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嫣》墨妤

10、第十章 归来

　　十月的阎水河映照着整个金光灿烂的天空，晚霞绮丽，河边落叶堆积，到处都是金黄。

　　阿嫣擦擦额上的汗，用力拧干最后一件衣服，站起身，顿时觉得眼冒金星，脑子晕得厉害，一时没站稳，眼看就要向后倒去，一双手轻巧地扶起她。

　　阿嫣拍拍胸脯，感激地看向来人。想要说出感谢的话，却又哽在喉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少年歪着头，黑白的眼眸转得急快，嘴角斜斜地上扬，泉水般的声音泄下来：“姐姐？不认得阿若了？”

　　阿嫣望着他，只顾摇头，从两只眼里流出的清溪一直蜿蜒到下巴，阿若好奇地伸出手去接，然后放进嘴里舔了舔。复而满意地道：“唔，姐姐的眼泪也是咸的。”

　　阿嫣好笑地看着他，不知说什么好。阿若小心翼翼地擦去阿嫣脸上的泪水，神色专注，，慢慢地道：“阿若尝过母亲的泪，也是咸的。”

　　夕阳西下，满世界都孕育着耀眼的金黄。风很细，轻轻地拂过来，枫叶在飘飞，河水荡漾，波光粼粼。阿嫣认真的看着眼前白衣的少年，有淡淡的陌生感，却又熟悉得想要落泪。她涉世不深，他是她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是师父死了之后与她相依为命的人。即使现在在青宸山也认识了许多待她好的人，可是也抵不过他。

　　半年不见，他长高许多，脸色也好。一身白衣衬得他更加挺拔健康。这样一个少年，如果永远都这样站在自己身边，不离去，那她的人生也算完满了。

　　阿嫣眼里泛着笑，垂眉望着他黑底白面的鞋，似满足似叹息地唤了一声：“——阿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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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年前，阿嫣尚在昏迷之时，谭天祈便带着阿若上了青宸山最高处的起华殿疗伤。那儿的温泉池据说有养生治毒的功效，对阿若的伤很有益处。不过，那里地势陡峭，机关重重，非是武功高强之人去不了。阿嫣听了，也就断了去探望的念头，专心待在派中做些杂活。

　　原以为阿若身上的病很快就能好，结果等了一个月，等来的却是谭天祈的一句话，说是没有半年功夫他身上的毒解不了。然后自顾自的下了山，把阿若一个人丢在山顶不管不顾。阿嫣气得大骂，横了心要上去看阿若，却也被沈迟逸拦了下来。

　　那时候，阿嫣每晚都望着山顶，心里担心不已。阿若才十一岁，腿脚不方便，此刻一个人待着，万一碰见猛兽怎么办？他怕黑了怎么办？

　　她托人送吃的穿的上去，一律退了下来。阿若也从未托人带过口信给她。她想问谭天祈阿若的伤势，可他不是往山顶跑就是往山下跑，甚少回来。如此，阿嫣的心都被提得高高的，深怕出什么意外。

　　“姐姐……”

　　阿嫣回过头，少年立在门口，手心捧着满满一束披着晨露的野雏菊。逆光的角度，阳光刺目，在他周身晕染出炫目的光辉，表情隐在暗处，看不真切。

　　阿嫣一时有些呆愣。

　　少年自顾自的走进来，将花插进桌上的瓶子里，又不紧不慢地灌了些水进去，才转过身拉住阿嫣的手，声音糯糯地道：“姐姐，阿若饿了。”

　　这半年他的长势急快，原先比自己要低一个头，如今，他已经不动神色地长到了与她一样的高度。阿嫣颇有些不习惯。心里有小小的被超越的不甘心。她皱皱眉，声音柔软：“阿若想吃什么？”

　　“但凡是姐姐做的，阿若一定都会吃得光光的！”君司若拍拍胸脯，一字一顿颇为坚定地道。

　　阿嫣一阵感动，赶紧站起身撸了袖子，去厨房。

　　君司若在身后屁颠屁颠得跟，声音欢快：“姐姐，阿若要帮忙。等阿若学会做菜，就做给姐姐吃。”

　　阿嫣嘴上不说，心里却是甜滋滋的。她的这个弟弟这样可爱，对她又是顶好的。有他在身边觉得阳光都比往日灿烂，步伐也变得轻快自在。心里好像被人放进了一块蜜，慢慢溶解，甜的气息蒸发出来，连嘴角都不受控制的扩大。

　　君司若一路小跑，赶在阿嫣的前面，见她笑得那样明媚，不由有些愣住。“姐姐……”

　　“嗯。”阿嫣终于察觉到自己笑得有些过火，慌忙掩住唇角，将头别到一边不看他，自顾自的走路。

　　“姐姐，何事这样开心？”这边，君司若一路不依不饶地问。大有一种不达答案誓不罢休的意思。

　　阿嫣不理他，进了厨房就开始切菜烧水，君司若则对厨房里的一切充满好奇，在一旁絮絮叨叨地问这问那。丝毫没有要学习做菜或者帮她忙的自觉。

　　阿嫣抚额，看来他先前说什么学做菜的话不过是逗自己开心而已。于是，阿嫣随手拿了一个馒头，转身塞进了阿若的嘴里。

　　阿若吃了瘪，睁着一双纯澈无辜的黑眸可怜兮兮地望着她，然后小小的咬了一口，在嘴里嚼了嚼，继而皱起好看的眉，瓮声瓮气地开口：“姐姐，阿若不要吃馒头。阿若最讨厌吃馒头。”

　　阿嫣笑着求饶：“好好好，阿若不要吃馒头，阿若听话了，姐姐才做好东西给你吃。”

　　“阿若很听话。”君司若抿抿嘴，眨巴眨巴大眼睛，无畏地望着她。

　　阿嫣看着阿若有恃无恐的样子，实在有些气结，心想该是时候拿出点做姐姐的样子了，否则可要被他看扁了。

　　故而，她当即冷下脸，手里还拎着一根削了一半皮的黄瓜，佯怒道：“坐。双手负于身后，双腿并拢，腰杆挺直，五官放平。”

　　君司若听话地一一照做，可是做到最后一项的时候，他求救似地望着阿嫣，不解地问道：“姐姐，五官是怎么放平的？鼻子是翘的，嘴唇也凸，就是眼睛也有点凹，还有耳朵，如何才能将它们放平呀？姐姐教教阿若好不好？”说道最后，话语间都有了小小的得意。

　　阿嫣红了脸，她是说错话了，可是，才不认错呢。为了挽回她岌岌可危的长者颜面，她又硬是将脸再冷下十分，极其冷静淡定地道：“你听错了。是五官放正。放端正。不要表情那样丰富，嘴巴不要动来动去。”

　　君司若极为认真的“哦”了一声，过了半响，像是憋了很久，“噗”地一声笑了出来，阿嫣又转身给了他一个冷飕飕地眼神，他也配合地抖了抖身子，也就两者无话。

　　等到阿嫣将饭菜全部弄好，转回身，阿若已经伏在厨房的小桌子上睡了过去。阿嫣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凑近仔细地端详，心里觉得一片安宁。他的呼吸轻浅，这样沉睡的时候，脸上总有一派安静的柔和。阿嫣想，等再过几年，他长成清俊的少年，一定能够有许多女孩子喜欢。到时候，她定要挨个挨个挑选，找到一个天下无双的美人配他。

　　“阿嫣……”有个轻缓的声音迟疑地道。

　　阿嫣回过头，对着来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来人会意，转身出了房门。阿嫣放下手中的饭菜，也跟着出了门。

　　“大师兄，你找我。”

　　“阿嫣，有件事，我不知当不当讲。”沈迟逸注视着她，沉静无波的眼眸中有淡淡的忧虑和疑惑。连眉头也矛盾的拧在了一起。

　　阿嫣被他盯得发毛，硬着头皮道：“大师兄有话尽管直说。”

　　“阿嫣，你与我六师叔有婚约。可有此事？”虽是疑问，语气却是十足的肯定。不知为何，阿嫣望着他的眸子，竟从里面窥到了一丝丝的紧张和怒气。

　　阿嫣不知如何解释，只愣愣地点点头。

　　“这本是你的私事，我不便多说。只不过，我要同你说的是，掌门师尊游历四方，过几日便会回来，倒时他定会见你。你需好好准备。”沈迟逸难得严肃地道，声音里有一丝苦涩的味道：“阿嫣，我猜你，定不知道师叔的过往吧。”

　　“嗯？”阿嫣不解地抬头望着他，谭大哥的过往？什么过往？她只知道，谭大哥他深爱的女子已经不再世上，难道，他还有别的女子？或者是别的问题？她一脸惊疑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可是，没有下文。

　　沈迟逸突然伸手抚上阿嫣的鬓角，手指一顿，然后急速地向下划去。似无意触碰到她的脸颊，却也丝毫不留恋地放回自己的身侧。他缓缓闭了眼，低着头，额发遮住他半个眼睑，阿嫣的脸有些红，不知所措地也低了下去。

　　然后，沈迟逸什么也没说的走了。留下阿嫣一个人闭着眼回味方才那一刻自己擂鼓般悸动的心跳。

　　她面含喜悦地回过头，看见立在厨房门口的阿若。

　　少年似乎在那里站了许久，又似乎是刚刚才睡醒出来，他似乎很生气，全身凌厉，锋芒毕现，眼里扭曲成黑色的漩涡，他静静的站在那里，长长的羽睫也遮盖不住满眼的怒意。

　　阿嫣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也不知他听了多少，为何看上去这般生气。是气他隐瞒了她与谭大哥之间的婚约吗？

　　阿嫣移步上前，承受着他强势的气场，果决地拉扯住他的衣袖，正要拿出作为姐姐的架势，一只手就着她拉住他衣袖的手轻轻一带，将她的整个人都揽近他面前。阿若只是看着她，近乎孩子气的执拗，阿嫣受不了这样的注视，强撑了一会视线便开始左右晃荡。

　　君司若闭上眼睛，掩住了所有蓄势待发的情绪，再睁开眼的时候，已是一派纯澈无垢。他笑嘻嘻地俯身瘫在阿嫣怀里，声音甜甜糯糯：“姐姐，阿若饿了，我们进去吃东西好不好？”

　　阿嫣愣愣地点点头，由着他将她带进厨房，坐好。

　　君司若甚是优雅地提起筷子，自顾自的开始吃。阿嫣单手拄在桌上看他进食。

　　一顿饭吃下来，二人毫无交流。阿嫣十分疑惑，觉得现在这个表情淡然、清俊雅极的少年周身都透着淡淡的疏离，跟方才那个扯皮嬉笑的顽皮小子根本判若两人。

　　他还在生气？

　　“阿若……”

　　“姐姐我吃好了，先回房了。”少年放下筷子，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就出了门，甚至看也不看她。

　　阿嫣有些难过，却也知道是自己顾虑不周。自己当日答应谭大哥的要求，那时至他与何地？可曾半点为他着想过？她曾试探地问过他家中情形，他总是支支吾吾不愿多说，脸色哀戚哀戚，阿嫣怕触碰到他伤心的事，故而也一直不敢细问。连他家中父母是否尚在，所居何处都不得而知。又想到遇见他之初，那副伤重的模样，怕是家中遇到大劫难逃出来的。

　　她若嫁于谭大哥，他亦不可能一直在山中陪伴他，总归要去外面闯荡。到时怕是难以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