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5章 ...
-
晴夜繁星下的定州,街上大多人家都熄了灯进入梦中。唐宅一处屋子,烛火还加班加点的亮堂着。
那屋子打开了一扇窗,唐朝朝坐在窗边,手里捏着从前烟火铺子没卖出去剩下的手持烟花。
火花在无边黑夜中蹦跳着,最终都消失了。方才刹那灿烂,除了留在她的脑海中,再没有别的意义。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番挣扎是否能够重见天日,毕竟父亲为她这件事奔波的差点死掉也没弄出任何水花。
那沐丘,真得值得她这般无条件的信任吗?
“唐朝朝,无论你曾经遇到过什么事,一旦决定要去做,就要像个冲锋的战士。他们到死都相信胜利会到来,而你还活生生的在这,郁郁寡欢是要不得的。如果遇到了事情你就认定自己是无能的,昨日你父亲能帮你,今日我能帮你,明日你依旧会败,败在你那自怨自艾,自卑自怜的可笑情绪手里。”
她回想着沐丘说的这番话。他没有告诉她,她要怎么做才能发挥自己在这件事上的作用。好像他压根没有想让她在这事上帮到他什么。
他在敲打她,以一个互相利用,最后要相忘于江湖的陌生人的身份关心她。
尽管这份关心听上去更像在骂她。
可他为什么会超出与程家之事的范围,这般好言相劝地为了她的今后着想?
她想不通便睡不着,于是又点燃了一支烟花。
“常胜将军亦有败时,败后封刀再无常胜。”沐丘静静地与她相视,他的双目中没有她渴望看到的关心,亦没有对她被情绪裹挟自怨自艾的恼怒。
他就是那么毫无额外情绪的,好似只是因为相遇即是缘分,想给她留下一些什么,仅此而已。
她好像被他那与众不同的气质迷住了,只不过短短几日而已,她也无法确定这份让她心痒又渴望的情感是否会长久的存续下去。
但是当下她能确定的是,这个男人,她能够无条件的相信。她不知道自己这份自信是哪里来的,可她就是信他。
烟花燃尽后,屋内的烛火也熄了。
不再为后日的官司担忧,她难得睡了个无梦的好觉。
然而这夜,程宅却不安宁。
一向得家中宠爱,有求必应的程家大公子被打的满身是血,趴在地上无力地呻吟着。
程老爷打累了,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将手中的皮鞭扔出去。
皮鞭落地发出一声闷响,吓得周围的人全都浑身抖了三抖。
从前不管程铁再混账,程老爷也没有这般打过他。
他大骂道:“我生了你这么个蠢货,真是家门不幸!你可知明日朝廷监察就要到了,先来的就是咱们这?你倒好,这个时候给我扯出这档子事!”
他气得在大厅内来回踱步,恨不得现在就让这个孽障死了算了。
“先不说我们手里还没有充足的证据。放在平日给官府打点些银子,他们还能偏着我们些。明日那监察来了,你指望谁帮着咱们?县令他敢么?”
程老爷只觉得自己如今被这蠢儿子气得七窍生烟。若是那场官司打输了,没法把那唐朝朝抢回来,他程家暴发起家根基不稳,这首富之位根本撑不了多久。
届时家中财力慢慢下来,曾经拉拢他的商人全都会跑掉。没有势力帮扶,他们只会落得个连如今唐家都不如的下场。
他得想办法买通那监察。
翌日,唐家酒馆今日歇业,因为他们一家都在忙着准备明日的官司。
如今的唐家虽说大不如从前,但唐池年轻时性格豪爽,四处云游时就结交了不少好友。在定州还是有几个过命交情的。
唐池给沐丘安排了一个王家老爷义子的身份,昨日就已经准备好了婚书。
该准备的都准备就绪了,就差唐朝朝那边与沐丘对一下呈词。其实只要沐丘配合的好,这场官司赢面还是很大的。
毕竟他们与程家这桩婚事是遭人强迫,且都城那边的监察御史也在今早到了望都。就算他们假婚之事败露,也可借程家灌药骗婚一事,引得那位监察大人查上一查。
他们庆幸这场官司赶上了一个好日子,唐家人这几日的沉重气氛全都消失了,整个宅子都充斥着劫后余生的欢愉。
但唐朝朝那边却出了问题。
她找不到沐丘了,整个家都被她翻了个底朝天,唐家酒馆和乞丐窝,甚至她还去了沐丘家里都没有找到人。
唐朝朝茫然失措地在街上走着,失了魂一般,一点点挪动着脚步向前走,不知目的地在何处。
昨夜沐丘对她说得那些话被她一股脑扔了个干净。什么发挥自己的作用,什么不要自怨自艾。如今她根本想不到沐丘不在,明日那官司该怎么才能打下去。
她对于唐池那夜答应将女儿嫁过去时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回来那晚只是哭着说自己对不住她,没法保护好她。
唐朝朝只以为他喝醉了,即便是醉后胡话也是承诺,只要是主动签字画押,便都会生效。
唐池没有告诉她,他被人在酒中下了软筋散,后又压着他签下了婚书。因为永宁县的县令只会偏袒程家,这件事告诉谁都不会有任何水花。
走着走着,她渐渐平静了下来。
现在还不是绝望的时候,说不定沐丘只是出门办事。毕竟他要扳倒程家,只靠打赢官司是不够的。
他一定也是在为明日做准备,那件事的成功难度可要比她赢官司难上太多。需要花些时间准备,也是难免的事情。
唐朝朝回过神,看着眼前陌生的街道,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这里来的。
隐约听见墙那边两个男人的交谈声。
其中一个她听出来了,是程家老爷的声音。
“大人能来望都县,实乃小民荣幸。这些都是孝敬您的,还请大人务必收下,让小民代替县令大人尽个地主之谊。”
另一个声音听着是个中年人,他会意地笑着,并未推拒:“即是你与李县令的一份心意,我也就不推辞了。只是有些规矩,还是希望你能明白。”
“自然,小民绝对守口如瓶。”
后面的话唐朝朝没有再听了,她才平复下来的绝望情绪迅速又将她的脑袋挤满。
如果监察真的被收买,就算沐丘回来了又能如何?只要官官相护,他们就是有再充足的证据,上面说你是假的,就不能是真的。
好像几乎没有赢的办法了。
唐朝朝回到家,家里四下无人,只有她自己坐在池边的秋千上,似乎在享受这最后一日的自由。
沐丘回来时已经快入夜了,黄昏挂在地平线上,从宅子里已经看不到了。
她将上午听到的事情与沐丘讲了,她还不想放弃,只要还没有被那程铁玷污,就一定还有翻身的可能。
沐丘呼吸沉重,身心疲惫。
他轻轻说道:“明日你只管说便好,一切有我。“
一切有他?
来到府衙门前,唐朝朝抬起头,颇有气势地大步跨过门槛,斜眸扫了一眼早已来到的程家诸人,那其中竟是带着笑意的。
程铁背上的伤还没好,坐在软凳上打了个哆嗦。
不对!他怎么会被一个娇弱女人的眼神吓成这样?明明那夜,这小娘子浑身抖个不停,看着他的眼神惊慌失措,像只受惊的小兔一般好拿捏且可怜可爱。
唐朝朝背脊挺直,施施然朝着县令和监察行礼:“民女唐朝朝,见过御史大人,县令大人。”
李县令板着一张脸,冷声道:“升堂吧!”
监察坐在一侧,目光落在与唐朝朝一起上来的沐丘身上。他原本没对这场无趣的琐碎家事有什么兴趣。可他怎么也会卷入这种无聊的戏码当中?
此时县令依流程开始盘问:“今程铁状告你二人婚姻有假,可有证据佐证你二人确已成婚?”
唐朝朝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婚书,似那假物是真的一般,不卑不亢地回话:“我与沐丘两情相悦,早已私定终身。程家大公子见那日欲行不轨不成,便以家大业大威胁我父亲答应了亲事。本就做不得数。”
“怎么就做不得数?你就说我们的婚书是不是你爹亲手签字画押的吧?况且你那婚书就是个临时写出来糊弄官老爷的假货!我家与你订婚早,你就得嫁给我!”程铁这一大段话显然不是他能说出来的,他眼睛又青又肿,昨晚必然没少下功夫。
唐朝朝身姿挺立,丝毫不惧,她又向县令屈膝行礼,以目正视堂上那本该秉公执法的百姓父母官:“妾身斗胆问大人一句,若家父受人胁迫,暴力相逼签下的予婚书,依律可作数?”
“自然不作数,但这是另一桩案子,与你假婚一事有何相干?”县令明显不想给他们转移话题的机会。
在场众人除了李铁没有一个傻的,自然都知道唐家这突如其来的婚书是假的。但程家上诉假婚书一事的本意是要强娶唐朝朝。只要婚事是假的,他们私下有数不清的手段把唐朝朝弄回家里。
而那时监察也走了,县令对于此事只会睁一眼闭一眼,受苦的就是唐朝朝和唐家。
唐朝朝在昨天白日还想着怎样才能证明自己与沐丘的夫妻身份是真。左想右想也想不出有什么赢的可能。
她从前也不是这样的,是恐惧让她自乱阵脚。
只要一想到有关程铁的事,脑子里就会浮现出那困扰着她的噩梦,那绝望的窒息,吞吐的酒气和令她毛骨悚然的调笑。将她的所有思绪全都打散,完完全全成了一个只会害怕,不会思考的废物。
沐丘那句平淡地承诺,却让她不再怕了,她从头理过此事,才发觉破局的办法根本不是证明她有婚在身。她的目的是改变自己嫁给程铁的命运啊!
沐丘侧目,静静看着唐朝朝一个人的表演。她变得冷静理智了,不像他从匪寨救出来那个喜欢流泪的小姑娘。
唐朝朝面色不变,说道:“自然有关,程铁要告我与沐丘并非夫妻,为的是行他与我之间的婚事。而这份婚约并非自愿,自然不作数。民女与谁有婚约,是否成婚,又与程大公子有何干系?”
“你胡扯!白纸黑字红手印都在我家放着呢,你爹把你卖给我了,你就得到我家来!”程铁怒了,上一次没有得到唐朝朝本就让他在一众朋友中很丢面子。她竟然敢拒婚!从来没有女人敢拒绝他!
她唐朝朝一个穷女人,怎么敢拒绝他!
“肃静!”县令一拍桌子,公堂上霎时没了声响。
他本想再说话,下方上来一小吏:“大人,隆德全说他已将逃走的黑风寨匪贼尽数抓获,求见领赏。”
县令额头发紧,早不来晚不来,为何偏偏是这时候?
这案子可不能在监察面前办,他借口不见:“没瞧着我这正在审案?让他们改日再来!”
小吏抱拳称是,转身欲要将帮主他们赶走。坐在一旁始终不发一言的监察却在此时突然开口:
“匪患一事兹事体大,朝中很是关心。既然来了,便让他们进来说话。”
监察意味深长地看着县令道:“我正好也想瞧瞧,剿灭这帮连官府都拿不下的匪贼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像是一个巴掌重重拍在他脸上,放在醒目上的手微微抖着:“那便带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