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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染血的帕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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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神力竭,珩生又退出小空间,将月老拉入虚无之中。
无形的雾气飘散。月老站在原地反刍信息,珩生静静等待,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便格外的耐心。
月老已经消化文镜将元衍打为罪神的画面,现下里不认识一般看着珩生,元衍口中可爱的小黑龙化形后模样很漂亮,头发同他的鳞片一般是极其纯粹的黑,肤色如牛乳一般地白,静静站在那里时简直就是谦谦君子如芝如兰。
可这君子七窍流血,额心剖开一道不见血见颅骨的口子,火焰纹章也浅淡,浑身逸散着淡淡的黑气,无一不提醒着月老,这是个伪神。
他从未见过任何一条真龙堕落成这个样子。
然而这条龙似乎已经别无所求了,即使破碎得一触即散,他却很是满足,唇边血渍未干,也不妨碍他浅笑着。
“他不需要知道。”
不是五感尽失么?
月老愕然,又意识到元衍是在推算,推算他的说话内容。
珩生有些遗憾:“元衍与这话本子之间我窥视不到多少,只瞧见了你,便将你带过来一试……算了,元衍他应当能够应付。”
月老一边思索道:“既然是我打开的画本子,应当是让元衍进去避开文镜眼线。”
如果要救元衍,月老将自己代入到那个场景,文镜又是九天玄雷又是射日之弓又是冥水,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打开话本子……让元衍好躲进去。
只是……
他想起方才的染血话本子,也才三个故事,并不够充足,以他的性子,这话本子是能够运行的,他脸色一僵,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个话本子运行机制是完善的,且会摄取故事来运行……
三千芥子……
珩生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
月老尴尬道:“倘若元衍还在话本子里……”
珩生等待着他说完。
“他本来很安全。”
珩生道:“本来?”
月老:“假设前三个故事,你把书给我……”
月老接过珩生的话本子,翻动着,示意珩生看,他总算知道那个小空间里的魔神为什么对他横鼻子竖眼睛了,狗血话本虐心虐身,一切都出自于他笔下。
“这些世界里,师尊也好鬼物也罢,这些对于元衍都没有什么威胁性,他不管如何都能在其中存活……”
如果这些元衍都能在其中存活,那什么不能……
月老讪笑道:“假如啊我说假如,有一个人不耐烦了,怎么才能加速三千芥子呢,场景重置。”
“不耐烦,场景重置?”
珩生敏锐道:“元衍能场景重置?”
月老指了指自己。
“只有我可以。”
珩生怔愣着,他想起来几次遇到月老,以及月老对元衍的态度:“是他让你干的。”
两人三言两语间居然推演出了大致的真相。
月老心想,那还真不能是自己决定的:“可明显要场景重置的话,拥有记忆才更有优势啊。”
他这么感叹着。
珩生身子晃了晃,嘴角又沁出血来,他拿帕子捂住,血液浸染,帕子一片湿红:“是我……”
月老看见珩生失神的摸样:“什么?”
珩生睁大了眼睛,眼角处血迹已经干涸,眼珠沁着血丝,由于看不见,犹如美玉蒙尘,失去了以往的神采:“是我……”
透明的泪水冲开些许血渍,混成粉色的水痕,他哭得如此突然,好像被什么触痛了。
“是我松开了他的手,他问过我的……”
在幻境里,他松开元衍的手。因为他是小上官,他布下了环环相扣的局,他松开了手……他有好多理由推脱,他此时却悔恨得恨不得再次逆转时间……
明明丧失了五感,为何眼泪停不住?
摇摇欲坠的星帛艰难运转……
月老挥手打散:“你是不是找死?!”
珩生不得安宁了:“我问他我像什么,我以为这就是惩罚……”
“我不当神仙,我当一个刚被剜心的人,我以为这就是惩罚……”
珩生眼泪终于干涸了,他笑了,嘲笑那个自作聪明的自己:“不是的,还有一个惩罚,他抛却了所有的记忆。”
月老涩声道:“不一定,只是假……”
珩生冷静道:“他的不耐烦,想要忘记,都是因为我。”
他如今不得不面临生死困境,是因为我。
这人虽然说得冷静,身体却好像无法承担住灵魂的阵痛,右手抓住心脏处的衣服,紧紧扣住,像是想要将心脏剖出来似的。
月老道:“这些是他自己的选择。”
珩生声音透出来一种迷茫:“五感尽失,为何……为何我的手忍不住想要挖掉我的心脏?”
月老哑然。
“为何我哭不出来了?”
月老长叹:“往事不可追,我们还有要紧事要办,珩生,你……”
他不忍心要他坚强。
珩生却勉强撑着身体,无神的眼睛转了转,强行进入正题:“我知晓……那元衍进入三千芥子,他要怎么出来?”
月老:“这个问题我真回答不出来,因为要是话本子运行起来,自有它的规则,至于三千芥子,那个我自己都不敢进去,更何谈出来。”
珩生的脸又惨淡了一分:“既如此,便先助他脱困。”
珩生要离开,月老按住他的手:
“你确定你要如推测的那般……”
珩生的眼睛一片空洞。
月老:“替他挡箭坠入冥水?”
珩生拿着帕子抵在唇边,又咳出一处血痕:“万死不辞。”
月老深吸一口气:“你要知道,若真是三千芥子,你的神思行为有没有受话本子影响?”
元衍是要救,但月老惊骇于珩生的“万死不辞”,要知道世间情爱臻至化境也是举案齐眉,一个人为另一个人付出所有非常少见。
他写的话本子夸大了爱恨。
月老不知道,珩生的选择多少是出自话本,多少是出自真心。
但他觉得,人可以有真心,但真心排位不该如此。
活着是本能。
珩生将染血的帕子毁掉,仿佛先前崩溃的人不是他一般。
但明明在这个空间里,躯体与灵魂最为残破的,就只有他。
他淡淡道:“我明白,就算是元衍在我面前,我也只有这一句。”
万死不辞。
元衍也曾说过,要做什么决定,一定要告诉他,珩生也答应过他,不过他死性不改,在当时就给自己留了余地,“到时候再跟你说”。珩生是想牵元衍手走下去的,应该没有人比他更想了。
但是元衍永远是第一顺位。
没有元衍,一切都不会再有意义。
他知道元衍同他不一样,元衍比他有出息,就算是他不在了,元衍也会活得好好的。
这样很好。
这样就很好了。
月老离开院子前,珩生冲他颔首,没那么客气,却也很感怀:“拜托你了。”
他要托付的人歪在椅子上,满身的酒气,沉醉在梦中,置身事外。
月老神色复杂,看着院内一坐一站的两人:“你放心。”
珩生站了会儿,将身上收拾干净,确保没有异样,才抱起人往屋内去。饶是他对这屋子熟悉,仍是有些步伐不稳。他摸索着将人放床上,除去靴子,盖好被子。
他坐在床边,头微微偏,无神的眼睛盛着月光,幽微难名。
到了冬日,元衍怠懒,不想出门,拉着珩生也不许他出去。这般好没道理,珩生也言听计从,两人坐在窗前,一人抱一个手炉,窗外大雪纷飞。
珩生身侧的窗户被风吹开,雪刹那间飘了进来,濡湿在他睫羽,他无意识眨动了一下眼睛,一滴雪水沿着面颊滑落。
元衍伸手。
珩生莫名,仍将脸贴近。
元衍轻柔擦去水渍:“窗子没关。”
珩生“唔”了声,伸手要关窗户时,院子的门被人推开,文镜撑伞走了进来。
窗户“啪”一声被人关上。
“我这才进门,怎么,不欢迎我?”
饶是这么说,文镜随手推开第二扇门,带着一身的寒意出现在元衍面前。
元衍看了看安静的珩生,略一思索:“你来得比我想象中要快。”
文镜将伞收好,带上门,走过来时一连声的“好冷好冷”。
先前时候,元衍的确很吃这一套。
亲昵的、无聊的抱怨,很容易拉近距离。
但此时,元衍却觉得十分好笑:“你现在不应当正忙着么?”
文镜捡了椅子坐下,笑道:“是忙,但是我想要找你聊聊。”
“哦?”
文镜略微停顿,目光微妙落在珩生身上,示意元衍将人支走。
珩生眨了眨眼睛,静静地坐着,没有说话。
元衍伸手握住他的手,他才略微偏了偏头。
元衍皱了皱眉毛,心间有些说不上来的不舒服:“什么事?”
文镜:“一条龙罢了,元衍你太心软了。”
他说着还朝珩生抬了抬下巴,神情是很明显的轻视。
他想要获得认同时,可以伪装得人畜无害,可自从要求元衍写天条开始,他越来越不再掩饰自己,显露出卑劣的本性。
元衍没有说话。
文镜道:“元衍,你同我一起,我们天上地下,不会再有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