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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国玺出 ...

  •   陈寿之双手接过侍女奉来的茶放置到手边的小几上,余光扫向小几另一边与自己并排而坐的姜芸,呼吸时紧时缓,心脏跳动亦有些不齐,经过重重考试选拔,他同另四位被留了下来,中午还盼着有机会见姜芸一面,方才便被告知姜芸没相中他们,陈寿之心中失落之余,又怕佳期不再有永无相见时,便斗胆冒昧前来。

      陈寿之一直以为自己心理足够强大,可这会儿,在外面酝酿好的话全忘了,怕空气冷凝,便说:“听说姜姑娘不喜欢我的文章?”

      姜姑娘……姜芸心想,好久没听过姜姑娘这个称呼了,“那是我用来搪塞父亲的话,没成想冒犯了你,其实那文章我还未看,你不必将我的评价放在心上。”

      “未看啊。”陈寿之喃喃说着,从袖中掏出两本装订成册的文集,“这是我这些年写的,还有些关于《左传》的,望姑娘能收着,若是日后得空想起来,可以拿出来看看为我指点指点。”

      姜芸接过那册子,忙说:“我哪里懂写文章,以前喜欢看着写着玩,我的那些史书评价也都不入流,并无造诣,我看了向你学习。”姜芸说着翻开,先看到了他的字,飘逸有力,忍不住又细看内容。

      只听旁边陈寿之唇角衔着淡淡的笑意,垂下了双睫,说:“其实,我的许多观点都是受你启发……姜姑娘,你喜欢梅花,我住的地方梅花少,但有满山的桃花,不过我们可以一起植梅,哦不,我为你种梅树。”

      姜芸抬头看到陈寿之时,不知他何时展开了开朗又明亮的笑容,她似乎能看到他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着,那起伏的胸膛散发着男人的魅力。

      对于姜芸来说,陈寿之确实是个绝佳的选择,他完美到无可挑剔,是真的无可挑剔,姜芸没有理由拒绝,若是再同他相处几日,姜芸可能真的会被他击败,于是直说:“我的过去,你都知道吗?”

      “我知道。”

      “以你的条件,一定能寻到一个比我要好的女人做妻子。”

      “没有了,再好的我也不要了,我知道说这话可能有些轻浮,我是真的喜欢你,好似过去我努力生活着的每一日都是为了能遇到你,我想保护你。”

      换做旁人,初见便说这样的话,姜芸一定会害怕,可此刻陈寿之一双深邃的眸子里,满是真挚,曾经,陈焘的那双眸子也是那样好看,“我不想骗你,比起你的清澈,我太污浊了,我不可能放下沉重的过往与你轻盈过活,也不想让你沾上我的沉重,我不是你的良人,我们不合适。”

      “所以,你还是对我有好感的,我可以这样理解吧。其实只要你对我有好感,此事便好办了。我父亲可以上书,让皇帝下旨将你婚配予我。”

      姜芸听后皱眉欲开口,但听陈寿之继续说:“当然,我不会让父亲如此做,虽然我是真的想把你娶回家,但我,也不能瞒着你,我方才在外面已料到是如此,我来还是想跟你说,其实此次有如此多的人求娶你,是当今皇帝安排的,他秘密发召令于各州县,择适合男子与你婚配,我不知这其中缘由,但看得出,你放不下,他也忘不了。”

      “我已经决定去找他了。”姜芸笑了,陈寿之看呆了。

      “春露浓香玉枝头,林中笑看向花容。”陈寿之心中念着名士赵旦的两句诗,突有身临其境之感。

      “那我等你,若皇帝仍不要你,我娶你。”

      “你不必等我。”姜芸直截了当地说,“我不能给你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希望你能找到你的幸福。”

      陈寿之痴痴地望着姜芸的眼睛,像是在梦中一般,心爱之物就在眼前却不敢去触碰,生怕碰不到梦醒一场空,或许他爱的并非是这个姜芸,而是幻想中的姜芸,此一面也是为他过去的数年画了个完满,万紫千红花开遍,终到了落幕时,他起身祝她情至有往,望她珍重安好。

      翌日清晨,姜安亲自赶车马带着建宁长公主和姜芸离开了石谷园,但并未与同要回建康的姜平一道,一来姜平骑马速度快,二来姜芸不愿同姜平一起,双方都不自在。

      离开荆州时还是夏天,到了建康便已入了秋,秋风起天气未必转凉,站在皇宫玄平门前的几人被这热日晒了半晌,姜安瞧见妻子和姜芸出了一头的汗,道:“建宁,你先带小芸坐到车里去吧。”

      姜芸此时正抬头凝望着巍峨的玄平门,走出数日,只觉这城门今日格外巍峨,与他处的都不尽相同,帝王的威仪和气势似乎从这城门上便已做足了功夫,可那又如何,若是一朝被灭朝,头颅反而会被挂在这坚实的城门上,一代代的胜利者乐于用此法来摧倒旧朝的所有威严。

      姜芸被建宁长公主摇着回过神来,她没听清叔母刚才说什么,只是看着眼前这个曾也在皇宫里居住的人,未曾瞧出她对此地的故念。

      “先坐回马车上去,叔母给你倒些凉荔枝水儿喝。”建宁长公主边为姜芸擦汗边说。

      这时城门开了,有一禁军将领带队走出来,齐刷刷的步伐震得地上土尘飘起,他们移近向姜安行军礼,正待姜安欲说之时,却听那领头的说:“将军,您的来意陛下已知晓,派人传话让末将告知将军,您无故离开镇地擅离职守,理应按军法处置,念在并无铸成大错,处罚可免,但请将军速速返回荆州,无召不得归。”

      姜安眉头紧皱,说:“谁说无故?本将现有要事上奏陛下,你去通禀,告诉陛下本将军要求速开城门。”

      “将军既是有要事,那即刻便能随末将进去,只是……”那人看了站在姜安身后的姜芸一眼,“陛下吩咐,姜姑娘不能进。”

      姜芸看到叔父的手掌已紧握成拳,看得出他在极力克制心中的怒气。

      姜安思索片刻再开口,“今日……”

      这时姜芸握住了他的拳头,她对姜安说,“叔父,让我来。”转而又向那军将说,“劳烦将军向皇帝通禀,说姜家之女姜芸,要呈献始皇帝传世国玺,请求面圣。”

      国玺出,帝王定。

      这是这个朝代人人都知道的传言。此话一出,那军将忽睁大了眼睛,满脸惊愕,再未多说,带着人速速回宫向皇帝通禀。

      “国玺真在你手里?”同样震惊的姜安问她。

      “是,文宗帝死前告诉我国玺藏在了何处,要我拿来保命用。”

      姜安听了看了眼妻子脸色不大好,但见她回身往马车处走,过会儿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唤他与姜芸去喝凉茶,姜安对姜芸说:“你叔母心里不好受,待会儿你多跟她说些贴心的话。”姜芸会了叔父的意思。

      建宁长公主忧郁地看着姜芸,“你父亲前几日便到了,我同你叔父会在姜府住几日,等你都安顿好了我们再回去,你的物件啊,都在后面那个车里呢,明日让人给你送进去,你胃不好,每餐都要好好吃,平日里不可思虑过重,无论什么事你都有我们呢。嗯?记得了吗?”

      她又拉着姜芸又说了半晌话,姜安在一侧静静地看着,不觉间已过了半个时辰,内侍刘慎带着鸾驾来接人。

      姜芸走出几步后回身,见叔父的眼睛是湿润的,见叔母站在叔父身后偷抹眼泪儿,她拢裙向二人跪拜磕头,再起身时,见那远处,有一马一人驻足向这边看来,那人身后的落日刺得姜芸睁不开眼,但仍看出来了,是父亲姜平。

      这时刘慎也已迎了上来,姜芸见到刘慎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近,怎么说也能称得上是故人了。刘慎亲自扶了姜芸上鸾驾,背着人轻声询问:“国玺可真在娘娘这?若是因要见陛下说了假话,可是要麻烦了。”

      “在我这……刘公公,我不是皇后了。”

      刘慎听罢尴尬地应了是。

      宫门大开,守卫纷纷垂头肃穆,鸾车穿过坚实的门洞,皇宫里庄严巍峨的气息朝姜芸扑了过来,她突然有种要回家的安心感。

      刘慎跟着鸾驾几度瞧看姜芸,显然有话要说,而姜芸其实也有话要问,可二人各有各的心思,姜芸思量着如何开口,而刘慎思量着能不能开口。

      “刘公公,近来,陛下如何?”
      “您见了便知了。”
      “李小将军接她姐姐回来了吗?”
      “尚未回来,不过听说快了。”
      “先去趟华阳宫吧,国玺在华阳宫里放。”
      “也好,您一路上风尘仆仆的,可以先洗个澡换身衣裳,您知道的,陛下最不喜灰尘。”
      “那时辰便用的久了。”
      “陛下那边奴婢去说,您安心收拾,只要进了这宫门,一切都好说。”

      却说那华阳宫此刻简直是被闹翻了天,刘慎接到消息后先让人将此事通气给华阳宫,让言姑姑安排着接驾,并让去的人转告说“皇帝的药回来了”。言春和刘慎莫名有着极大的默契,瞬间就明白的刘慎的意思。

      而宫里的萱平等一应小宫女们,忙着烧水准备换洗衣物熏香,一直站在华阳宫门口张望的习桑听到风中隐隐飘来了连绵的铃声,玉面小脸上绽放出嫩嫩的花朵,跑着去告诉言春,“言姑姑,听到鸾铃声了,娘娘的车驾就要到了!”

      话罢,她们在一片欢闹声中列队等着主子的鸾驾回家。

      多日未见,他们也都想这个漂亮温和的主子了,鸾铃声渐近,言春上前扶了皇后下来,瞧见她们都站在那等着自己,勉强笑了笑,让他们各自散了去。

      言春把风尘仆仆的皇后梳洗了番,换了身宽松舒服的锦纱裙,“娘娘,奴婢瞧着您也没晒黑,走的时候还是消瘦的,出去了一趟倒是胖了些,以前给您洗澡,您胳膊上的骨头都硌奴婢的手呢。”

      姜芸没有精神同言春说笑,让言春从那床榻下的最里面够出一锦匣,里面躺着一发着黑光的玉石,玉石五龙缠绕,上有“寿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虫鸟篆文,这就是历代皇帝想要的国玺,正统皇帝的信物,得之,受命于天,失之,气数已尽。不知这上面沾染过多少人的血,姜芸不想碰,但她须得牢牢守着它,没人知道她日日睡在这国玺上,没人知道她夜夜梦见自己泡在血水里。

      那日事发从急,本就想着等从荆州回来之后便将此国玺拿给高泠,没成想到了最后,这居然成了他们见面的条件。

      她正欲拿着国玺去正阳宫见高泠,可刘慎差人来传话说晚些时候皇帝会来华阳宫,言春见姜芸身子似乎疲惫得很,于是扶她到榻上休息,姜芸确实极累,但又因抱着国玺而不敢睡,只是躺着稍稍歇了会儿。

      高泠来时天已经黑了,他穿了一身素白宽袍,就坐在离床榻不远的案边,身姿单薄却挺拔。

      姜芸穿了鞋走过去,她头发上和身上的香味儿散入高泠的所有感官里。

      在昏黄灯光的照拂下,姜芸走近时居然瞧见他鬓边生出了,几根刺目灼眼白发,她一出声,声音便颤碎了一地,“怎么你鬓角有白发了?”她说着,想起三年前那个意气风发充满少年气的人,“你还那么年轻,上次见你没有呀。”她俯身伸手就要去摸,被高泠侧脸躲开。

      “拿来。”那张冷峻的脸,一张嘴便是寒气袭人。

      姜芸十分想念他,也正因此,在设想的相见场景中,他们会抱着相亲缠绵,真的见到之后,期待落了个空,她默默把装国玺的匣子递给他。

      高泠看过之后,阖了那盖子,抬眼瞧她,“私藏国玺,你可知是什么罪?”

      “我不知道。”她仍盯着高泠鬓角的白发,无心回说,“陛下要如何处罚我?”

      “按刑律,抄斩你满门。”

      姜芸想与之争辩,但想起了叔父的话,于是深吸了口气平静下心绪,说:“我叔父将一切都告诉我了,叔父知道多少,现在我就知道多少,还有,你挑那么多人去向我求亲又是何意,你就那么想将我推给别人?”

      这话落,一颗苍白跳动缓慢的心,突生了慌乱,一时气血不通,高泠有些头晕,眼前立着的女人在重影晃动。

      过了半晌,他才稳下来心神,想出虚辞,吊着一口气说:“你想让朕说什么?说朕废了你姜芸的后位之后,心中仍有你姜芸?是,朕心中确实对你还有旧情,难以忘怀的旧情,但你已是过去,朕最初只是想折磨你,现在折磨完了,你已没有利用的价值,朕发善心放你走了,你怎么这么不识趣还上赶着来。我妻子李文君,她兰质蕙心,温良,贤淑,我十分爱她,不日她将抵达建康,后位是给她准备的,这华阳宫朕须为她清出来。”

      如此令人无法质疑与反驳的理由,姜芸无话可说,她顺着他退了一步,“那我不做皇后,我不要这后位,你,能留我在你身边吗?”

      “不能。”他回答的果决又鉴定。

      姜芸眼酸的很,她没力气同他辩了,闭了眼仰头缓了缓,她嘴里嚅嗫着问,“到底为什么生出白发啊?”高泠并不答她,姜芸退缩了,她心要疼死了,她想顺了他的心愿离开,“你真是个笨蛋……我也是,我们都是,我不会再缠着你了,这样,你会幸福了吧。”

      高泠怔怔得看着她,不舍眨眼,他宁愿她含着对他的恨意离开,也不愿她如此,抱着爱意与祝福,带着遗憾和不甘远去。

      因为,他知道那有多苦,他便是那样。

      无她,他没有一日睡得沉稳。

      忍着心中的刺疼,他对上她含泪的双眸,说:“姜芸,你知道你儿女的骨灰,在浮图殿的莲花座下,朕允你带走。”他说完,起身离开。

      姜芸也不再追了,于原地又默默说了一遍,“怎么能生白发……”

      被一层薄云笼罩着的月,像是滑入水中了一般,和人的心情一样,昏昏中暗淡无光,宫里有些路损毁的很严重,本就失魂落魄的姜芸有好几次差点崴到脚。

      终是到了浮图殿,她儿女的骨灰还在这儿,一纸废后诏书,此生恐怕她再不会入这宫门,她要将儿女带走,她想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孩子们单独留在这。

      佛前长明灯的光好亮,姜芸走过去,跪在佛前拜了拜,黑暗包围着她与这座金佛,他们共同聆听着夏末虫鸣,铜铃风声,闻着阵阵清苦香灰味儿,姜芸每次无论带着多大的痛苦来到这儿,只要待上一会儿,心绪便能平静下来,她望着莲花座,说了句:“有没有想母亲啊,母亲今夜要带你们走了。”声音逐渐颤抖起来,“带你们回家去。”

      待姜芸走近那莲花座欲去把骨灰坛拿出来时,福岁突然从那佛后走出来,姜芸似乎是预料到了似的,并没有被突然出现的福岁吓到。

      这个小太监此前治愈了她不少,甚是姜芸有时候也会无意间想起他,“福岁,你是住在这儿了吗?次次都能见到你。”

      “奴婢想着您今日一定会来这儿……您真的要走了?”
      “别叫我娘娘了,我比你大,莫不如叫我姐姐,这宫里已没有我的位置了,我还留在这做什么,多少人想出去出不去,我怎能傻到硬留在这儿。”
      “姐……姐……”福岁趁机叫了一声,只是略显僵硬,“那您日后呢?要嫁给别人?”
      “我,不知道,此刻我的心是满的,日后或许会空下来,到那时,遇见了喜欢的,便会嫁了。”
      “那您,真就不管陛下了?”
      “他好好的,再说我也管不了,日后会有人管他。”
      “这宫里没人敢告诉您,连我师父都不敢,这段日子您不在,陛下他当着群臣的面写了遗诏放入锦匣内……”
      “怎么可能?他一无子嗣二无兄弟,皇位要传给谁?再说他还好好的,那么年轻。”姜芸看着福岁透彻的眼睛,“难不成?”
      “是,有人猜测要传给赵大人,现在陛下都不管事儿了,朝政大事全权交由赵大人负责,陛下日日……”
      “他日日做什么?”
      “睡觉。”见姜芸不解,又补充说,“就是,躺下睡觉。”
      “他能睡着?”
      “自然是睡不着的,就睁着眼睛睡,动不动还发脾气,正阳宫里的宫人都换三波了。说是陛下不管事,其实还是管的,到了晚上赵大人处理的政事陛下都会再看一遍,只是不让人说。”
      “哪有这样的事?他个神经病。”
      “我有次听到我师父同赵大人说话,他们说什么,陛下在求死什么的。”

      “求死”二字刺透姜芸的心脏,无首尸体,白头黑冢,凉血热泪,“你怎么如此心狠?要再杀我一次,差一点,差一点就被你骗了。”

      “娘娘您说什么?”福岁疑惑而问。

      “没什么,福岁,谢谢你,幸亏有你告诉我这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国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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