巨大变革,和接踵而来的恐怖灾变,死伤惨重,民怨滔天。残余的魔兽又到处肆虐,涂炭生灵。惟有贯彻「大棒和糖果」的政策,凝聚人心,掐断所有反抗的苗子,才能让这个太过脆弱的新生国家在短时间内站住脚根,渐渐稳固成长。
对魔导国,鲁西克功不可没。甚至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德修普家族。
尽管如此,为了统一权利中心,由衷敬爱这位“外公”的利希特还是不得不接受他的跪拜。而第四代国王更是彻底抹杀了他的功绩,另外编篡了一本《年代志》,构筑虚假的历史。
除了君王的素质,臣子们更惊叹主君用不完的精力。
他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处理政务。毫无纰漏,精锐而周密。不但将辖地伊维尔伦治理得井井有条,整个国家都管理得一丝不苟。赏罚分明,统御有度。无论是平息内乱,还是兴利攘民,都做得切实到家,挑不出半点岔子。为政期间,四海升平,国泰民安。
有这么出色的臣子,对统治者而言是件头痛的事。但一来,年轻的女王绝对不会疑心她深爱的义父;而忠贞的首相也把自己大半的政绩挂到养女头上,并积极为她组建坚实可靠的内阁,以确保自己死后,王权还能屹立不摇,德修普家族长治久安。
然而分离,就是来得如此突然。
史书记载:首代东城城主鲁西克•福斯享年108岁。这条记录并未造假,只是事实是:之后的六十年,鲁西克是在沉睡中度过的。
他在四十八岁就一病不起,再也没有醒过来。
这是战争留下的暗伤,和透支生命力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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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父亲——”
抱着满怀的熏衣草,白衣白裙的秀丽女郎脚步欢快地奔向凉亭。放下手里的奏折,身着漆黑法衣的俊美男子朝她绽开清浅却真挚的笑容:“索玛,跑慢点,你身体不好。”
因为有月精灵的血统和返祖现象,年过不惑的东城城主外表还是像三十来岁的年轻人。
“你看,今年的熏衣草又开花了哟,一会儿我泡茶给你喝。”
淡紫的小花让鲁西克想起一双锐利剔透的紫眸,心脏抽搐似的疼;而养女与故人神似的面容,更令他克制不住满腔的挂念和感伤,流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索玛立刻注意到,本来欢喜的小脸垮下来:“父亲?”
“没事。”戴回面具,轻抚她鬓发的动作却带着由心而发的温柔疼宠,“去泡吧,路上小心点,别又跑了。”
“嗯!”
目送她走远,直到那纤细的背影再也看不见,他才低下头,继续处理公务。
看完奏折,索玛还没回来,繁忙的首相只得收拾桌子起身,就在这时,一阵天旋地转。
前所未有的虚脱感笼罩住他,原本和煦的阳光变得刺目,眩花他的眼。
怎么……回事?
踉跄了一下,他按着头,竭力拼凑零散的意识,分析出现异常的原因。
从内部崩溃的感觉让他刹时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脸色刷白。
不行!大口喘息,鲁西克一手抓着胸口,一手扶着石桌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脑中唯一的念头是:我现在还不能倒!
利希特和夏洛特都是可造之材,但他们还太小了,这份担子对他们而言太沉重,还有索玛……索玛……
世界迅速变窄、变暗,耳边的呼唤也越来越远。
怀念的容颜一一闪过眼前:挚爱的少女;崇拜他的小师弟;古灵精怪的小师姐;温和宽厚的师兄;调皮轻浮的少年;最后定格的,是一张他恨之入骨,曾经敬爱至极的明朗俊容。
肖恩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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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相病危!
不知底细的民间并未引发大的骚动,清楚真相的朝野却翻了天。有识之士无不忧心忡忡,担心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会不会再次倒塌。女王固然温良仁慈,可是她的才干和资历实在不足以担当重任。
这天,早朝还没开始,大殿里就挤满了议论纷纷的臣子,都愁眉深锁,叹息连连。而在他们没注意到的长廊上,索玛两手抓着裙摆,不断深呼吸。
冷静!冷静!强抑满怀的焦虑恐惧,她试图复习昨晚背下的稿子,然而尽管她拼命回想,大脑依然一片空白,满心满眼都是那个正与死神搏斗的人。
“……!”掩嘴发出一声啜泣,索玛无法不痛恨自己的愚笨无能。那个人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她却连一点点也不能回报他。只会在这里懦弱地哭泣,叫她有什么脸,去见他?
“母亲,你去看外公吧。”
稚嫩却沉稳的男性嗓音安抚了她混乱的心,紧接着响起的明亮女声更给了她一线支持:“对!这里交给我和利特就行!”
“利希特,夏洛特……”索玛回头看着儿女,一时六神无主。
银发垂肩的男孩气质如月光般深邃宁静,笑容从容不迫;而他身侧,短发灿若流金的女孩则像朝阳,活泼奔放。
“放心吧,母亲,我们会做得很好。”夏洛特直视母亲惶惑的眼,目光坚定自信。利希特则执起她的手,柔声道:“请代替我们,陪在外公身边。”
这句话彻底粉碎了索玛的犹豫,情不自禁地点头,泪流满面。
派人护送母亲离去,姐弟俩的视线交缠在一起,同样的明朗无畏。
“你怕了吗,利特?”
“不怕。”
“那就让世人看看我们的本事吧。”
“嗯。”
紧紧相握的小手开启了真正属于德修普王家的光辉扉页,奠定了稳固的千年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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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有脸来!”
瞪视前呼后拥走近的红发女郎,亚麻色头发的青年气得恨不得上前活撕了她。
“不要,鲁伯特!”索玛抱住激动的义弟。神态倨傲的南城城主一甩头:“哼,这里不欢迎我,我走好了。”
“别这样,米莉亚!”恳切地注视她,索玛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道,“父亲现在最想见的就是你,求求你,快进去看他!”
无动于衷地一拂散发,长相普通却浓妆艳抹的不速之客淡漠地别开眼。
“等他进棺材的一刻,我会去看他。”
“你怎么能这么说!!!”这回连温和的索玛也变了脸色,和鲁伯特一起怒吼。
“为什么不可以?当我被那帮畜牲凌辱时,他在哪里?他没尽到父亲的责任,我凭什么尽到女儿的责任?”
“你体谅过他吗?”气过头,鲁伯特反而冷静下来,灰色的双眼喷射出冰焰,“难道他就希望那种事发生?出了这样的意外,他比谁都心痛!”米莉亚哈哈一笑:“你倒是说得冠冕堂皇,你算老几?一个寄人篱下的食客而已。”
“我们比你配做父亲的孩子,你不配。”
不复平日的懦弱,低沉而威仪的声音令鲁伯特和米莉亚都是一怔。索玛双手握拳,绷紧的身体微微颤抖,散发出经过怒火淬炼的气势,总是辞不达意的话语这一刻流畅无比:“我也经历了同样的事,但我从来没有怪父亲。这不是他的错,他已经尽了全力,做一个最好的臣子和一个最好的爸爸。你扪心自问,他可有亏待过你?他最疼的就是你!不管多么忙,每天都会至少抽半小时陪着你!不管多任性的要求都尽量满足你!而你呢?只会撒娇撒泼,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疼爱,偷懒不学习,没尽过公主和为人子女的责任,出了事就统统怪到他头上!沉浸在自己的不幸里!你有没有想过,他不工作,会有多少人没饭吃、没衣服穿,被魔兽杀死?你怎么就不为他想想!他能只把你放第一位吗?除非他是你!”
“哼,贱货。”沉着脸听到最后,米莉亚只吐出两个极尽轻蔑的字,脸孔因嫉妒而扭曲,“漂亮话一套套,别人不知道你心里有多龌龊,我可一清二楚,逆伦的□□!我这么久没来,你是不是已经爬上他的床了?”她最厌恶的就是她美丽的皮相和纯洁的嘴脸,明明只是个弱智而已!
“米莉亚——”鲁伯特沉声低喝,险险移开按在刀柄上的手。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他不会杀了她,但他绝对要把她揍得没人认得出为止!
“哟,我们‘亲爱的’大姐回来了?”
随着不掩奚落的男声,一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走出卧室。茶褐的发丝,金棕色的瞳眸,五官与他的父亲安迪米拉尔十分相似,连自然流露的艺术气息也是,但他眼中的知性多了一份冰冷的犀利,嘴角勾起的弧度也经常带着鄙夷的意味,正如此刻:“要小心哦,你再说几句,脸上的粉就会裂开,变成漂亮的蜘蛛网,然后扑簌簌掉下来。”
“你……!”米莉亚气极。鲁伯特听得爽快又解气,差点手舞足蹈。
“凯恩。”索玛往房里探视,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北城城主收起嘲讽,正色道:“进去吧,义父醒了。”索玛和鲁伯特喜出望外,急忙奔进去。米莉亚迟疑片刻,还是转过身。
“站住。”轻柔地喝令,凯恩娴熟地玩弄一把精致的匕首,笑得温和而无害,“你再踏一步,我就划花你那张粉脸,我说得出做得到。”
米莉亚僵硬地和他对视。
卧室里,首代东城城主依旧双目闭阖,神情沉静,看不出是否清醒。两人不敢惊动他,小心翼翼地接近。快到床边时,水青色的眸子缓缓睁开,褪去困倦,浮起一缕诚挚的笑意:“索玛,鲁伯特。”
“父亲!”姐弟俩喜极而泣。
“索玛,到我身边来。”鲁西克试着坐起来,却力不从心,白发因汗湿而贴着苍白的额,看起来比平日多了一分稚气;漠然的俊颜也仿佛卸下长久以来的包袱,焕发出迟暮却柔和的光辉,看得伸手相扶的索玛心酸不已,明白他时日无多,“鲁伯特把眼泪擦掉,你已经大了,不能像小时侯一样动不动哭鼻子。”
“是!”年轻人精神地应道,用力擦脸。挂着欣慰的笑,做父亲的细细端详他:“晒黑了呢,海外生活很辛苦吧?”
“没这回事!很有趣哦!我还和海龙打过!改天父亲有空,我一件件说给你听!”
“呵呵,你爱炫耀的毛病还是没改…咳!”干咳了一会儿,鲁西克的气色迅速差下去,视线下意识地游弋,“米莉亚不在?”
“这……”两人面面相觑。失望之色一闪即隐,鲁西克淡淡地道:“她没来?”
“她来了!”深吸一口气,索玛奔了出去,“我去叫她进来!”
推开凯恩,掩上房门,年轻的女王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不顾四道惊愕的目光,低沉而有力地道:“我求你,求求你,进去看他,说两句好听的,今后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他真的……真的不行了啊!”
听到最后一句,米莉亚坚固的心防松动,权衡了一下,多少有些得意骄矜地越过她。就在这时,传来鲁伯特的大叫:
“父亲!!”
“不要——”
意识到命运的恶意,索玛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爬起来冲进去,扑向那个她这辈子唯一深爱的人,抚摸他宛如沉睡的容颜,伴随着颤抖和止不住的泪,“父亲、父亲……”
线断了,生死的距离割断了名为「道德」的理智之线。
澄碧的眸浮起再也没机会倾诉的爱意,无血色的唇微弱地、绝望地唤出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称呼:
“露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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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失温的泪打湿了冰封的心,化开微小的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看不见也听不见,疲倦的灵魂只是不停地往下沉,沉向那片刻意忘记,却始终深刻的记忆。
突然,温暖的白光浮现,然后是女子窈窕的身影和婉约的笑靥。
索玛……是他对不起这孩子。
明知她的心意,也动心了,还是选择忽视。
心里藏着另一个人的他,有什么资格拥抱那么美好的女孩?
那个其貌不扬,却最最温柔,最最可人的少女啊……
玛丽薇莎,他的妻。
「我要离开。」
「哦。」
漠然的回答出自一个抱着襁褓的黑衣男子口中,表情平板、死寂。与他面对面,有一头亚麻色短发的青年两眼跳跃着火光,从牙缝里迸出声音:「露西,你也不相信吧,那个人是肖恩师父。」
一抹扭曲的笑意浮现,衬着森冷而讥嘲的眼,分外刺目。
「你要我——相信那个禽兽?」一字一字,仿佛很好笑地反问,「相信那个□□我的妻子,还亲手掐死她的禽兽?」
「露西……」华尔特寒心地看着他,半晌,咬了咬牙,转身迈开大步。
「你去哪里?」虽然心灰意冷,鲁西克还是无法不关心这个师弟。
「去找证据!」首代西城城主回首,灰眸坚定而果决,「我会证明,那个人不是我们的师父!」
这一去,就是生离死别。
站在师弟的骸骨前,他放声大笑,三年来第一次笑出声,笑到快要窒息,五脏六腑全部搅碎。
蠢货!轻易送命的蠢货!
他也是蠢货!居然还抱着一线希望!
全都走了……只有他被留下来,守着这个破败的国家,和一群无父无母的孤儿。
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去,他伫立在富丽堂皇的大殿中央,无限苍凉地注视空无一人的王座,和放在天鹅绒椅垫上的王冠。
纯金打造的冠冕很美,但他只觉得冷,透心的冷。
寒冰王冠。
衣摆传来被拉扯的感觉,他低下头,对上一双溢满担忧的碧眸,银发的小女孩还不会流畅地发声,却用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瞅着他。
「我的小索玛。」他浅浅地笑,缓慢而用力地,抚上她的头,「你漂亮的银发很快就会戴上那个金色的东西了。嗯…不过它沉了点,我会暂时帮你保管它。」
银发女孩深深凝眸,乖巧而安静。而他另一只手抱的女儿浑然不知父亲的心情,睡得香甜。
「大人,不好了!」
无视主君“闲人勿进”的命令,一个守卫匆匆跑进来,惊惶地喊道,「艾莉小姐自杀了!」鲁西克瞪大眼,一瞬间,只觉天崩地裂,从此再无凭依。
看完遗书,再看看床上面目栩栩如生的女郎,他一手盖住脸,指缝里逸出短促的笑。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
师弟的遗孤倚着床,静静垂泪。
「鲁伯特,过来。」放下女儿,他伸出手,「男子汉不许哭。」亚麻色头发的男孩转过头,听话地拭去泪,哽咽道:「父亲。」
……叫错了啊。苍凉一笑,颤抖的唇却吐不出声音,他默许了养子的称呼,将他抱进怀里。
线条挺拔却不宽阔的肩膀微微抽动,两行清澈的液体沿着苍白的俊颜滚落。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他对自己说。
决不能再让孩子们看到这么丢脸的模样。
泉涌而出的泪带走了软弱,无声的哀恸却渗进体内,凉透了心。
伊维尔伦首代城主鲁西克•福斯,享年108岁,创世历80年,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