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剑问情》惊鸿一笔

8、无情无泪

　　第二日，姬明子为烈天星换了药，三人就踏上了回程。

　　回九幽阁的一路上，烈天星都兴致寥寥，不似去时一路叽叽喳喳的欢跃。

　　又经过那颗桃花树时，幽雪顺手折了一根短枝，递到烈天星手中，关心道：“星星，要不要歇一会，看你很没有精神的样子。”

　　烈天星接过桃枝，牵起一抹笑意道：“不用，我就是有点困困的。”

　　幽雪道：“可能是受伤的缘故，回去好好调养几日，就会好的。”

　　烈天星轻声应着，将短短一截桃枝簪到了发上，问道：“怎么样，阿雪哥哥，好不好看？”

　　少女笑靥如花，明眸皓齿，让人挪不开眼。

　　幽雪眼底染上一层柔和，笑道：“嗯，好看。”

　　烈天星俏皮问道：“阿雪哥哥，你说是花好看，还是我好看？”

　　幽雪微微一愣，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的这样问，有些不自然道：“嗯……都好看。”

　　幽月如看戏般勾起唇角，去时你笑我应付不来她，此时不也一样。

　　没有在路上多耽搁，只三日就回到了九幽阁，比去时快了很多。

　　烈天星虽然依旧活蹦乱跳，纤细的脖颈上却缠着细布。

　　南宫莲问道：“怎会受伤？”

　　若是让他知道是钟离梦所伤，定然是不会轻易放过她吧。

　　烈天星思量着，摆摆手道：“莲哥哥，是我自己不小心伤到的，没事的。”

　　南宫莲显然是不信的，但她既不愿意说，他也就没再多问什么，缓声道：“以后小心些，此行可还开心？”

　　烈天星笑道：“嗯，那片桃花林当真好看！顺道还听了个故事呢，不对，是两个！”

　　说话间，她笑吟吟的比了两根手指头。

　　南宫莲笑问：“哦？是什么样的故事。”

　　“姬谷主讲了娘和翎姨的事情，那对桃花玉坠就是叶师祖在回春谷雕刻的呢。”

　　南宫莲的神色变得柔和，“是吗，还有呢？”

　　烈天星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另一个不是一个好故事，还是算了，我不想讲了。”

　　南宫莲看着她一会一个情绪，心中有些好笑，真是一喜一怒都放在脸上。

　　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发顶，南宫莲从怀中摸出两个一模一样的白玉平安锁，一个系到烈天星脖上，一个交到了她手中。
　　“这对平安锁，你收着，日后若是遇见了交心的姐妹，就也送给她一个。”

　　那对平安锁，洁白莹润，镶着金边，烈天星虽然不懂这些，却也看得出做工精巧无比，是稀罕玩意。
　　“谢谢莲哥哥！”

　　看着她爱不释手的摆弄着那个平安锁，南宫莲笑道：“你喜欢就好。”

　　“对了，莲哥哥。”烈天星抬起小脸好奇问道：“你知道相思花吗？”

　　南宫莲眉间微皱道：“嗯，怎么会问起这个？”

　　烈天星摇摇头道：“没什么，那个花长什么样子呀，我就是有些好奇，还有它结的果实，莲哥哥你见过吗？”

　　南宫莲道：“相思花长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不过相思果，我曾见过，是圆形黑色的，如杏子般大小。”

　　烈天星追问道：“莲哥哥你在哪里见过的？现在还有吗？”

　　南宫莲沉吟道：“几年前，锦玄曾去星云神教，取得了三粒果实，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了。”

　　烈天星喃喃道：“他去过？看来那星云神教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厉害嘛。”

　　南宫莲表情忽然严肃，正声道：“你不许去那里。”

　　烈天星被南宫莲忽然严厉的语气吓到，有些愣住，第一次见南宫莲如此神色和语气，让人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惧怕与敬畏。

　　南宫莲又重复道：“你不许去那里，听到了吗，那里很危险，是中原武林手伸不到的地方。”

　　烈天星怔怔的点了点头‘哦’了一声，南宫莲这才放下严厉的神色。

　　烈天星道：“那我去问问锦玄，看看他有没有见过。”

　　南宫莲淡淡道：“不必了，他早已不记得了。”

　　烈天星一脸疑惑‘啊’了一声。

　　南宫莲道：“他喝过无情泪，之前的事情，已经不记得了。”

　　烈天星喃喃道：“无情泪？那是什么？”

　　南宫莲解释道：“让人忘却尘缘的药，喝下后，前尘尽散，所有人事，都不再记得，你与阿月阿雪送去回春谷的帝休果，就是炼制无情泪的重要一味药材。”

　　世上竟有这种药，能让人失去记忆……

　　烈天星皱着眉道：“那为何他还记得剑法？”

　　南宫莲微微叹了口气道：“吃饭说话，这些自然是不会忘记的，剑法对于一个杀手来说，就和吃饭走路说话是一样的，他不会忘。”

　　“他为什么要喝那个无情泪？”

　　南宫莲微垂眼帘，没有应答，有些事，他并不愿让她知晓。

　　烈天星也并没有在意，自顾自皱着眉头想着什么。

　　她眨了眨眼睛，有了结论，喃喃道：“可以忘记所有的人和事情，那如果忘了，就不会再想起了，岂不是相思花毒就等于解了吗？”

　　南宫莲一愣，从前他倒没有想到此处，有些感叹烈天星的小聪明。

　　南宫莲思索了片刻，顺着她的话道：“无情泪和相思花，都是极为稀有的东西，从前没有人这样尝试过，不过你说的，从理论上来讲，好像也说的通，只不过这不能叫解毒，应该说是以毒攻毒的法子。”

　　烈天星道：“莲哥哥，无情泪还有吗，可否给我一瓶？”

　　南宫莲问道：“你要这个做什么？”

　　烈天星如实道：“我遇到了一个很可怜的人，我想以后若是再遇到他们，就把无情泪给她。”

　　南宫莲问道：“是你刚刚说的，那个不好的故事吗？”

　　烈天星点了点头，南宫莲沉吟片刻，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道：“小心存放，不要误食了。”

　　烈天星甜甜一笑，仔细打量着手中的小瓷瓶，“不会的，我哪有那么笨，谢谢莲哥哥！”

　　*

　　幽风整理着金丝楼中的书卷，桌前里点着檀香，一缕白色的轻烟缓缓的从香炉中飘出，整个房间里，书墨香气参着淡淡檀木香味，给人一种宁静淡泊的气氛。

　　“风荷。”
　　一个温润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幽风微微转过头，看到门口的白衣少年。

　　她垂下眼帘，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淡淡道：“今日怎么到我金丝楼来了，可是有何事？”

　　幽雪微微点头，颔首示意，轻步走到屋内坐下。

　　幽风并未放下手中的书卷道：“桌子上有刚沏好的茶水，你自己倒吧。”

　　幽雪尝了一口茶水，看着茶盏中飘着的粉色花瓣，是桃花，忽然想起回春谷那日的花海人影，眼底泛起一片柔和。

　　半晌，幽雪缓缓张口道：“我此来，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幽风笑道：“哦？是什么人，让你如此感兴趣，特意到我这里来跑一趟。”

　　幽雪道：“你可听过钟离梦这个人吗。”

　　幽风合上书卷，沉吟道：“钟离梦，钟离，是那个有重瞳的钟离家吗？”

　　幽雪点了点头道：“嗯，那钟离梦，就是一双重瞳。”

　　幽风柳眉微颦，食指轻轻搭在了太阳穴上。

　　幽风清淡的眉目，不施任何脂粉，鼻骨的左侧有一个很小的痣，乌黑的长发上，只有一根碧玉簪做点缀，干净又疏离，仿若画中人。

　　想了片刻，幽风缓声道：“钟离家为了保证重瞳的血统，新生儿出生时，若是重瞳，便为宗室，若没有重瞳，便会低人一等，但重瞳极为难得，所以钟离家非常看重继承了重瞳的后嗣，但是，很多年前，钟离家逐出了一位重瞳的女子，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位钟离梦。”

　　幽风停顿了下，眼神变得悠远，似乎在思考着。

　　幽雪也并未打断，只静静的等待。

　　半晌，幽风问道：“你说的那个钟离梦，是不是身边带着一名楚姓的男子？”

　　幽雪道：“正是。”

　　幽风微微点了点头道：“那便是了，那个钟离梦不知怎么认识了楚家的小少爷，从此倾心，楚家本是古台郡有名的富户人家，常年经商，楚家的小少爷，名叫楚澄，从小对经商之道不甚感兴趣，倒是对剑术颇为有研究，整日舞刀弄枪，好在他有一个哥哥，沉稳持重，可继承家业，所以家中也就并没过多的约束他。后来不知为何，家中突遭变故，一夜间被屠满门，听说是和星云神教有关，只有楚澄幸免于难。”

　　听到此处，幽雪微微皱了下眉头。

　　幽风继续道：“钟离梦不顾家中阻挠，一心只想帮着楚澄报仇，钟离家不愿与星云神教有任何瓜葛，无奈之下便将钟离梦逐出了家族。再后来，有没有报仇不知，就只知，那楚澄中了星云神教的相思花毒，钟离梦拿不到星云神教的相思果，求药十余年未果，现如今如何，我便不知晓了，若你需要，我可以派人去查。”

　　幽雪淡淡道：“不用麻烦，我们此行去回春谷，遇到了钟离梦和楚澄二人。”

　　幽风微微有些诧异道：“难怪会突然问起，倒从未见你对别人的事情如此感兴趣。”

　　幽雪嘴角浮起温柔笑意，否认道：“不是我，是星星她有些好奇。”

　　幽风闻言，眼底滑过一丝复杂神色，淡淡道：“那个二阁主？才短短数日，你们听上去似乎已经很是要好了。”

　　幽雪笑道：“她性子活泼，容易亲近。”

　　幽风淡淡一笑，没有再接话，打开书卷，低头看起。

　　幽雪理了理思绪，起身告辞道：“今日叨扰了，多谢。”

　　幽风并未抬眼，轻描淡写道：“如此着急的要去说与她听，连喝口茶的功夫也没有。”

　　幽雪解释道：“那倒不是，其实今日你说的，与我们先前猜想的差不多，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所以，并不打算再向她提及此事了，只是见你忙碌，不想打扰罢了。”

　　幽雪离去后，幽风瞟了一眼桌子上剩下的半杯茶盏，杯中冒着出的缕缕热气，慢慢消散在空气之中。

　　自从南宫莲接任九幽阁后，年轻一辈的他们各自忙碌了起来，相聚交谈的次数也慢慢的减少，到后来，除了商榷阁中事宜，几乎没有攀谈闲聊的机会，只是见面偶尔寒暄几句。

　　幽风不禁想起儿时情景，那时候，因着她内敛沉静的性子，大家似乎都不愿意与她多亲近，唯有幽雪，总会对她温言笑语。

　　那时候，南宫昀还未创立九幽阁，她是个孤女，自有记忆起，就被养在南宫山庄里。

　　与那些买来的侍女略有不同，她与同样是孤儿的几个孩子一同在山庄里读书习武。

　　同为山庄里抚养的孤儿，红莲和萧清涯的待遇，与她有很大不同，红莲自小就跟在小少爷南宫莲的身边，萧清涯也有师父一手教导着。

　　许是因为她天资并不出众，并没有专门的师父教她武艺，她便只跟着山庄中的弟子们一起，学着最基本的剑法心诀。

　　但她其实也对武学并不怎么有兴趣，学习那些，只是害怕自己是个无用的人，再度被抛弃，毕竟离开了南宫山庄，她已无处可去，在这里，她至少可以吃饱穿暖。

　　比起舞刀弄枪，她更喜欢读书下棋，作画弹琴，明明命如草芥，却喜欢做那些世家闺阁女子做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这样，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都不怎么与她说话。

　　一日她将画好一幅菡萏出水的图，便听到了身后一个夸赞的声音。

　　“亭亭玉立，冰清玉洁。”

　　她有些诧异，怔怔的看着眼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少年，她知道他，他叫萧清涯，是幽霜师父带回来的孩子。

　　小少年仔细看着她画的丹青，笑道：“平日见你不喜练武，原来是喜欢这些。”

　　她有些茫然：“你认得我？”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山庄里很没有存在感的孩子，没有南宫莲、薛紫苑、白诺那样好的出身，也没有红莲、萧清涯那样出众的天资，所以没人会注意到她，更不会有有人记住她。

　　小少年温柔一笑道：“你叫姜风荷对吗？你的名字与这满塘芙蕖很是相配。”

　　忆起往事，幽风眼角含着淡淡笑意，却又带着一丝苦涩，如今，终不似从前那般亲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