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小姐的怪谈日常》赤亘

3、003

　　雨水暂时停止了坠落。

　　熄了灯的游艇静静浮于海上，趴在顶层地板的柏灵紧盯着近在咫尺的木质纹理，耳中突然响起一丝异样的刮擦声。

　　就像细小的棱角物体剐蹭着爬过甲板地面，就像指甲擦过玻璃钢材质的船身向上攀附时不经意提醒给她的破绽。那满是压迫感并不断靠近的碎响，宛若贴着头皮直上直下的钢针木梳，每一声都折磨着肉皮组织下的脆弱神经。

　　她焦虑而警惕着，随着碎响的接近，柏灵抬高后身，拱起长腿，如伏低的蝎子般慢慢倒退，有节奏的与那声音保持一定距离。

　　直到视线中，一只满是蹼膜的手掌抓住顶层的栏杆，将不便于行动的躯体拽至适合观察的高度位置。

　　顶层平台外，海藻状的凌乱发丝下，一双狭长的细眼带着狩猎时才有的冷寒。它转动头颅，蓝色的竖瞳对着空荡荡的平台一点点进行观察，完全没有放过出现在视线内的活物的意思。

　　夜色为游艇顶层甲板蒙上一层朦胧的面纱，U型的橙红色皮质沙发、太空桌台、剩下半瓶酒的红酒酒瓶，以及空掉的高脚杯都昭示着这里曾待过一个人。

　　它的嗅觉也告诉它，这里确实曾有过一个人。

　　游艇沉默而温顺的停在海面上，夜风徐徐吹散了那本就浅淡的人味。正当狩猎者犹豫着要不要爬上去查看一圈，不远处的水面突然荡起层层涟漪。

　　它偏了下脑袋，似乎听到了同伴的催促，随即思考片刻，果断放弃了追逐的打算。

　　松开紧握栏杆的五指，高大的海族身躯顺势滑落下去。

　　“扑通！”

　　它掉落至下层甲板，引起船身整个的震颤，入水前，它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船顶的方向，便拽着尸体的衣领，一同扎进海里。

　　“噗通！！”

　　巨大的浪花飞溅起来，有不少冲上了顶层的木地板。

　　船的另一侧，手指死死扣住下层玻璃窗框、脚踩在船身凸起曲线位置的柏灵，鼻尖上滴落了一滴冷汗。听到重物落水声后，她才敢探头看向顶层，再三确认上面没了危险，她抬起一只脚勾住顶层最下方的栏杆，身体借力翻了上去。

　　无声落地后，她没有轻举妄动，耳朵贴近地板静静听了片刻，才突然卸了动作，趴在地板上，让紧绷的神经休息一会儿。

　　走了。

　　为了印证猜想，她这次挑了甲板的死角探出一只眼睛，随后看到了空无一人的甲板，以及地面上两滩泛着黑光的血迹。

　　那东西竟然把尸体也带走了。

　　柏灵缩回脑袋，身体趴在地上，因为危险的离去，这次彻底放松下来。

　　好险……

　　幸好那东西没继续纠缠，不然早晚会被发现。

　　停止降雨的天空，星星隐匿，夜空黑如墨盘。

　　前方不远，巨大圆月的中心似乎渗透进不详的血色。在刚刚的惊险拉锯战中，圆月不知不觉已经沉入海平面一半，另一半则被海水撕裂，在水下随着水波向外侧扩散。

　　泛红的血月，让漆黑的海水蒙上诡谲的色彩。十几艘游艇静静浮于海面二十几分钟，直到确认没有强大的海族冲出水面掠夺人命，才拧动钥匙启动引擎，向着海族之渊的最中心低速前行。

　　“呜……妈妈……我害怕……”

　　没有开灯的船舱里，满是鼻音的低泣响起。

　　“……没事的妞妞，妈妈在呢。”

　　那位母亲的声音里也充满哽咽，但为了女儿，只能故作坚强。

　　“太可怕了……为什么它们能随意杀人？警员们呢？为什么他们没有出面阻止？”这是一个青年的声音。

　　恐慌无声吞噬着每一个人的心智，当一场旅行即将变为一趟有去无回的旅程，所有人的情绪在抵达临界点前便开始点燃。

　　就在混乱即将开始的前一刻，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轻咳。

　　“各位稍安勿躁，接下来海族不会再找我们麻烦了。”

　　导游的话，令即将汹涌的气场出现片刻的凝滞。一双双眼睛于黑夜暗中锁定住刚刚出声的导游的面容上。

　　“……什么意思？”

　　导游的目光落在出声人的黑色轮廓上，“字面意思。这就是上船前，我交代大家务必签署参观协议并遵守的原因。”

　　“作为世界高等级种族之一，海族拥有比我们更加残酷的等级制度与条约限制。其实能来到这里参观，大家应该感到荣幸才是，毕竟在十五年前的今天，世界十大奇迹也只是传说中的存在，而参观海族领地这种事，放在以前也是人们想都不敢想的天方夜谭。”

　　导游安抚众人情绪的同时，一边轻声讲述突发状况出现时，默背好的腹稿。

　　“请各位放心，只要严格遵守协议上的条例，就不会有海族再爬上船，贸然找你们麻烦的。”

　　只要是负责海族之渊路线的导游，旅游公司首先摒弃了以往的传统，将学历放在了第二位，面试时，着重去听应聘者的嗓音是否亲和，是否能达到安抚人心的效果。

　　而面试成功后，这些导游的声音又会被系统的训练，目的就是为了防止今天这种意外出现。

　　漆黑的船舱内，面对着导游仿佛附着了魔力般的和缓讲解，众人心中因为死人带来的阴影得到了缓解，紧绷的神经也逐渐放松。

　　“……真的不会杀掉我们吗？”

　　小女孩用胆怯的声音询问导游。

　　“只要大家遵守条例。”

　　导游用安抚的嗓音回道。

　　顶层甲板，冷风吹的人脑门冰凉，也吹的思维越加清醒。

　　因为怕被水面下的未知再次找麻烦，柏灵此刻正盘腿坐在地板上，后背则靠着桌台。

　　她先喝了一口酒瓶里的红酒，让身体尽快暖和起来。随后才开始整理脑内的碎片化信息，希望能从中解读出答案。

　　比如，深渊中那些游动的萤火是什么？

　　比如，那条海族为什么带走尸体？

　　以及，条例上说的，禁止在圆月的夜晚，窥视海底——这句话到底有什么深意？

　　柏灵正着推测不出结论，心下有些烦躁，再次喝了一口红酒，开始尝试反推。

　　圆月的夜晚，不能窥视海底——是怕被人发现海底正在进行的某种秘密。

　　海族带走尸体——因为即便是尸体，依然有用处。

　　游动的萤火她一开始猜测是某种发光的鱼类，但现在看来——确实是某种鱼类，它们就是上身为人，下.身鱼尾的海族本身。

　　反推后，一些线索开始变得明确，现在，柏灵开始串联这三件线索。

　　结论是：海族正在进行某种祭祀活动。

　　发光的东西，应该是祭祀前的某种仪式感；

　　被带走的尸体，这个很好猜，因为人类也有用牛羊祭祀神明的记载；

　　而圆月的夜晚，不能窥视海底。嗯，应该是海族不想让人类发现它们行进的路线，从而找到神明的存在。

　　神明、祭祀。

　　祭祀、神明。

　　柏灵咀嚼着这个词，随后觉得有些可笑。

　　人类历史足有几千年之久，但已经近千年没有人再提到过神明这个字眼。

　　那些庞大的，现有文献记载过的可怕生物，能不能活到现代已是未知，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自己遇到？

　　所以，海族们所谓的神明，应该是某种体型巨大的海底生物，估计经过这么多年的“精心饲养”，已经变成老母猪一样的笨拙存在。

　　想到游艇冲出浓雾前，自己在雾里看到的生物，柏灵对海族的神明有了一个初步的猜测。

　　“突突突突突——噗……”

　　正想着，下方的游艇慢慢停止运行，在海面上熄了火。

　　而楼梯下方，这时也响起了导游手指敲击船板的空响。

　　“白鹭，该下来了白鹭，我们到地方了。”

　　柏灵听到招呼声，转头应道：“诶，来了。”

　　她整理了一下湿透长裙的褶皱，但试了几次好像都是徒劳，只能暂时放在一边，往楼梯方向先走。

　　下楼时，柏灵让自己平淡的面容上带上几分畏惧的神色，毕竟教训过黄毛的自己再强，遇到强大的海族还能保持镇定自若，就太惹人怀疑了。

　　“哒哒哒……”

　　于是，她哆哆嗦嗦的走下楼梯。

　　导游在下方迎到了满身狼狈的柏灵，想到刚刚爬上顶层巡视的海族，虽然疑惑柏灵为什么没有事，但又觉得现在不是询问的好时机，只能暂且压下了心中的困惑。

　　“好了，既然人都齐了，接下来我们分配房间。”

　　掏出手机照亮手中的本子，导游为在场的一个个游客分配了今晚的海上五星级套房——一艘放大版的乌篷船。

　　来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