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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见家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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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喝了汤药的缘故,这一觉睡得极为绵长,待到薛柔睁开眼时,窗外的阳光已经很明媚了。
“醒了?”
一个陌生的男声幽幽传来。
薛柔吓了一跳,定睛一看,不远处檀木案几旁,盘腿坐着一个玄衣男子。香烟袅袅,四方静谧,愈发衬得男子气质沉稳,如静水深流。
薛柔不动脑子就猜到了此人的身份,齐王府她舍命相救,却两天未来看她的……太子常起。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薛柔刚从被窝里爬起来,只穿着件单薄中衣,突然多了一个陌生男人在房间里大剌剌坐着,她一时呆住,也不知如何应对,索性就这么坐在床上。
常起不知翻出一本什么书在看,闻言只抬眸瞧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头。
他有一双非常标致的丹凤眼,眼睑细长,眼尾上翘,抬眼时清亮明媚,威风凛凛,垂眸时却又婉转迷离,如春水荡漾。多情还似无情。
他缓缓翻开下一页,口中道:“已经过了辰时,还早?”
辰时?那是什么时间?薛柔大脑飞速转动,终于确定了辰时是早上七点到九点。
都过九点了?薛柔一惊,刚想下床,看见常起仍不动如山坐在那,瞬间又定格住了。
过了会儿,常起合上书,道:“收拾好了就跟我一块去永和宫,刺客一事,还有诸多疑云,需待你口述陈清。”说完就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总算走了。
薛柔松了口气,这时阿萝也从外面进来,赶紧伺候着她穿衣洗漱。
***
刺客没抓到。就算太子遇刺的第一时间,就下令关闭大门,封锁人员,但还是被刺客逃走了。
这几天,太子、齐王、晋王,还有大理寺的人一直在追查刺客的下落,一边也在等薛柔醒过来,一起对对口供。
这还是薛柔第一次离开东宫,去往皇帝和后妃们起居生活的宫殿。但见宫墙高深,青石道幽幽,果然像书里描写的那样,抬头,只能看见一方天空。与这冷寂的深宫相比,就连东宫都显得有几分人情味了。
这样的地方,薛柔来一次都觉得压抑,还好不用天天都来。
马车的尽头,是皇帝住的永和宫。
薛柔的外祖母端淑大长公主和先皇是姐弟,真论起来,薛柔可以叫当今圣上一声“舅舅”。薛柔小时候,梁帝也曾见过,小丫头白白净净非常招人疼,梁帝总爱“小柔儿”“小柔儿”这样叫她。后来薛柔成了太子妃,梁帝见着她,总觉得她仍然是当初那个小女孩,也不叫她名号,仍唤她小名,只是把前面的“小”字去了,叫“柔儿”。足见梁帝对薛柔的宠爱。
穿越过来的薛柔,却是第一次见梁帝。
帝王威严,但也并非不近人情,尤其是梁帝年过半百体态发福,倒有些平易近人的憨态。但薛柔知道这都是假相,这个大梁皇帝,和历朝历代的老皇帝一样,疑心病重、爱猜忌,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就像对待觊觎他遗产的养子,动辄不满,心眼多的串起来可环太平洋一圈。
梁帝座下,左边站着齐王,薛柔之前在齐王府已经见过了,右边站着晋王常逸,薛柔不由多看了他几眼。常逸仍穿着跟那天一样的天青色袍子,如兰如竹,素雅至极,但细看之下,袍子上的花纹却略有不同。他向来是不管朝中事的,嫌烦,但这次事关太子,是与他关系亲厚的兄长,他才不得不管。倒是便宜了薛柔的眼睛。
除了两位皇子,还有两个蟒袍官员,一个山羊胡,较年长,另一个年纪尚轻,却少年老成、面容冷峻,乌溜溜的官服压在他身上,一点儿也不颓重,反倒有种欺山赶雪的精神气。
薛柔猜想,这两位应该就是追查太子遇刺一案的大理寺官员了。
果然,下一刻,就听梁帝道:“曹琰,江深,太子妃已经到了,你们把该问的赶紧问了,让太子妃能早点回去休息。”
江深?
薛柔听到这个名字,不禁望向那个年轻人,原来他就是江深……未来的大理寺卿,后来又官拜左相,大梁朝的顶梁柱之一。
不过现在,大理寺卿应该还是他旁边那位山羊胡子曹琰,江深只是个从四品的大理少卿。
江深这个人,在原作里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戏份多,却和女主毫无感情瓜葛的配角。沉默寡言,做事板正,完全就是一个无情的推动剧情发展的机器人。或许正因为这份独树一帜,江深在读者中人气颇高,也是薛柔颇有好感的角色之一。想到这,薛柔便抬头去看江深,这一看,正好对上江深的眼睛。两人视线相撞,薛柔想笑一笑,江深却皱起眉,兀自移开了视线。
薛柔的笑凝固在嘴角。
什么意思?原作里江深和太子妃无甚交集,难道,江深也不喜这个骄纵无知的东宫娘娘?
没等薛柔细想,曹琰就开始说话了。他先是把薛柔一顿夸,说她“伶俐机敏”“勇毅果决”巴拉巴拉,有这样勇敢善良舍己救人的太子妃实乃大梁朝之幸,辞藻之华丽,排比之流畅,让薛柔听了真是鸡皮疙瘩掉一地。夸完了之后,才终于问起正事。
薛柔也无所隐瞒,把自己撞倒那人假扮丫鬟,后来又冒充侍卫,暗箭伤人的过程清清楚楚全交代了。
曹琰听完却一头大汗,先瞄齐王后瞄太子。
梁帝道:“曹爱卿有何高见,不妨直言。”
曹琰道:“依太子妃之言,刺客必是对齐王府了如指掌,甚至来去自如,微臣斗胆猜测……”
说到这,就不敢再说了。
大殿里一时死寂,只有极微弱的绵长起伏的呼吸声。
先打破沉默的是齐王:“曹大人的意思,是暗指刺客乃我府中人?”他一甩长袖,微怒道,“简直荒谬!本王与太子素来相好,太子登门赴宴,本王欣喜还来不及,又岂会派人行刺?再说了,真有人蠢到杀人用自己人,还在自己府中行凶的吗?”
齐王有腿疾,早没了争储之心,与太子关系好也是有目共睹的。
梁帝听了,点了点头。
曹琰声音微颤:“齐王殿下息怒,微臣并无此意,只不过……”
齐王哼了声,眯起眼盯着他:“只不过什么?”
曹琰“只不过”之后也说不出下文,额头上的汗却越来越多。他看向太子、晋王,想向二位求助,但两位皇子只是站立不语。
“皇上,”这时江深却说话了,“刺客熟悉齐王府,但也不代表就是齐王殿下的人。卑职素闻齐王殿下看重世子,世子百日宴,殿下于数月前就开始筹划,进出齐王府者杂人甚多,歌舞教坊、梨园杂耍,三教九流皆有。有心之人趁机潜入王府,摸清门路并不困难。甚至有可能,刺客现在还潜伏在齐王府之中。”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既给了大理寺彻查齐王府的理由,又给了齐王台阶下。
梁帝听了连连点头,看向常起:“太子怎么看?”
常起道:“既然太子妃见过那刺客的真容,不如就叫画师画下来,有画像对照,找人应该会容易许多。”
“有理,有理。”梁帝随之抬高音量,“来人!”
不多时,梁帝身边的大太监裴非就领来了宫中水平最高的一位画师。
薛柔尽力描述,那画师便一张张的画,画的不像就继续画,直到薛柔能一眼看出来,那画中人就是刺客为止。
那画师号称“京都第一人”,果然有两把刷子,十余张纸过后,竟真的画出了那个刺客。就算对着真人画也不可能一模一样,光听语言描述,就能画到□□成像,已经十分了得。
梁帝圣心甚慰:“此事就继续交由大理寺追查,太子遇刺乃国之大事,曹卿、江卿,切不可畏首畏尾有所懈怠。齐王,也辛苦你倾全府之力,务必把这胆大包天的贼人揪出来。”
众人领命退下,只剩常起、薛柔。
直面薛柔,梁帝的面色明显柔和了许多:“柔儿现感觉如何?”
薛柔答:“谢陛下关心,已经大好了,伤口也不疼了。”
梁帝满意笑道:“那就好,你这丫头,真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梁帝没说,但薛柔想,大概是没想到她会在危急关头冲过去救太子吧。
走的时候,梁帝道:“天色尚早,你二人且去朝华宫看看罢。”
朝华宫,是岚妃娘娘的寝宫。岚妃,则是太子常起和晋王常逸的母妃。
常起虽然不喜欢薛柔,但是他老爹老娘却很喜欢。
岚妃一见到薛柔,就拉着她的手家长里短。其实薛柔心里虚得很,岚妃问她这,问她那,问她和常起的日常起居,她一句也答不上来,但常起就在旁边坐着,她还不能发牢骚吐苦水,只能像个娃哈哈似的一直笑,指望就这么糊弄过去。
但生下男主的娘岂是那么好糊弄的?薛柔对着她笑,她便也对着薛柔笑,但笑着笑着,就变成了一副冷淡隐忍又失望的模样。
薛柔见她表情一变,心咕咚一声就坠落下去,生怕岚妃看出了什么破绽。本来跪坐就让她的腿又酸又麻,此刻更是全身血液都凉了,一股彻骨寒意从尾椎蔓延到四肢百骸。
但岚妃只是唤了声:“起儿。”
常起本来一直在一边坐着,听婆媳两个絮絮叨叨,虽然不发一言看上去乖巧安静,微耸的眉间却笼出淡淡的躁意。突然听到岚妃唤他,不由一怔:“母妃?”
岚妃道:“把手伸过来。”
常起不知何意,但还是听话地把手伸了过去。
岚妃的手还握着薛柔的手,常起的手,则悬于两人上方。
他的手骨节分明,看上去冰凉如玉,却并不瘦削单薄,指甲也修整的十分干净利落。
岚妃拽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就这么放到薛柔的手背上。
薛柔条件反射差点就把手抽了出来,最终还是忍住了。
常起的手,竟意外的很热,一股暖流从手心传遍薛柔四肢。
她用了极大的意志,保持着目前的姿势没动,也保持着自己脸上的平和,只微微露出一丝诧异。
常起脸上则是明显的惊讶:“母妃这是何意?”
“感觉到了吗?”岚妃问,“你的太子妃,她的手很冰冷,她在发抖。”
常起瞳孔一缩,侧目看向薛柔,接着又看向岚妃,沉默不语。
聪慧如男主,怎会不知岚妃何意?就连薛柔,也瞧出了里面的意思。
岚妃道:“手易暖,人心不易。起儿,太子妃嫁你一年有余,那姚茉儿不过才到东宫半年,你去找姚茉儿的次数却远胜于太子妃,你这样偏心,不仅叫太子妃伤心,也让本宫寒心。柔儿出身侯府,贞静柔淑,端庄贤惠,又是端淑大长公主最疼爱的外孙女,嫁给你时你还只是个人微言轻的皇子,如今你贵为太子,这份情谊可万万不能忘!”
一行清泪顺着岚妃脸颊缓缓滑落,她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字字千钧,薛柔感动不已。美人落泪,怎能不惹人爱怜?况且还是个一心一意为她着想的大美人。
岚妃娘娘,你放心,薛柔心道,以前那个让你儿子戴绿帽子的太子妃以后就改邪归正了,她定会好好努力,做个“端庄贤良”之人!
常起被母亲一顿教导,也恭顺地把头低下:“母妃教训的是,儿臣谨记。”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岚妃便让薛柔早点回东宫休息了。快踏出宫门时,岚妃的贴身宫女朝常起递了个眼色。常起微微皱眉,吩咐手下先送薛柔回去。
薛柔奇道:“你不与我一道吗?”
她眼眸明亮,宛若天边星子,一颦一笑间确是个绝色佳人,只不过……
常起心头掠过另一道倩影,虽不及薛柔明艳夺目,却更加恬静温柔。
只可惜佳人已逝,往昔不可追溯,他甚至还来不及报答她的恩情……
心头隐隐刺痛,常起不愿再想,沉声道:“我还有些事需要处理,你先回去。”
马车哒哒哒走得远了,常起复又转身,重新踏进朝华宫。
岚妃站在殿中,屏退了所有下人。
常起道:“不知母妃叫儿臣回来,所为何事?”
岚妃看着他,冷冷道:“你大婚前我跟你苦口婆心说的那些话,你都忘到九霄云外了?”
常起微惊,旋即反应过来,却面沉似水,并不辩解。
岚妃接着道:“当年我让你娶宇文公府的八小姐,宇文家权势煊赫,宇文正志又极其宠爱这个八女儿,定会鼎力助你登上皇位,你倒好,非要娶那个薛怡,我心想,薛怡也行吧,薛家虽不如宇文家,但毕竟也地位显赫,颇得圣宠。没想到,薛怡死的早,我还担心荣国侯要毁约,好在他是个重诺之人,肯把二女儿嫁给你。我盼你好好待薛柔,和荣国侯打好关系,你倒好,天天往那个姚茉儿那儿跑,你这是完全不把太子妃放在眼里啊?薛家这个二女儿可不比大女儿,从小娇纵蛮横,唯我独尊,你如此偏爱侧妃,不顾及太子妃的感受,你是不是不想要荣国侯府这个靠山了?”
常起冷哼一声,想起薛柔的种种作为,心道她可不会难过,她快活的很!
“母妃,你也知道薛柔娇纵蛮横,不学无术!我跟她说‘燕塞月,缺了又还圆’,她跟我说,‘葱油饼,吃了再去做’。”常起深吸一口气,“儿臣实在是,没法跟她多说话。”
岚妃轻叹一声,语气稍缓:“确实,论知书达理,这个薛柔,不及她姐姐万分之一。母妃知道薛怡年少时就与你相伴,你也对她一往情深。但是起儿,你现在既然已经娶了薛柔,就不能轻视她、冷待她,就算你再讨厌她,再瞧不上她,她也是荣国侯府的千金,是你的太子妃。就像前两天在齐王府,她还能替你挡下刺客的箭,你能用得着她的地方,多着呢。”
良久,安静空阔的寝殿内,才响起常起平静无波的声音。
“儿臣……知道了。”
见常起的表情不再像先前薛柔在时那么敷衍了,岚妃才满意地点点头。
岚妃久站头晕,常起便扶着她去暖阁休憩。
岚妃半躺在炕褥上,随口问道:“太子妃嫁给你一年有余,怎么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常起蓦地站定,嘴唇紧抿。
“齐王府之前诞了个小世子,你看把皇上和太后高兴的!我瞧着皇上鬓角的白头发都少了好几根。你身为太子,要是能早日诞下皇孙,皇上必定圣心大悦,你这太子的位置,就能再坐得牢实点了。”
半天等不到回答,岚妃奇怪地看向自己的儿子,见他表情变幻莫测,岚妃“啊”了一声:“不会吧?难道你……”
她突然面色焦灼,小声嘀咕了几句,又缓缓道:“改日,我叫太医去东宫给太子妃看看,好好调理下身体,也顺便……顺便给你看看……”
常起甩袖,负气把头一偏:“不用!”
岚妃:“……”
气氛突然尴尬起来,岚妃咳了咳:“天色也不早了,我就不留你用膳了,早些回东宫,好好陪陪太子妃。”
常起走后,岚妃的贴身宫女便进来服侍。
“你说,”岚妃缓缓道,“太子,还听我的话吗?”
宫女答:“娘娘从小便对太子殿下悉心教导,舐犊情深,殿下又怎会不听娘娘的话呢?”
“这孩子,越长大我越发看不透……”岚妃低声道,“但愿,他还能听得进去我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