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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开始绘制第二部(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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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前倒回掠过已经死去的战友们临终的面孔,有些,他亲眼见证,有些只拿到了战报,大部分尸骨无存。
那段时间,他根本没有时间去为他们的死落一滴泪。
他最害怕的是独自一个人被留下来。
遗憾的是他未曾看见人类胜利的未来,无法将好消息告知。
幸运的是,他不用独自留于世间,他珍惜的同伴,或者早已是家人的人们,比他先走一步。
他现在也该去他们那边了。
在还未看见人类的第一缕曙光之前,他闭上了眼睛。
“你!是艾利克斯!我快渴死了,啊,那是你的水吗?借我喝一口呗!”
涅卡公爵家的儿子,英格尔,作为第一个因他死去的无辜的人,兰莫尔一生都在追念的弟弟。
那张明快张扬的脸庞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作为死前的走马灯来说,这个画面过于逼真,丝毫的细节都复刻了一般。
黑色的长发顺滑披肩,用一根红色丝带松散半扎,眼眸色泽像花园里沐浴阳光的紫罗兰,身着修身的骑马装,手握马鞭,朝他奔来。
英格尔是个贵族中少见的没心没肺的赤子,交朋友既不在乎出身,也不关心任何流言蜚语,只看眼缘。
这是他们第一次碰面,他就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在艾利克斯愣神的瞬间,英格尔已经夺过他手中的茶水灌了下去。
艾利克斯心脏骤停,他下意识挥手拍去茶杯。
英格尔被他的动作吓懵了。
其他人这时候已经跟过来了。
艾利克斯面色癫狂地揪住英格尔的领口:“吐出来!快给我吐出来!”
“九皇子!你做什么!放开应!”
英格尔嘴角淌着茶水——为时已晚。
艾利克斯之后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回到了二十年前。
他嘶吼着叫人去请碧锡大主教,守在英格尔身边,像一只濒临死地的野兽护住自己的珍视之物。
在旁人面前一直笑意盈盈的面孔突然变成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怪物的模样。
所有人都不敢靠近。
而暗中隐藏的人也因为5级剑客肆无忌惮爆发气场不敢轻举妄动。
艾利克斯站在病床旁边,看着年轻的公子醒来又吐血,吐血又晕厥,不断地休克抽搐呻吟,在生死边缘游走。
他想,躺在那里的本来是我。
他宁愿躺在那里的是他。
这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他亲眼见证了这个孩子的死亡。
这太过分了。
很久以前撕开的口子如今在心脏上再次出现,在相同的地方,狠狠地楔上一个更深的缺口。
兰莫尔的哀痛,公爵夫妇的悲愤,这个阴影笼罩了公爵家许久。
直到公爵一家都为他而死。
他身上背负了千万条性命,战争的时期他压根无暇回顾,牺牲似乎成了日常。
这些过去的记忆,现在,反而一齐朝他呼啸而来。
他们的死,怎么可能会是理所应当!
不知不觉间手指攥紧,骨节发白,旁人谁也无心关注他的脸色有多难看。
拜托,活下来。
拜托,求你,一定要活下来。
他在战场上战斗了十几年,从未有过如此无力的时刻。
他蓦然抬头,看见病床上的人,艰难地眯着眼睛,瞳孔逐渐涣散。
他要死了。
过去,他就是在这一刻死亡的。
英格尔·涅卡闭上了眼睛。
艾利克斯潜意识里察觉到这一点,脚步踉跄了一下,脱力地靠在墙上。
下一刻,碧锡大主教赶到,她从阳台上降落,收起飞行法阵,没说一句废话,直接展开最高级的治愈魔法公式。
上一次,他因为不知所措失去了理智,只能守在人身边,别人又慌慌张张去喊教皇,而教皇恰好正在闭关中,耽搁了片刻时间。
这一次,他没忘记让人直接去喊碧锡大主教。
她来的很快。
而床上的人,在闭上眼睛之后,手指微微动弹了一下。
碧锡在紧急施展了治愈法术之后,英格尔很快嘴角漫出血泡。
“快!让他侧身,把污血全都倒出去,否则他会窒息休克!”
艾利克斯最先反应过来,冲过去喊道。
几个侍女接连清理着血水,他则被兰莫尔一把推开。
他这位未来的战友和好友,眼中是对他深深的仇恨。
艾利克斯再清楚不过,哪怕之后兰莫尔知道这件事不是他做的,心底还藏着一道过不去的坎。
英格尔终究是替他而死。
而这一次,英格尔没死。
经过3个小时的抢救,碧锡大主教抹着汗水,说了一句。
“还活着。”
房间里,几乎每个人都松了口气。
艾利克斯踩在棉花上一样,瘫坐在了墙角。
他是最不敢相信的。
活下来了……
碧锡大主教握着魔杖坐下,片刻也不敢放松。
治愈的法阵还是一个接一个套在英格尔身上。
就这样整整一天过去。
碧锡大主教,公爵夫妇和少公爵一夜没合眼。艾利克斯被他们完全无视,也不肯走人。
终于,英格尔醒来。
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猛地喷出一口血。
被单上染着触目惊心的血痕。
他皱着眉头咽下公爵夫人递过去的水。
哪怕是看着他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难以忍受的痛苦。
艾利克斯知道他醒了,下意识从此抬头看去。
看着他的动作,才终于有了这个人还活着的实感。
他看见英格尔朝着边看过来,反射地低下头。
胸口闷胀,脸色不知道有多难看。
他能察觉到英格尔凝视他的视线,但他不敢抬头。
然而几声惊呼又将他唤起。
“应!”“孩子!”“二公子!”
英格尔满脸泪痕地再次倒下。
在梦中,他没喊疼,却哭得令人心碎。
彭德利佳,卡莱娜,兰莫尔,看着自己珍爱的孩子受这样的苦,也崩溃了。
艾利克斯再也待不下去,夺门而出。
他跑去抓住那天妄图下死手的伪装成侍卫的刺客,以及换脸成侍女下毒的人。
他在战场不是没拷问过人,但大多都是魔族。
这种级别的刺客在他面前真的不够看。
他也没想拷问出什么东西,该知道的他都已经知道了,只是单纯的泄愤。
他唯一一次朝着人类动用这样的非人道的手段。
但他留了他们一条命。
于是,他那年纪尚小的心腹侍官就眼见着,心地善良的小主人,面无表情地亲手将两个刺客剥皮削肉,折磨的不成人样。
艾利克斯洗脸的时候,透过镜子看见了身后瑟瑟发抖的侍官,却连一丝安慰的笑容都挤不出来。
他看向镜子中映照出的自己年轻却充斥着疲惫的面庞,以及褪去笑容假象之后,那种薄情又冷漠的表情。
他恍惚看见了,尸山血骨的残骸,一条条压在身上的人命。
在战场上这么多年。
他需要笑着才能带给人类军希望,他需要笑着才能让剩下的人坚持。
但他累了。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艾利克斯·丘涅已经笑不出来了。
他又花了一整夜时间冷静下来,脑子里反复想的只有英格尔活下来这个事实。
他从来没有酗酒的习惯,踏上战场之后更是滴酒不沾。
这一夜,他把自己泡在酒窖里面,一瓶接着一瓶,不要命地就着这月光灌下去。
他不知道是不是女神的恩赐将他送回了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
但,起码一个本该死去的人活了下来。
有第一个,就一定会有第二个。
上一世,因为那些人的死,他才能战斗到最后。
赋予那些牺牲的人应有的意义是他上一世坚持战斗的理由。
可那太悲惨了,不过是欺骗自己的借口。
他曾经没想过自己会有第二次生命,但他从来不会认同那样的结局,很多人本不该死。
这一次,他要为他们的生而战。
他扫开了空酒瓶,酒瓶在地上七零八落,他烂醉在酒窖里头。
这是他上辈子也是这辈子唯一一次不管不顾的放纵。
之后,艾利克斯还是忍不住偷偷跟着碧锡大主教去看英格尔。
他需要一遍又一遍确认才能真的承认英格尔还活着的事实。
英格尔和大主教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
“主教阁下,我能和你学魔法吗?”
“好啊,给你治疗的时候我就发现你身体里存在天生的魔力,不过一切要等你好起来。”
“嗯。我会的。”
他立刻跑去图书馆借了好几本魔法书,第二天捎上一本精心择选的《魔法原理入门》,偷偷地在公爵夫妇不在的时间过去看英格尔。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准备。
却没想到英格尔把他请了进来。
“九皇子殿下请进吧,我很累就不起身行礼了,哥,你也坐吧。”
令他更没想到的是,英格尔竟然知道有人想毒害他。
“皇子殿下可是已经抓到想要下毒害你的人?”
单凭这一句,艾利克斯足以猜出,英格尔已经明白要害他的罪魁祸首是谁了。
而且他在兰莫尔跟随之后说这话就是为了洗脱他的嫌疑。
他只能说自己找到了一些线索。
年轻的二公子声音冷淡,眼中却很沉静:“那皇子还在这浪费时间?”
这句话看似不善,其实是在为他着想。
尽快抓住凶手,完全洗脱嫌疑,才是最佳之策。
只是——这个英格尔完全不像他之前所见的那个人。
艾利克斯这才发觉,他原本对英格尔就根本不认识,他只是从涅卡一家人口中了解到他们眼里的英格尔。
而一个人是有很多层皮的。
然而这个英格尔他也不会讨厌,因为很明显能看出,他很聪明,以及,他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艾利克斯喉咙里满着各种情绪,挤出声音道:“对不起,因为我……你受这样的苦。”
他听见英格尔用沙哑的声音冷笑道:“那九皇子要是知道这一点,就应该离我,尽可能远一点,这样我才能安全。”
明明是在责怪他,他心底却莫名高兴起来。
“嗯,你说得对。我会离远一点,我也会尽力找出下毒害你的凶手,给你一个交代。”
“恕我直言,请九皇子抓住凶手之前不要再来见我。”
结合为什么要在兰莫尔面前洗脱他的嫌疑。
而英格尔却同时告诉他不要来见他。
艾利克斯猜到了英格尔的心思。
【那是意味着我抓住了凶手就可以去见他了吗?】
【为什么,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有这样缜密深沉的心思?】
【仿佛能预见什么……】
他深深看着英格尔,心绪动容,难以自抑,喃喃自语了一句:“谢谢你,活了下来。”
只有他自己能听的见。
走之前,他瞄了一眼自己带来的书。
我希望能多救哪怕一个人。
我曾经想要一个巫师。
你,会是我的巫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