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过去抱抱你》田硕

23、决心

　　这一片墓地依山而建，风水极佳，周围的几个村子大都把老人葬在这儿。前些年又整修了一番，规整了许多。

　　叔叔开车买好香烛纸钱，载着一家人来到了墓地旁边的小路上，父亲领着小杰他们往里走。

　　小杰不知道爷爷的坟在哪，只跟着父亲往前走，几个村子的墓地都在这，慢慢的这一片地也不小了，小路分支众多，走几步就能路过别人的墓碑。

　　父亲指着斜向山坡的一条路，说：“当时找人看过，墓修在南坡，向阳又有树荫，是最好的，能保佑子孙。”

　　奶奶点点头：“希望能多多保佑你们这些孩子们。”

　　等众人爬上山坡，小杰才第一次见到爷爷的墓，这是用花岗岩雕的墓碑，汉白玉的护栏，上书“顯考李公讳昌书府君、妣李母王氏孺人之墓”，用的是隶书，显得端庄肃穆，是预备爷爷奶奶合葬的，只是还在世的人空着生卒年。

　　左侧用小字镌刻“孝子李忠恕、李成宝，孝孙李启、李源泣立”的字样，没有姑姑和小杰的名字。

　　但姑姑丝毫没有在意，而是拿出准备好的贡品，恭敬地摆放好。

　　父亲带着众人给爷爷磕头、烧香，说了些来看看您，家里人都很好，希望您在那边保佑子孙们的话。

　　众人起身，准备扶着奶奶下山，奶奶却没有动，她神态有些哀弱，微微佝偻着背，看着爷爷的墓说：“我这两天总觉得和他还在一样，前天还梦到他了，要不我也给他磕个头吧。”

　　说着就要跪下去，叔叔忙伸手扶她：“娘，你这是干什么，何必呢？”

　　奶奶却固执地推开他的手，跪下磕了个头，接着趴在地上带着哭腔说话。

　　“我刚嫁进李家的时候，他叫我小妹，我叫他哥哥。”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在家里怎么折腾都是他纵容我的，他从来没打过我，他都是支持我的，任由我搞的。”说着她开始嚎啕大哭，用手攥成拳抵在地上，用力地捶打。

　　“你把你的小妹留下了啊，以后再也没有人这么纵着我了！再也没有人陪着我发疯了！”

　　父亲他们七手八脚地去扶她，劝她节哀，她又哭嚎了一阵才渐渐止住，从地上爬了起来，用已经年迈粗糙的手抹眼泪。

　　她站起来又对着眼前矮矮的墓碑说：“今天都来看你了啊，也给你烧了好些纸，可不能再来吓我了啊。”

　　她向前走了一步，又回头叮嘱道：“可不能来吓我啊。”

　　小杰听她这样说，心想：她这样怕死人的魂灵吗。

　　距离这片墓地最近的就是姥姥姥爷家的村子，他们决定去看看老人。

　　大人们和姥姥姥爷说话的时候，小杰跟娘说了一声，跑到屋后的菜园散步。

　　菜园里，瓜藤爬上了房顶，在屋檐上结了个瓜，屋旁的鸡舍里有两只老母鸡，还隔开一块空间养了几只鹅。

　　姥姥养的小黑狗趴在墙边晒太阳，小院菜地里全是常吃的菜蔬。

　　小杰一边慢慢走着，一边和李杰聊天，这一片地没有人，她顺着窄窄的石板路岔过去，路过几棵满是刺的花椒。

　　小杰伸手小心地揪下一粒还鲜嫩的花椒：“她在爷爷活着的时候不愿意照顾他，心里有愧，才害怕他死后的魂灵吧。”

　　“奶奶一向是不愿意做伺候人的活计的，以她的性子，能耐住几个月处处细心地伺候爷爷太难了。”林杰说。

　　“是，她和娘不一样，她总是选择最利己的路，有时候我就想，我宁愿娘和她一样，自私一点，多为自己谋好处，毕竟，只有好女人才会被欺负，谁敢欺负泼妇呢？”

　　小杰捻着手里的花椒，里面硬硬的，有一颗黑色实心的籽，“她在爷爷死前都不愿进那个屋，还执意要把灵堂和葬礼安排在东院，不愿意放在正院，一是觉得放在儿子家有面子，二是不愿在家放这些丧葬的东西。难怪如今又积极地来上坟，她内心不安啊。”

　　那颗花椒在她手里裂开，散发出一点麻麻的香气，小杰看着林杰，说：“姐姐，她怕的不是魂灵或鬼怪，而是她不想尽却被要求尽的那份责任。”

　　小杰顿了顿，继续说道：“但她还是逃避了，她不想伺候病入膏肓的老头，结果就是把负担推给了娘。总要有一个女人来服侍老人。”

　　小杰从小就不喜欢这个偏心又自私的奶奶，但她遥想这个名为“英娘”的女人曾经领着一群妹妹、咬牙撑起了她父亲的丧事，曾经支撑起整个李家，又苍苍白发地跪在爷爷坟前哭，安慰自己逃避后又害怕的心。

　　“人真的是很复杂，姐姐，我从前只觉得她是大恶人，现在却明白了，她为什么变成了恶人。”

　　林杰一挑眉，听她继续说。

　　“毕竟只有监工会拿着皮鞭凶神恶煞，地主老爷却可以背着手做大善人。”

　　风吹过她们身后的树叶，带来农家土地和植物的气息。

　　“娘总说这也必须做，那也必须做，不得不做，到底是谁给了她这么多做妻子、做媳妇必须要尽的‘义务’？

　　他们说家庭就是这样的，是我太天真不懂世事，长大了就会知道家庭有多重要，但我不喜欢这个家。”

　　小杰坚定的目光越来越像林杰了，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锋芒毕露的时候。如果说林杰是岁月洗礼后的磐石，小杰就是刚刚出鞘的利刃。

　　有时候林杰都会羡慕她，这样无畏又聪颖，她一只脚踏入中年，虽然内心永远坚定，但时时需要用经历的厚重，思想的深沉来弥补她灵气的锐利。

　　她轻声问：“你以后会原谅吗？”

　　小杰再一次重复了她曾说过的话：“我不会，我说过我不想好了伤疤忘了疼，我希望铭记。我不希望将来的自己否定现在的我，还把这称之为懂事。”

　　林杰抬头望向天空，好像在回顾一段漫长的历史：“愤怒常常是令人痛苦的，铭记一切，会让伤疤的痛苦一直存在，这是一面几千年来砌成的厚厚的围墙，它严酷、冰冷，但凡有人想破坏它，都会被狠狠惩罚。”

　　“我知道，但我宁愿痛苦的清醒，也不想顺遂我讨厌的一切，甚至自己也成为让自己痛苦的东西，为这面墙再加砖瓦。

　　它太有手段了，姐姐，以至于只要我不破坏它，就是在加固它。”

　　她看着林杰，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弧度：“姐姐，我明白，你不是真的要劝我，你只是怜惜我。”

　　林杰点头，看着这个自己最熟悉的女孩，“是的，你那么好，我从来没有否定过你。

　　小杰眸中有望向未来的光芒，她含泪而笑，说：“我知道的，姐姐，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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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剧情结束了，进入收尾部分。要鸽一段时间，等我考完试回来写。不到十万字前前后后写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