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当家》九溪

45、第 45 章

　　045 夜色流民营

　　赵禾头赌那人会来酒肆，既如此，何不直接候在酒肆外面静等那人现身？

　　他知道这是个笨办法，可他想不出更加聪明的法子。

　　——只要能够见到那人，便能找出他的根脚，再看看他都跟哪些人走的近，没准儿就能找出其他参与者，再然后……

　　再然后的事，赵禾头还没想好，或者干脆去找蘑菇管事，把消息卖给他？

　　如此，便有了酒肆外面的赵禾头。

　　少年已经在这里蹲守了一个时辰，一无所获，内心愈发焦躁，暗自发狠：酒肆旁边就是茅厕，你能不来喝酒，还能不来入厕吗？

　　流民营也是有茅厕的，还不只一间，因为粪水可以肥田，也是可以卖钱的，这种唾手可得的进项，流民营霸主金钱帮怎可能放下不管？

　　不过，赵禾头推测那人会来酒肆这边入厕，纯粹就是在赌运气了。他看那人衣着气色都不错，而酒肆这一片正好就是流民营的“上城区”，他赌那人十之八九住在附近。

　　子夜时分，赵禾头没能等来目标人物，反倒等来一个大乐子，一个年轻女人拖着个糟老头子来到酒肆前面，请求金钱帮做主，替她讨回嫖资。

　　白嫖这种事，不算稀罕，但也不是日日都有，看到两人一路嘶吼扭打而来，热血上头的流民们风涌而至，纷纷抢占有利位置，不消片刻功夫，酒肆外面便围聚了两三百号人。

　　待到看清那女人还有几分姿色，且衣衫不整，白生生的酥匈露出一大片，众人更是打了鸡血一般，有叫好的，有吹口哨起哄的，有调笑说荤话的，一时之间，四周变的比戏园子都要热闹。

　　女人“噗嗵”一声跪到酒肆门脸前面，高声呼喊“三当家做主”，显见这妓子是交过保护费过了明路的。

　　糟老头子也是直挺挺跪下，大声喊冤，说他身上的钱袋子不见了，分明就是女人设局，银钱被她同伙给偷走了。

　　女人大怒，扭腰就冲老头面门来了一爪子，两人再次扭打在一起……

　　这对男女牵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只赵禾头仍然时不时便要往几个入口那里扫上一眼，希望看到那一位现身。

　　少年自以为做的隐密，却不知他视线乱飞，分明就是心不在焉，连起哄都卡不好节奏，却非要装着很是投入的样子，看在有心人眼里，处处都是破绽。

　　酒肆前面，女人跟老头翻滚作一团，一众看客纷纷叫好，便在这时，赵禾头眼睛一亮——那人终于出现了！

　　男人一身黑衣，似是真的就是过来出恭的，只略略看了眼人群便不感兴趣地走开，从茅房出来后也只跟三两熟人打了招呼，其后便钻回小巷，一副着急回家的样子。

　　这人出现后，赵禾头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他做戏做全套，先是掩口打了一个呵欠，跟同行的小伙伴说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家就该挨揍了，这才起身离开。

　　少年抢在黑衣人之前进入巷道，只他行动拖拉，很快便被男人超过，目送那男人消失在巷子前方的黑暗里。

　　此时便是借给赵禾头一百个胆子，他也是没可能跟上去的，但他听力过人，也没必要跟上去。

　　夜已深，巷子里没有行人，四周一片寂静，他只需远远跟住前方的脚步声，便能大致弄明白那人的住处。

　　流民营窝棚挨窝棚，巷道弯弯绕绕，很多地方甚至都不能称之为道路，只能算作“过道”，外面人贸然进来，极容易迷失在谜宫样的巷道里。

　　赵禾头在此生活两年有余，对于这些巷道了如指掌，这给他的追踪带来了极大便利，他不需要一直跟在黑衣人身后，即便错开三两条巷道，一样可以听到对方的脚步声。

　　他也确实是这样做的，那人消失不久，他便拐入旁边巷道。

　　少年只以为自己足够谨慎，绝无暴露的可能，却不想刚刚追出大半条巷道，便听到前方后方同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不消几个眨眼，他便分辨出这些脚步声都是冲着自己这个方向而来。

　　——怎么会这样？

　　——这就被发现了？明明他都如此小心了……

　　赵禾头一下子懵了，刹时间心脏狂跳，第一反应是“完了，我被发现了”，下意识便要停下脚步，调头逃走。

　　幸好他脑子转的够快，很快回神，立时想明白这个时候绝对不能逃，对方现在至多是有所怀疑，他一逃便坐实了对方的怀疑，而在这流民营里，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不行，不能逃，更不能让人发现我耳朵的秘密！

　　刹时间，少年手心背心都是汗，他强装镇定走出数步，其后若无其事地拐入旁边一条暗巷，他不知这样做有没有用，但他只能做到这一步，余下的，便只能交给老天了。

　　可是，就在他拐入暗巷的那一刻，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大手，一把揪住少年的领口。

　　赵禾头猝不及防被一只大手抓住，一声惊呼。

　　黑暗中响起怒骂声：“好你个赵小五，三天不打皮又痒了是不？连我都敢跟踪，还敢跟到酒肆去？到底是谁给你灌了迷魂汤，好好的汤锅店差事不做，非要死粘着我？”

　　原来是大哥！

　　听到声音，赵禾头瞬间镇定下来，待到赵大哥骂完，他张口就来：“汤锅店生意不好，老板早就不想要我了，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明明你跟黑头哥接了一单大生意，凭啥不带我……”

　　赵大哥冷笑：“凭啥？就凭老子是你大哥，带谁不带谁，需要问你吗？”

　　赵禾头愤怒大喊：“你是谁老子，我告诉爹去……”

　　“嘭”！“嘭”！

　　黑暗中呼响起两记闷响，紧跟着便是少年吃痛的呼喝声，然后便是拖拽声和反抗声，还有旁边窝棚里的咒骂嘀咕声……

　　各种声响中，可疑的脚步声停住，又片刻，细碎的脚步声远去，这时的赵禾头全身浸湿，几近脱力。

　　——乖乖，他是捅了马蜂窝吗？至少有六个人！

　　赵大郎骂骂咧咧，一路将弟弟拖拽回家，关上房门仍是不解气，重重将人掷到床铺上。

　　而他这个蠢弟弟，一脸不愤神情，狠狠两巴掌拍在床上，似是气疯了的样子。

　　赵大不理他，摸到床边水桶，扔了布巾进去，拎干水后擦脸擦身体。

　　一直待到他擦拭完毕，赵禾头才从床上爬下来，同样摸到水桶前面，打湿同一张布巾，窸窸窣窣擦起身体。

　　又过了好一会儿，兄弟俩才肩并肩坐到床铺上，赵禾头长吁一口气，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没跟来。”

　　赵大哥瘫在秸杆床铺上，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小五你是疯了吗！”

　　赵禾头讪笑：“大哥你何时发现的？”

　　赵大复又坐起，冷笑：“你小子还当自己做的隐蔽，我在酒肆那边待了大半个时辰，你有看到我吗？”

　　赵禾头：“……”

　　赵大哥：“我一看你小子那样就知是在堵我。”

　　然后，他用更低的声音骂道：“吓死我了，你在找死你知不知道？”

　　黑暗中，赵禾头眼睛闪了闪，好奇道：“认识？”

　　赵大气哼一声，说“睡觉”，却在弟弟耳边低低吐出两个字：“水、匪。”

　　赵大今晚当真是给吓了个半死。

　　他最近都在帮人浇田。雇主是刘家村大户，这些人都是人精，眼见这两年雨水少，上好的田地全部改种包米，因为下种早，包米已开始拔节，正是需要大量浇水的时候，老天爷不下雨，他们就雇人挑水，还是早晚两班轮流浇，这田种的，也是不惜血本了。

　　早上那班抢的头破血流，幸而穷人大都夜盲，晚上看不见，晚上这班人少，这才轮到赵大郎。他从太阳下山干起，一直干到亥正时分才收工，来到酒肆时已是子时一刻，打算跟相熟几个伙伴打声招呼便回家，谁知看到了小五。

　　刚开始，他确实以为弟弟是在堵自己，还想逗逗这个不省心的幺弟来着，可是越到后来，他越是觉着不对劲——如果是在堵自己，这小子应该留意自己这帮好友才对，可他对他们视而不见，显见另有目标。

　　赵大郎好奇心大起，小五打小聪明伶俐，今天又是唱的哪一出？

　　待到正主出现，赵大郎注意到弟弟整个人瞬间绷紧，眼神不自禁地往那人身上飘，那一刻，赵大郎心都凉了——他并不认识黑衣人，却知道那人的身份。

　　约摸一个半月以前，有同乡找到他说要做票大的，邀他入伙，赵大不想惹事，给推掉了。后来他看到同乡跟着一个人走了，没几天就传出商船被劫的消息，又数日，官府贴出告示，说那是水匪干的。

　　而带走同乡的那人，便是弟弟今夜想要跟踪的那个黑衣人！

　　天晓得当他发现弟弟不知死活竟是想要跟踪那个人的时候，心头有多慌，差点没有去掉半条命。

　　幸好危急关头他记起弟弟长了两只极其好使的狗耳朵，料定小五不会傻乎乎跟在那人身后，这才抢先行动。

　　老天保佑，让他成功截住小五，不然这死弟弟当真就要变成“死弟弟”了，还要连累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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