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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二十八章 ...

  •   从来不曾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快,腊八节的前两天,文芝出嫁了。
      一切都是按照大明宫廷的惯例,公主出降,先行纳采问名礼。不过也有些特殊,因为文芝嫁的人家不是普通的公侯世家,所以有些礼节还是有改动。
      这一日,瓦剌太子至内东门内,一应婚仪用的礼物抬进宫廷,文芝早穿戴好礼服,先辞奉先殿,然后再见父皇母后,正式受封为德仁公主,听了训诫,四拜而后退出。等候在旁的内命妇送文芝到内殿门外,升辇,到内东门,降辇。瓦剌太子揭帘,公主升轿。后面的仪式因为瓦剌太子如今客居京城,全部免除,按照瓦剌太子的请求,当日,文芝就随同他返回瓦剌。
      文芝终于没有吃上这一年的腊八粥。
      腊八粥是我们都喜欢的食物,其实做法简单得不得了,以前每年我们都悄悄挤在小厨房,几只砂锅里放不同的干鲜果品,各自煮上一锅,看谁搭配得味道最好。这是我惟一会做的食物,准确的说,是我惟一喜欢做的食物,因为简单,而且不会凸显出我的手艺有多差。
      同样的,逸如、睿思几个人都不喜欢这一天,因为他们都不喜欢吃粥,何况还要评判谁的更美味。
      我早早换了男装出宫,站在北门的城楼上,看文芝的车辇一点点远去,直到官道上,空余下马队过后扬弃的尘沙。这一年冬天很冷,却始终没有一场雪,直到今天,这会,天才阴沉起来,浓云一点点自四面八方会聚。
      想起了《红楼梦》中探春远嫁的一场,那是整个剧集中惟一让我痛哭的片段,想不到,如今隔了这时间的长河,同样的一幕竟真实的上演了。低声哼着那遥远的曲调,泪水却只能留给这无情的北风……
      一帆风雨路三千,
      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
      恐哭损残年,
      告爹娘,
      休把儿悬念。
      自古穷通皆有定,
      离合岂无缘?
      从今分两地,
      各自保平安。

      “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千言万语,到了此时,似乎也只剩下了这样一句话,文芝,希望你能平安,因为平安才是福。
      “多情自古伤离别,你又何苦这样自寻烦恼呢?”泪未流尽,身后却有人走近。
      “怎么是你?”抹去眼角的泪痕,我皱眉转身,今天的送别,我只想一个人哭个痛快,早命人知会了城楼上守卫的将士回避,不曾想到,居然还是有人能找到这里。
      “自然是我。”身后的人大笑,“这京城,自问还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那又能怎样?”我冷笑以对,今天,我不想同任何人说话,因为我很难过。
      “看来你心情果真不好得很,算我多事吧,我只是想来说一句,哭是没有用的,你在这里顶着北风哭死了,你的这个侍读女官也不会回来。”他说,语气虽然诚恳,可是眼睛里却有点点嘲讽和不屑。
      “陈风白,为什么认识你的时间越长,越觉得你这个人其实冷血得很呢?”我问他,真的眼前的陈风白和我最初认识的那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觉得我冷血,是因为你失去的还是太少了,公主殿下。”他嘻嘻的笑着,走过来同我并肩站立,“生在帝王之家,如果这点事情都看不开,我只能说,过去的15年,您被保护得太好了。”
      我微微发愣,而后脱口而出了一句话,“听你这话,倒像是也生在帝王之家一般了。”话说出口,自己也吓了一跳,这普天之下,帝王只我们这一家,别无分号,可见我真是哭傻了。
      “罪过罪过!”陈风白摇头,“小人不过是以常理推测,公主不能因为小人言中了您的缺点,就强加这谋反叛逆的大罪在小人身上,小人冤枉呀!”
      还是第一次听他自称为“小人”,我忍不住好笑,心中原本的离愁也消散了不少,我何尝不知道,这场分别只是开始呢,人生谁又能陪着谁一直到老?早晚大家都有风流云散的一天,只是道理人人都懂得说,但是这些年朝夕相伴的情谊都不是假的,今日分别,甚至可能是今生永诀,想要完全不伤心难过又怎么能够呢?
      “你试过和要好的友人分别吗?可能是今生再不能相见的那种分别?”我问一旁的陈风白。
      “试过怎样?没试过怎样?”他反问我。
      “试过就给我讲讲你当时的心情,没试过就不要嘲讽我。”我说。
      “这是公主下的旨意吗?”他问,仍旧是先前漫不经心的语气。
      “不是,我从来不对朋友下什么旨意,不过如果你觉得我们其实算不上朋友的话,那只好当作是了。”我不假思索,陈风白是一个我看不透的人,但我愿意相信他,就是相信他,这种信任是莫名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上就是这样的,觉得我认识他很久了似的,久到生生世世之前。
      陈风白没有马上开口,他低着头,似乎想到了什么,久久,才说,“谢谢你,但愿你不会后悔今天说的这句话?”
      见我看他,笑容几乎是立即就浮现在了他的脸上,“我确实没什么资格笑你,因为我还没和重要的朋友分别过,不过在家乡,我听过一个故事,有兴趣听听吗?”
      我点头,在难过的时候,我喜欢听或是看故事,把自己溶入到别人的故事中,感觉上就会少难过一些,多快乐一点。
      “故事发生在一个遥远的年代,和很多民间的故事一样,因为流传得太久了,久到人们忘记了故事究竟是何时发生的。”陈风白说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们已经坐在了街边的一间小酒馆里。
      “一个少年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认识了他的表妹,两个孩子一天天的长大,少年逐渐变得英俊挺拔,表妹也渐渐的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姑娘,因为从小在一起,表妹爱上了自己的表哥。他们本来可以有很幸福的未来,结婚、生子,然后一起白头到老。”陈风白说。
      “我发现你不太会讲故事,”我趁他喝水时说,“故事刚刚开头,你就提前把结局透露给别人知道了。”
      “是吗?”陈风白笑笑,继续说:“少年身负血海深仇,从他还不懂事的时候开始,父亲就一直一直的对他说,要变得强大,要报仇雪恨,所以少年长大后,也一直牢牢记着父亲的话,一心只想着报仇。当仇恨积累到很多很多的时候,他对身边一起长大的表妹的情谊,就视而不见了。
      少年一家其实一直住在一个部族里,这个部族的首领,既是少年的舅舅,也是少年一家的看守者,因为舅舅一直是忠诚于少年的仇家的,所以虽然他们成了至亲,但是对少年一家的看守,却从来没有松懈过,因为郁郁不得志,少年的父亲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惟一的遗愿,还是要少年去报仇,但是少年要想去报仇,就必须逃离舅舅的家。
      怎么才能逃走呢?少年想了很多办法,但是那个部族在一座深山里,离开的道路只有一条,平时看守的人很多,这时,他想到了自己的表妹。
      只有表妹的婚礼,才能让看守通道的人松懈,于是,少年开始亲近起自己的表妹,并很快的向舅舅提出了婚事。
      表妹很爱他,虽然舅舅不想同意他们的婚事,但是经不住女儿的苦苦哀求甚至以死相逼,终于还是同意了。”陈风白停了停,看我,“似乎我的故事同你想听的不大一样,你还想继续听吗?”
      “故事讲到一半停下来还不如不讲,”我评判,“讲完吧,不管是怎样的。”
      “婚礼如期的举行了,很热闹,”陈风白于是继续,“部族的人都穿上最美的衣裳,一起载歌载舞,庆祝族长的女儿出嫁。”
      “少年也在笑,他对每个人笑,因为他知道,他的机会就在眼前了,一生也许只有一次的机会,一旦错过了,就永远不会有下次,不仅不会有下一次,甚至自己的性命也会因此失去。”
      “洞房花烛夜,他计划把表妹灌醉然后偷偷离开,因为部族的人会狂欢整夜,这是惟一的时机。”
      “举起酒杯,他一杯一杯的敬自己的表妹,想各种各样的理由,没想到几杯过后,表妹却忽然哭了。”
      “‘我知道你不是爱我才娶我的,所以你今天也想要离开。’表妹对少年说的第一句话,吓得少年魂不附体,他想解释说自己是爱她的,但是,却终于没有说出口。”
      “‘表哥,你为什么连骗我一下也不肯呢?’见他半晌没有开口,表妹哭得更伤心了,一边哭,一边走到自己的大箱子里,拖出了一个早整理好的包裹,递给少年,‘要走就趁现在吧,在我没改变主意之前。’”
      “少年很惊愕,于是他问表妹,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想要借婚礼的时机逃走的。”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一直对我这么疏远,为什么忽然又肯娶我呢?我知道你一心要离开这里,去报你所谓的大仇,其实我也只是猜的,但是到了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真的’。表妹仍旧哭得很伤心,半天才问他,‘你如果这样走了,姑姑和我都可能会死,你不爱我,可你也忍心看着姑姑死吗?’”
      “她的话触到了少年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母亲还在,自己的离开,会让她遭遇什么样的危险呢?他不敢想也不能去想,于是他硬起心肠说:‘你们是舅舅的至亲,未必会受我的牵连。’”
      “那后来呢?”我忍不住问。
      “后来?”陈风白想了想,“后来表妹没有再说话,只是打开房门,看到门外没有人,就把少年推了出去,放他走了。”
      “那他们有没有受到牵连呢?”我再问。
      “少年走后,关山阻隔,他没有回过家,为了报仇,他踏遍千山万水追寻仇人的下落,又百般找寻仇人的弱点,只在某个午夜梦回,才会想起从前,想起家乡的老母和表妹。”
      “故事就这样结束了?”我摇头,感觉缺了些什么。
      “如果这样结束了,大约还算是个好结局,”陈风白摇头,“一些年后,少年终于遇到了一个族人,从他的口中,他知道了自己走后的事情。”
      “少年走后,少年的母亲就自尽了,他希望从此了断儿子的牵挂,让儿子可以放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舅舅很生气,就把这火气发泄到了女儿身上,把女儿关了起来,又很快逼女儿改嫁。”
      “少年的表妹不肯改嫁,在第二次成亲的前夜逃了出去,她想去找自己的表哥,但是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子,没跑出几里路就被追回来了,于是她疯了,在大婚的喜堂上疯了,砸坏了所有的东西,赶跑了全部的宾客。不过因为她是族长的女儿,婆家不能送她回去,只能把她关在一个房间中,再不放她出来。”
      我不免唏嘘,又是一个多情的女子,只可惜所托非人,“那少年报了仇了吗?”
      “你真是能问。”陈风白笑笑,“故事只到这里,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我于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为什么叹气?”轮到他问。
      “仇恨蒙蔽了人的眼睛,其实失去的已经失去了,如果不这样执着,本来就可以幸福的,我觉得那少年太痴了,这世上有一个人肯这样爱他,放下仇恨,让自己幸福不好吗?”我说,心里却第一次隐约觉得,我发现了什么,只是,发现了什么呢?我并不肯定。
      “说你是个被保护得太好的人,你大约是不服气的,”陈风白摇头,“你没试过仇恨,所以你不知道,报仇对一个在仇恨中长大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试过的,恨一个人。”我说,“真的,只是结果不理想,我发现有些事情,不是你读了很多书就一定会做的,也不是你想做就能够做到的。”
      “你也恨一个人吗?什么人,让我们堂堂的公主殿下也无可奈何?”陈风白似乎很感兴趣。
      “说出来也没有用,又何必说呢?”我摇头,我恨王振,我想扳倒他化解土木之变,只是,结果怎样呢?这只老狐狸历经三朝,从一个落魄的混混到如今权倾天下,朝廷内外,一大半的官员出自他的门下,父皇虽然对他忌惮,却又对他言听计从,如今朝廷大事小情,又有哪件不经他的手,我的人搜集他很多不利的证据,但是还没等到呈现在父皇面前,他就已经先在父皇哪里挑拨我的种种是非了,他作为司礼太监,干预朝政可以干预到只手遮天的地步,父皇明明知道也可以放任,就只因为他是太监吗?对了,因为他是太监,断子绝孙的人,要了江山社稷也没用,古往今来,太监再怎么权倾朝野,也没有当过皇帝的;但是我不同,我稍稍有一点针对王振的动作,都被父皇看在眼里,他不是什么都看不到,而是什么都看到了,只是他可以放任王振,却不能放任我。到了如今,如果我还不明白,书本上的知识不能帮我扳倒王振,那我就真正是个傻子了。
      “也对,有些事情,不是简单的说出来就能解决的。”陈风白也知道我不会说,所以自觉的下了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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