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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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二郎与闺女
苏有林黑沉着脸走向柴房，他胸中窝着一团火，又没可能冲爹娘发，于是过来取锄头，打算将火气通通撒到田里去。
他打小就知道自己不讨爹娘喜欢，爹喜欢大哥，说是以后要继承家业，娘喜欢小弟，很多人家都偏爱幺子，这个也是寻常。
于是，他这个二郎就这么给落了下来，爹不重视，娘不待见。小时候大哥四弟在外面疯玩，到夕食时见不到人，娘总会出门去寻，可轮到他，玩忘了就只能抱着肚子饿一晚，跑去问爹娘，还会挨上一巴掌：“肚子饿了都不知道回家，你是猪吗？”
后来他就学乖了，尽量不惹爹娘生气，家里吃不饱就到外面弄东西吃，小孩子隐藏功夫不到家，没几次便被发现，由此得了个“奸滑”名声，爹娘愈发不喜。
好在他也想的开，村子里偏心的爷娘不少，自家并不突出，他们将他养大，他也会给他们养老，尽到做儿子的本份。可他万万想不到，他活着还好，面子上还过得去，可他一旦死了，竟然那般苛待他的妻儿，不，那都不叫苛待，那就是恶毒，比蛇蝎都不如！
昨天傍晚听到闺女说梦，刚开始他是愤怒的，不只愤怒，更有惊惶和难过，那可是他的亲爹亲娘，猫儿的亲爷爷亲奶奶，猫儿叫了他们六年爷奶，竟是如此狠心。
还有他那尚未出世的孩儿……
不过，待到慢慢平静下来，等到脑子重新运转，苏有林又禁不住开始怀疑。
他没怀疑闺女的梦，他不信一个六岁小娃可以编出那样的谎话。可要说是有人教她，她一直高烧昏睡，难不成还有人到梦中教她？
要说是张秀趁着下午那一小会儿功夫教的，他更加不信，他太了解自家媳妇了，那样的话她编都编不出来，更别说还要拿去教小猫了。
所以，猫儿只怕真的是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可怕的噩梦。
可再是可怕，那也仅只一个梦，有可能是闺女记差了，也有可能闺女年纪太小自己胡乱想，给夸大了，毕竟出自六岁小童之口，很难完全相信。
但事情太过严重，后果堪称剜心，苏有林没有过多纠结便做出决定，他不去打猎，就算九成可能是闺女弄错了，可万一呢？
万一这就是老天给他的警示呢？
他只有这条命，他赌不起，何况赌注还包括妻子儿女的命。
所以今早吃过朝食，眼见时机正好，他便向爹娘提出不去狩猎的要求。在苏有林想来，这件事不难，家里已经三年没进山了，他又没坏规矩。’
谁成想亲娘竟会是那般反应，最后竟然还逼他上交四百文钱。
四百文呢，码头脚夫一天二十文，可秋收过后大家都往镇里挤，从现在到过年，零零碎碎能够接到七天八天的活计就顶天了，运气不好的时候，一连几天接不到活计也是有可能的，他上哪里去弄这四百文钱？
还说打猎能挣四百文，以前最高记录是320文钱，可那次是他跟大哥两个人。
只让他一个人进山，却要逼他上交四百文，当他是猎户吗？
还说去年三弟挣得最多，可三弟有木工手艺，他能比吗？
这可是他的娘、亲娘呢……
要不是他长的既像爹又像娘，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捡来的了。
以前这种事他偶尔也会想上一想，想过就完。
可今天不一样，大概是昨日猫儿口中妻儿死亡的场景带来的冲击过于巨大，理智上不愿相信，终究还是在心里留了伤疤，所以今天，想起以前遭受的种种不公，还有现在正在经历的种种委屈，苏有林没办法再像过去那样开解自己，没办法再像过去那样平息掉心中的不甘和怨怼。
如果是捡的，如果是后娘，他认了，可他明明就是亲生的，是亲生的！
苏有林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上火，直至来到柴房，看到自柴房后面探出的小脑袋，方才自愤怒中抽离。
苏有林一脸莫名地来到女儿跟前，蹲下身：“猫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苏猫儿扑上前，一把抱住猫爹脖子，将小嘴凑到猫爹耳边，悄声道：“爹爹不要生气，猫儿能挣钱。”
苏有林既好笑又心酸，正待说话，宝贝女儿却已放开他，献宝样将小背篓抱到苏有林面前：“爹爹你看，这些都是药草，能换钱的。”
小猫说完话，一双大眼睛还晶亮晶亮地看着猫爹，一副很骄傲求夸奖的小模样。
苏有林的黑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只他目光移向背篓，第一眼便看到放在最上面的青黄豆子，笑容顿时收敛，伸手便要将豆子抓出来：“这个有毒，马上扔掉。”
这东西对九里村来说是个新鲜玩意儿，前年刚出现的时候村子里就有懒汉采了煮来吃，结果上吐下泻，幸亏他也不傻，没敢多吃，这才捡回一条命。消息传开，村民们便对它敬而远之了。
苏猫儿却一把抱住她爹的胳膊，连声道：“不是毒，是药，真的是药，它叫巴豆，可以卖钱的，爹！”
这声“爹”叫的既急切又认真，苏有林停下手，奇怪地看向女儿：“它是药？你打哪里知道的？”
小姑娘皱起小眉头，一脸苦恼看她爹：“我就是知道啊，这里知道。”说完戳戳自己的小脑瓜。
苏有林目光闪了闪：“是有人教你吗？”
小姑娘眼神迷茫：“没有啊。”
然后她继续指向自己的小脑瓜：“就是这里知道啊，看到它就知道啦。”
苏有林看着自家闺女，眉头深皱。
小姑娘也不比他好多少，愁眉不展，仿佛遇到天大一个难题，思考良久，才又不太确定的道：“好像，好像，看到它们的时候，脑子里就有声音说它叫巴豆，还说能治寒结便秘、腹水肿胀、还有，还有……”
小姑娘说不下去了，双手抓住头上的小鬏鬏，一手一个，小脸做冥思苦想状。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苏有林目光暗沉，他摸摸女儿的小脑瓜，又拿起另外一株草：“来，告诉爹爹，这个也是药草吗？”
“是啊。”
“它叫什么？”
“紫苏。”
“这个呢？”
“桔梗。”
“这个呢？”
“猪草。”
苏有林：“……”
小苏猫儿：“……”
小丫头微张着嘴，一副爹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的吃惊模样。
苏有林终于被女儿的可爱模样逗笑了，刚才的郁结之气一扫而空，他食指放到唇间，轻轻“嘘”了一声。
小苏猫也连忙将食指放到唇间，装模做样地嘘了一声，然后，小身子贴上阿爹，对着他的耳朵悄悄道：“爷奶不好，不告诉他们。”
苏有林脸色复杂至极，其中既有苦涩，又有欣慰，更有快意，最后，种种心绪化作满脸阳光。
他也压低声音，含笑道：“走，我们去镇上，我们挣钱去，我们谁也不告诉，谁也不带。”
说完一把抱起女儿，拎起她的小背篓，大步往院门而去。
……
苏猫儿向猫爹暴露自己的药草知识，是临时起意，却不是心血来潮，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她便想清楚了其中利弊。
一者她爹确实需要她的帮助，二来也是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也需要阿爹的帮助。
因为她实在太小了，以她现在的年纪，一味保密，几乎做不成任何事情。
更何况，她现在天天跟爹娘待一起，而她想要做的事情又很多，想要将秘密守的严丝合缝，她做不到，别人也做不到。
上一世，她六岁被卖到郡城，在那里呆至十五岁。
九里村属江安县治下，距离临江郡城有四百里之遥，不过到底同属一郡，真想打听，也不是完全打听不到，所以她知道江安这边是景治十四年遭遇大旱的，打那以后一年更比一年糟，再没有好过。
如今已是景治十一年，满打满算她只有三年时间，在这三年里，她先要想办法吃饱饭，然后还要存上一笔银钱，再然后，便是带上爹娘去逃荒。
而在此之前，她还须得选定一个逃荒方向。
以上种种，让她一个刚满六岁的小丫头去做，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刚才，就在她见到怒发冲冠的苏有林的那一刻，突然之间她就想通了，她必须假借他人之手，爹娘是首选。所以她必须要显露些许不凡，至少要让爹娘认真对待自己，不再将她当作普通的小孩子看待。
现在看来，这第一步，她是走对了。
……
苏有林抱着闺女径直走出村子。原本田里还有农活，他们要赶种一季豆子，但他不想管了，既然爹娘逼他上交四百文钱，田里可变不出铜钱来，他出去挣钱天经地义。
苏有林的目的地是茅家镇，茅家镇距离九里村只有十三里，苏有林正当年，又有怒气加持，一路大步流星，半个时辰即到。
苏猫儿被阿爹背在背上，心里有一种很新奇的感觉。
前世阿爹去世时她六岁，六岁，记事了，却没懂事。
她有阿爹背着她去镇上的记忆，还有帮她抓蚱蜢给她做小风车的记忆，可所有这些记忆，都是模糊的，都是支离破碎的，她记住的是一个个画面，一个个场景，对于爹娘，她一直都没有一个完整的清晰认知，亦或说，在她的记忆中，他们都不是“活”的。
可是现在，被阿爹背在背上，感受着阿爹的体温，听着阿爹的声音，在经过最初的新奇过后，父亲的形象在猫儿的感知中慢慢鲜活起来。
日头下，苏猫儿伏在爹爹背上，跟爹爹小声说着话，心里却酸酸涩涩，突然间很想哭。
……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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