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月》望海鱼

8、乱了。

　　赤芜郡暴发瘟疫，全国告急，紫壶前往平疫，因年事已高而不支累倒。流光很是着急，虽然没说但我知道她想去赤芜，可我怎能让她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只是没想到，她居然趁我忙于朝政偷偷出宫跟着前往赤芜的药队跑了。
　　我的怒火一触即发，宫中翻天覆地。一确认她在赤芜，我立刻不顾群臣反对，出发前往，本想着见到她之后要好好打她一顿屁股，谁知一见面，她只对我一笑，便晕倒在我怀里。
　　瘟疫，她居然染上了瘟疫。
　　三年前差点失去她的恐惧在我体内复苏。只是这一次，我无能为力。
　　隔离，我不要隔离，谁也别想把她从我身边带走！传染，我宁愿被她传染也好过看着她难受而我却什么都帮不了她！
　　她持续昏迷着，我守着她不敢离开，甚至不敢眨眼。喂药、更衣我全自己来。恍然间想起母后，我诚心祈愿，母后，您既然把她指引给我，就请您继续垂怜您的儿子，别把她带走！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寄托着我全部的温情，是无比重要的存在，若是失去，只怕从此我便只是具无魂的活尸，沦为西陵国的魔王了！
　　流光终于好起来，等到可以解除隔离，我立刻带她回宫。她很温顺，没我意想中的反对。这次赤芜之行，本是我为了流光的任性之举，却意外的赢得了民心。百姓们对流光敬慕有加，也称我是贤君，人人称颂。我淡然若之，流光却感动得哭得双目红肿。
　　病好之后，流光身体比以前差了很多，本就不丰腴的身子因病又瘦了一大圈，精神也没以前，总是很容易犯累、着凉，食欲也差了。我让人不断的做补品给她，亲自盯着她吃光，她被我逼得烦了，总埋怨我是在养猪，有时也会跟我闹脾气，不理我，她却不知我宁愿把她养成我抱不动的小胖猪，也好过她轻得仿佛要随风飞去。直到手里又有了些重量，我的心才又踏实了些。
　　我更小心的呵护她，而让我满意的是，她似乎也比以前更依赖我，大大的眼睛看着我时总带着爱娇的依恋和不自觉的娇嗔，有时让我有些恍恍然，但仍没有多想，直到，那一夜。
　　回宫三个月后的一天，是她十五岁的成年礼，很巧的，我俩竟是同一天的生辰。依照惯例，入夜后，我命人在御花园里摆上宴席，与后宫嫔妃以及朝臣们同宴共欢。酒过三巡，众人纷纷向我们道贺并送上礼物。流光坐在我的左首，很是高兴的看着各种礼物，隔了一会，拉着我，有点神秘的告诉我说也有礼物要送我，然后就离开了。她的礼物向来精灵古怪，我也懒得去猜，只希望她别又象二年前那样送上一只浑身雪白可爱却吓得满园女子尖叫不止的小老鼠，又或者胆大妄为的拿我的脸开玩笑，送我一套女子的裙装便好。
　　我继续与众人饮酒谈笑，直至满园的灯火忽然全灭，一缕箫声清越入耳，有刺客么？我警觉抬头，却看见一幕我永生不忘的情景。
　　这一夜的月光明亮纯净，温柔清冷。我看见一名女子踏着月光而来，和着箫声，翩然起舞，白色的长裙衣裾翻飞，长长的广袖飘舞飞旋，清灵妙曼，不似人间应有。那眉，那眼，那身形，分明是流光！却又不象是她，我的流光，应该还是个孩子，怎么会有如此妩媚神秘的美态！
　　她的脸上，纹画着奇异的蓝色花纹，有着隐约的闪光，，与她幽蓝神秘的眸子相映，有着夺人心魄的妖媚却又带着不可侵犯的圣洁，火烧般灼痛我的眼，烙入我的心底。
　　我的心不可抑止的狂跳，着魔般的移不开眼，看着她对我盈盈一笑，有点得意的眨了一下眼，飘身舞上花坛。启唇。
　　从未听过这般空灵飘渺的歌声，她唱什么我已经不记得，只记得我的心随着这歌声上天入地，不知人间何在，而我的眼紧追着她的身影，看着她舞动，带起花坛中的花朵绕着她回旋飞舞，如梦似幻。
　　歌歇舞止，直至园中重新亮起灯火，我才从这迷咒般的月光中清醒过来。看着她兴高采烈的跑到我身边，眼中闪烁着光彩，问我好看吗？继而撒娇的拉着我说，不准说难看，她可练了好久。
　　破天荒的我说不出话来，第一次因她的靠近而心如擂鼓，背上冷汗直冒。
　　我一定是疯了。
　　我一向知道流光是美丽的，但这美丽对我应该是早就习惯而不生波动的，怎会，如此？
　　我又开始频繁的出入皇后的寝宫，召宠后宫的嫔妃们。然而午夜梦回，我总会开始想念流光，想念她的每一个神态，每一件小事，然后我的脚就会不听使唤的回到望舒楼，直至看到她沉睡的容颜，烦燥的心才平静下来。
　　我绝对疯了。
　　流光完全不知道我的心思，一如概往的对我笑，跟我撒娇，又回复到往日那个我心疼的小妹妹，仿佛那夜只是我酒后月光下的一场幻梦。然而，有些事一旦改变，便再也无法回头了。
　　小心翼翼的，我不敢让流光察觉到我的心思，我无法想象当她知道她最信任最亲近的哥哥有着如此龃龊的念头后会有什么反应。是厌恶，恶心，惊讶，害怕？然后从此躲避我、逃离我？单只是这样想，我的心口就郁闷得要裂开，狂燥得想要杀人。
　　信步庭院，我以练功发泄心中烦燥，脑中浮现月光下流光舞动的身影，鬼使神差的，我居然悟出了一套全新的身形步法。当“流光赋”三个字从我口中不自觉的轻呼而出，我怔立当场。
　　乱了，全乱了。

　　御花园内意外的一撞，流光吓跑了。我站在原地，唇上犹有余香，几疑身在梦中。然而流光那惊恐的眼神把我拉回现实。
　　她是我的妹妹呀！
　　一连好几天，浓重的尴尬在我们间绕之不去。流光虽没避开我，却不再正视我，话也少了，低垂的脸很少抬起，美丽的眼睛偶而偷看我一下，被我发现后慌慌张张的又垂下。
　　南平国年轻的小王爷又来纠缠她，还不顾我的回绝一再提亲，看他那副痴迷的嘴脸我真想一掌打死他！幸好他忽然接到国中的急召赶回去了，也幸好流光并不喜欢他，否则我真有可能会偷偷杀了他。
　　正当我为与流光之间凝重的气氛焦躁不安几欲抓狂之际，我多年未见的大师兄御狂忽然携新婚妻子前来拜访，这意外的访客解开了我们的僵局。小师嫂与流光一见如故，两人几乎好到同吃同睡的地步，看得我们两个男人直眼红。
　　我的心思瞒得过单纯的流光，却瞒不过与我相知甚深的大师兄。从他知道我所创出的流光赋起，他看我和流光的眼神总带着让我惊惧的锐利。幸好大师兄，他本身就是个狂放不羁、视礼教纲常为无物的奇男子，否则他也不会干那娶自己养女为妻的张狂之事，我知道他不会嘲讽我看轻我，而我也的确需要一个人来舒解一下心里的压抑了。
　　当有一晚，我们师兄弟独处时，他一问我，我什么都说了。他听后拍着我的肩膀大笑：“不愧是我的师弟！行事有我几分风范！只是从此以后，你两人便要苦海无涯了！”
　　我知道自己将苦，只是为何还有流光？
　　师兄冷笑：“日耀，以你那种绝对的个性，恨便恨得绝对，爱也爱得彻底。但在这两件事上你绝不是个大度的男人！当你恨一个人时，你绝对会让他生不如死，当你爱上什么人时，就算那人拿刀捅你你也不会变！不过，你会有那个度量看着对方爱上除你之外的人吗？你会放手让她走吗？别逗我笑了！”
　　胡说！胡说！我一心想要流光幸福，怎会不放，只是，只是，不知会有谁能象我这样宠她疼她，我不放心而以，不放心而以！
　　师兄的笑声好刺耳，分明是在笑我说谎，我怒从心起，拔剑刺向他，他带着酒壶东游西荡，嘴上仍不肯停止，字字句句如利剑刺进我心里。
　　“南平国小王爷提亲，你想都不想便拒绝，不过写了几封信给流光，你就想杀了他！御医青芷不过是多看了她两眼，你就下令要他从此在她面前不准抬头！你总是不自觉的把她和可能使她离开你的人、事隔绝开来，甚至包括她的母亲！你宠她，疼她，说穿了不过是想让她的眼里只有你，离不开你！你会放手？笑话！”
　　住口！住口！住口！我的剑快如闪电，心却在发抖。被人说中的难堪、愤怒，害怕失去的恐惧，全化为凌厉的剑气攻向眼前笑得张狂的师兄。
　　可惜我面对的人是大师兄，江湖第一“狂鬼”。他忽然如鬼魅般贴近我，低吟般在我耳边说出令我发狂的话。
　　“你能忍受有别的男人亲她、抱她，跟她双宿双栖？想想看，你能吗？”
　　不！我不能！光是听到他这样说我就想杀光所有的男人！流光，是我的！我的！
　　这一夜我大醉，醒来时，身在御书房内，身边一堆画满流光的画像，小时候的，稍大一点的，过去的，现在的，调皮的，可爱的，哭泣的，苦恼的，满地都是。最大的一张摆在我面前，月光下，她衣白似雪，魅若仙姬。我头疼欲裂。
　　流光，我该怎么才好！

　　我小心的掩饰自己的言行，不让流光看出端倪。皇后却开始察觉我的异常，不，也许，她早就有所感觉，所以才会对流光那么冷淡，可笑我至今才明白。她开始对我表现出非常的关心，每当我下朝她都会亲自来迎接我到她的寝宫，甚至在我的流光相处时，她常会时不时的出现来打挠一下，更甚者还在流光面前故意表现出对我的亲近。
　　这一切让我厌烦，正当我想要告诫她克制自已莫失了皇后的仪态时，她却满面娇羞的告诉我，她怀孕了！
　　我忽然惊觉自己对这个女人亏欠诸多，我的时间除了朝政，几乎全被流光占满，从没好好的陪过她，她嫁过来四年多，我却连话都极少跟她谈过。这个女人，她注定得不到我的爱，就如同我的母后永远也不曾得到过那个男人的心，但我却连起码的关心都极少给予！
　　我开始尽量把时间多花一点在她身上，同时，也是私心的想借此来淡忘对流光的“不正常”心态。她欣喜若狂，然而看着她，我的心常会不自觉的飞向一墙之隔的望舒楼。流光，流光，几日没见你了，你还好吗？
　　忍不住的，这一夜，趁皇后睡着后，我悄悄来到望舒楼，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想看看她便离开。
　　夜已深，月如明镜。流光还没有睡，她蜷着身子坐在楼栏上，两后抱膝，正对着一窗银光，长发在夜风中飞舞，怔怔的望着羲和宫方向。竟是满脸的落寞。
　　流光，流光！刹那间我柔肠百转，恨不能立刻上前拥她入怀。你，你是在想我吗？
　　流光忽然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明月，幽幽道：“月神娘娘，我该怎么办呢？哥哥将为人父，他多陪着皇后嫂嫂那是应该的，就算是一时忘了来看我也没什么，可是我真的好想他，本来想他不能来看我那我去看他好了，可是，皇后嫂嫂总不让我见他，你说哥哥他知道么？他，难道一次都没想过我么？他，他不要我了么？”
　　不，我怎么可能忘了你！我怎么会不要你！我无法自抑的走上前，轻轻将她从楼栏上抱下来，她有片刻的惊惶，看见是我后眼里升起耀眼的光彩，欣喜的扑到我怀里。
　　这一夜我没有离开，陪着她在屋顶上说了一夜的话，直至天色将明，她倦极在我怀中睡去，梦里犹带笑颜。我把她抱回房中，看着她，心里一阵甜一阵苦。

　　怀胎十月，皇后生下我第一个孩子，也是我此后唯一的儿子。我赐名为隆，意取国运昌盛之意。四方皆来朝贺，东焰国国君闻得喜讯，派遣最小的皇子也就是皇后最小的弟弟前来探视，并带来各色珍宝恭贺。
　　看着襁褓中的隆儿，我却没有丝毫喜悦，心中反觉沉重，这岂非又一个我么？
　　隆儿弥月之日，宫中开宴庆祝，人人喜笑颜开，尤其是皇后，怀抱隆儿红光满面，笑声不断。我脸上挂着淡淡的假笑，冷冷看着眼前的一切：因生下皇子而得意的皇后；明明心里嫉妒还要做出满面同喜的众妃；为西陵国终于有后而欢喜的老臣。心里忽然很是想念那片纯净无垢的幽蓝。
　　流光终于也来了，在一室的惊艳、嫉妒、甚至是仇视的目光中，她象一朵清莲出现在我眼前，微笑着看着我。
　　她笑着向我道喜，也向皇后道喜，满脸好奇又小心翼翼的看着隆儿，轻触着隆儿细嫩的小脸，眼里那惊喜又好奇的光彩让我露出今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原本沉睡的婴儿突然哭了起来，旁边的董妃忽然笑道：“看来太子不太喜欢姑姑呢。”
　　流光尴尬的站在那儿，我心中怒不可遏。我分明看见，就在方才，流光轻碰着隆儿时，是他那高贵的母亲，悄悄的掐了她的亲生儿子一把！
　　皇后的风范，这就是一国之母的风范！

　　各位看文的大人，能给小人提点意见吗？
　　小人将不胜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