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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4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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簇簇花落,春也有些消融的念头了。
唐朝朝捏着手中热茶,安然接过了慕饮秋披在她身上的斗篷,轻轻吹着茶面上悠悠而上的热气。
听闻慕饮秋柔声责怪:“走时怎么不多穿些?”
唐朝朝很是诚实,黑夜看不清茶水之中自己的倒影,但她猜想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带着坏笑。
“这不是生怕跑晚了被你抓去,哪里来得及穿衣服。”语气中没有责怪,尽是玩笑。
慕饮秋却不知听没听出来她只是在打趣他,轻轻揉捏着唐朝朝的双肩:“抱歉,我原本并非有强留你的意思。”
“我知道。”唐朝朝温和地说。
其实自她发觉慕饮秋脾气愈发暴躁之后,她便猜出来了。只是那时候还只是猜测,为了确保父母无虞,她只能先把保险上好,之后的事情,之后再凭心境决定。
她之所以回来,也大多是因为这个猜测。
若慕饮秋不是被病痛影响导致的霸道食言,她坚决不会与他再生任何情愫。这样的慕饮秋,不是她愿意交托自己的人的样子。
“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还能仿造我笔记写休书,甚至偷用了我的府印。”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得平平整整的纸张,被他一点点展开后,其上最大的字赫然是——和离书!
他未看唐朝朝诧异的目光,手掌抚摸着那张带着他怀中温度的纸面,很久后才依依不舍将那和离书交给唐朝朝。
“其实我很早就发现自己开始有些不受控制,便提前写好了这封和离书。你那张休书仿造的足以以假乱真,但为了你日后再嫁方便,还是不用那个为好。”
在大程之内,但凡关注实事之人都知道慕饮秋娶了一个商人家的女儿。唐朝朝的身份很好打探,若是被人知道她是遭休弃,自然是不好再找夫家。
却听唐朝朝笑声无奈:“二者其实区别不大。无论是休弃还是和离,天底下都没人敢抢慕饮秋的东西。虽然我并不乐意这般形容自己。”
“况且……”唐朝朝没有再说下去。
——况且她也没想过再嫁人了。
慕饮秋抬了抬头,握着茶杯臂的手指尖泛了白,很快又被血色冲散。
他原以为唐朝朝此去一别,他们二人终身不会有再见的机会。虽然很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如此突兀的分别,还是令他愁绪难抑。
但这说到底还是怪他自己意志不坚,被毒占了上风。若他能晚一些被巫毒影响心智,或许还能有个美好的分别回忆。
“所以……你怎么又回来了?”慕饮秋再度问出了这个问题。
唐朝朝:“我已将父母送至安全之处,没了要挟,便有底气。有了底气,自然要按心意而行。”
“心意……”慕饮秋念叨着:“心意……”
“我喜欢你,想和你一起面对一切。这就是我的心意。”唐朝朝言色决绝,羞涩不在,也无畏惧。
这原本就是她的模样,只是接踵而至的打击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但自从与慕饮秋的感情越来越亲近,这种勇气又慢慢回来了。
要问她为什么如此,她自己也说不出来原因。
这日之后,二人还是如往常一般继续过着安静且幸福的日子。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知道这两人其实已经没有了名义上的夫妻身份。
甚至长安关于他们的话题,还是以慕饮秋转性,将军府夫妇二人恩爱之类展开,这事早就传到了宫中,就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慕老夫人也对此有所听闻。
白长娇坐在轮椅上,于廊亭之内观亭外落红。耳边婢女的讲述声停了下来,她才缓缓说道:“想来我这个儿子,是真的遇到能让自己心生欢喜的女子了。”
她说完叹了口气,低垂的双目中是一双淡褐色的眸子,在白日的光辉之下,似乎琉璃一般透明。
“也不知这之于他,究竟是好是坏。”
汀兰安慰道:“夫人宽些心吧,奴婢瞧着这位小夫人还是听话,没惹出什么乱子来。”
白长娇摇摇头:“她并非听话,只是还被蒙在鼓里。但愿不要因为秋儿的感情伤了她才好。”
“夫人一片苦心,小夫人一定会明白的。”
白长娇低了低头,未说什么,眉头轻皱着,继续看着这宫墙之内落英缤纷之景。
慕家上下都忠贞于国,却不过都是棋盘上被吃掉或者将要吃掉的棋子。只要有利于大程,死了还是疯了,不过是一些不足挂齿的代价的罢了。
将军府西院,小神医江锦立在他师父身侧,慕饮秋的病症,她的本事还只能在旁观望。
神医拔出银针,神色有异:“与我猜测的差不多,除了巫毒之外,还被种了蛊。”
江锦大惊:“这世上怎么可能还要蛊术存在?那东西不是都被销毁了吗?”
唐朝朝未曾听闻过,但见两位神医脸上表情都很严肃,也跟着皱眉,问道:“不好治吗?”
“这……”江锦垂下头,不愿与唐朝朝对视,纠结这不知是否要将实情说出口。
唐朝朝见她为难,也大致知道这个叫“蛊”的病症并不好治。
“直说便好。”
江锦弱弱地道:“不是不好治,是压根没得治……”
唐朝朝看向神医,神医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巫蛊之术本是一门,这种手法在早些年很常见,是南北之境一些小国惯用的方法。后来程高祖南征,统一了南境,将蛊术需要的蛊虫销毁。北境得不到蛊虫补充,便只剩下巫这半门邪术。”神医负手立在窗前,细细讲道。
“皇帝虽称御天下,但本为凡人身,目不可及,耳不可闻数不胜数。自然,也不可能真的把蛊门斩断干净。”
江锦忽然想明白什么,张大了嘴又停住,继而小声道:“那倭国与那北境漠人……”
神医点头:“那个漠人是容器,从倭人手中取蛊,再经大程带回漠北,若不以人为容器,很容易被发现。”
他说到这,神色凛然:“故,他们来那福州四处作乱……”
“只是掩盖此事的幌子。”唐朝朝与已经从床上坐起来的慕饮秋异口同声道。
“他们以我这小徒弟要挟我给那漠人容器治病,应当是不小心装了太多的蛊,蛊与蛊之间争斗导致容器难以承受。”
慕饮秋寒眸闪烁,低声冷冷道:“常韦然这个老家伙,嘴里果然没什么实话。”
唐朝朝独自垂眸,站在一边。她对这些阴谋诡计不感兴趣,只是听到神医说这病治不好,心口就开始阵阵酸痛,呼吸也有些费力。
“真的没有办法吗?”
神医转过身说:“这是巫蛊之术,破其一便可保命,只是蛊虫已入血脉,无法可除。但巫毒尚未蔓延扩大,只要找到解毒之法,蛊虫留在身体虽听着不舒服,但对阳寿无碍。”
他把住慕饮秋的脉搏:“但我从前与你说过,解铃还须系铃人,要解毒,只能去漠国大巫那里,才得清毒之法。”
江锦看着唐朝朝纠结,上前拉住她的手。小女孩抬头看着这个曾经就算自己害怕也要保护她的大姐姐,安慰道:“没关系的,只要保证将军情绪稳定,巫毒便不会快速蔓延。还有许多时间。”
的确,还有许多时间。
可慕饮秋会愿意随她去那漠人地盘?漠人又如何会愿意给一个击败他们国家的敌国将军治病?
慕饮秋:“事情未了之前,我哪也不去。”
神医拉着江锦离开了,唐朝朝问道:“究竟什么事,值得你不要命也要去做?”
慕饮秋穿上鞋站起,走到桌边坐下,神色转向门外,黄昏的边界将天空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部分。
他的声音慢悠悠的,其中交杂着太多情绪,却没有一种占上风,听来便又觉得平静:“与你一样的事。”
屋内气温骤降,慕饮秋声音一停,便寂静的叫人通体发寒。
“蛊虫是我主动服下的。”
唐朝朝惊愕后退半步才站稳,眼睛瞪得浑圆,却高呼不出声音。
“是为了,向常侍郎表忠?”
慕饮秋颔首,端起茶杯慢慢品茶:“常韦然想要这天下,我只想要一片小天地,够我与母亲度过余生。当今皇帝不愿给我这片天地,那这天下换个人也未尝不可。”
他抬起头,那种令唐朝朝凌然生畏的感觉再一次出现在他身上。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将她这只弱小的猎物扑咬至死。
慕饮秋给了这个国家新生,又要给这个国家带来灭亡。却不知这皇帝心中究竟打的何种算盘,要把这炸药桶留在身边。
一个能够埋藏于众皇子之中,暗中发展势力却毫无破绽,一举成为这新朝皇帝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常韦然此人的野心,和慕饮秋私下的交结。
皇帝利用慕饮秋制衡其他野心之官,那他这个本身便野心勃勃的官,又该由谁来制衡?
那个如今住在后宫偏殿,生命摇摇欲坠的慕家老夫人?还是那桩使得他失望辞官,甘愿做了三年乞丐,衣不暖食不饱的那桩贪污大案?
“那我呢?”唐朝朝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