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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不到小半个时辰,蓦然间金鼓擂擂,喊杀震天,河岸就近的地面在微微颤抖。曹军铁骑隆隆,马蹄下爆土扬尘,直冲吴军而来。吴军的战马竖耳惊悚,纷纷扬蹄嘶鸣。

      “乖乖,连□□都舍了,难不成想要爷这条活命?“甘宁拍拍屁股站起来,对着阵前将士大吼一声:”挺住!哪个转头我先砍了他!“

      各个将士怒目圆睁,屏住呼吸,肩扛盾牌,双手支长枪柄于地,只等与敌军的战马来冲撞的天崩地裂一瞬。

      “幼平!“吕蒙不动声色,对着周泰一歪脑袋。后者会意,急忙叫上十几名亲兵把孙权团团围住。

      曹军骑兵大概没有料到对方布阵这么快,待冲到目及之处才发现自己面对的是层层枪阵。领头的骑兵想急转马头,却不能在冲阵时退缩,于是索性一横心,两支人马就如两股激浪般撞在了一起。一时间人仰马嘶,刀光枪影厮混作了一团。吴军虽然人少,却个个骁勇,死战不退;曹军心急求胜,更是蛮打恶拼,一场厮杀震得尘烟飞卷,地动山摇。

      骑兵冲阵只在一击之猛,并不能长久混战,更何况吴军没有拉开阵线,只是围成一团,任曹军如何冲突,就是坚守不移。龟缩的阵形虽不好看,但非常实用。不过一刻钟,曹军阵后传来一阵哨音,第一批冲阵的骑兵匆忙摆脱与吴军的纠缠,拨转马头撤走。

      吕蒙站在阵中,冷眼观察自己人的伤亡情况。曹军一击不中,不外乎会乱箭齐发,或者派步兵上来短兵相接。目前张辽并没有发出一箭,看来还是想活捉孙权献功。果然,对方骑兵撤走的滚滚烟尘尚未消散,已经出现了第一排步兵的身影。曹军后方大力擂鼓,震耳欲聋,意在气势上压倒敌人。而吴军也当仁不让,以刀击盾来回应对方的挑衅。吕蒙习惯性的摸到腰间,却发现自己出发的匆忙,虽临时借了甘宁一套盔甲,却没有带刀。

      正犹豫间,一名校尉赶上来,手捧一把剑:“都督,主公嘱咐我送来的,说你用得上。“

      吕蒙接过,回头张望,却看不到人群中的孙权。他低头拔剑出鞘:明明是暑伏后晌时分,地气蒸腾,但那出鞘的半尺青锋竟然冷光一闪,逼得他一霎眼,毛发都为之一凌。

      “好剑!“吕蒙笑道,”代我谢过主公。“

      他持剑在手,眼看杀阵,顷刻间收了笑容,一声断喝:“兴霸!当年渠帅本色何在?!”

      不远处的甘宁一愣。渠帅是他当年作水贼时的名号之一,已经许久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随即他也咧嘴一笑,取一个银哨叼在嘴中,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说,看着!“

      吴军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思,人人甘作死士,虽杀得异常惨烈,但章法依然不乱。各级将校深知混战只有死路一条,于是严格督阵,每隔一刻,三层人马就轮换交替,抵挡曹军的猛烈攻势。另一边,因两军势力悬殊,步战的曹军求胜心切,却在进攻阵势上颇有些破绽。几次冲锋下来,吴军没让曹军占什么便宜。

      时近酉时,日色犹昏,天边下弦月本已升起,在一片血肉横飞之中,日月只化作了灰黄迷离的一片,被地上提早点燃的火把辉映得再无颜色。一场白刃肉搏打得天昏地暗,愁云惨淡。

      夜色终于深沉,张辽忌惮合肥城中空虚,吴军主力又在津桥以南,虽然尚未得到确切消息,但至今无援兵杀到,料想已经撤远,因此只留下两千余兵马看守敌人,先行回城。

      吴军这边清点人员伤亡,但凡有空儿喘息一阵的,都横七竖八躺了一片,为夜间突围节省力气。

      凌统点完自己的人马,急匆匆地赶到周泰的小营地。他看到吕蒙安然无恙,不由兴高采烈得笑起来:满面血污间露出两排漂亮的白牙。

      “都督受伤了?“待走近后,火把掩映下,他注意到对方的脸色实在令人担忧。

      吕蒙摇摇头。目前他运气不错,几个亲兵死活不让敌人近他的身,所以就没有掺合到什么大阵仗里面去。

      中护军的兵士给他们让开道,两人走到一小队人中间,孙权正垂头坐在一堆废弃的兵器枪械上。全副武装的周泰站在一边。他和孙权的亲兵都没有参加战斗。

      孙权抬起头,面无表情,只是向吕蒙伸出手。后者一把握住,然后顺势一拉,就把他拉起身来。孙权的眼睛里已经闪出疑惑的神色。

      “恶战半日,主公不妨去看望一下儿郎们。“吕蒙淡然的语气不像是请求,而是在陈述一条命令,”夜半突围更需要士气…“

      他转头看看不远处的伤兵,放低声音:“就让他们看主公一眼,也好安心。“

      孙权凝视成群伤兵,喉结滚动一下,半天迸出一个字:“好。“

      四周兵士皆肃然。只见周泰额上青筋兀现,脸上的杀气越来越凝重。

      吕蒙看着孙权,突然微微一笑,说:“我先向主公讨件东西…“他伸手把孙权肩头的紫红色披风解了下来,”这披风给我可好?“

      几个人一愣,凌统最先反应过来,脱口而出:“都督!“

      孙权也明白了,把披风一拽:“不行!“

      “行也行,不行也要行。“吕蒙回答,” 用疑兵分两路突围,是我们的最大胜算。“

      凌统扑通一声长跪在地上:“都督!我身型和主公相似,让我冒主公之名,分兵走吧!“

      吕蒙看着年轻人,眉宇间尽是怜惜之情:“你是我帐下难得的虎狼之士。这些年来,每每都是遣你做置于死地而后生的差事-----不是我心冷,而是神兵利器总要用在关键处。“他拍拍对方的脸颊,“公绩,保护主公,这件事你比我合适。”

      “都督…”凌统抓着吕蒙的衣裾,仰头看着他,心里万般翻江倒海,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孙权刚想反驳,冷不防身边一人突然上前,一手拨开凌统骂道:“婆婆妈妈的啰嗦什么?!“

      来人正是甘宁,没戴头盔,衣甲上满是来路不明的血迹,脸上的狰狞仍然未散。他已经听到了后半段话,大致也猜测出怎么回事儿。此时他不再看凌统杀人的眼光,转向吕蒙:“你要扮主公,好歹算上我一个跟班的。“

      吕蒙没好气的回答:“你跟幼平走,我这里不要你添麻烦。“

      甘宁居然脸色一转,笑吟吟的拍拍对方的肩:“老伙计,你想找死,怎么能少了我?”看到吕蒙怒目就要发作,他笑得更邪性:“怎么,想打架?”

      吕蒙推开甘宁,孙权就突然握住了后者的胳膊。甘宁一怔。

      自从被围后就很少开口的孙权盯着吕蒙,却一字一顿的对甘宁说:“兴霸,把他安然带回去。“

      众人哑然。甘宁收了嬉皮笑脸的神情,正色抱拳道:“主公放心。“

      吕蒙叹了口气,把仍然跪在地上的凌统拉起来:“好啦,打点行装,出发!“

      *

      他们在半个时辰内已经结停完毕。吕蒙与甘宁率三百部向下游方向寻找津桥,待曹军追军跟上后,周泰等人再护送孙权向上游进发,设法渡河。

      吕蒙看着孙权低头走过来,双手小心翼翼的提着衣服下摆,像是在兜着一襟的花瓣。走近一看,兜里全是两指宽的兵士铭牌。

      “伤兵全都要留下。”孙权抬起头看着吕蒙,满脸凄楚。“那些料想自己回不去的,只能给我名字…..”

      吕蒙没说话,从盔甲下扯出一片衣物,手上用力,撕开一段布料,把孙权兜住的铭牌都裹了进去。

      “我…..”孙权的声音突然开始打颤,“还需要你的牌子么?”

      “胡说什么?!”吕蒙皱眉,脸色变得异常严厉,“刘备还有长坂坡一战呢,主公你这么不济!”

      孙权一震,抓着衣襟两角的手攥得骨节发白。但他再次抬头时,双眼已经澄清。

      “我为何总是给你添麻烦?”他低声问。

      吕蒙把手里的包裹塞到孙权怀里,笑道:“命中注定。”

      然后他转身,看到周泰和凌统已经在不远处恭候。两人看起来气定神闲,浑不像刚刚出生入死,马上又要杀入修罗场的人。

      他正色走上前去,突然双臂展开,抱住了两人的头颈,正好把自己的脑袋埋在他们耳边,低声道:“若主公有闪失,提头来见!”

      两人都点点头。然后吕蒙松开手,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

      甘宁打个唿哨,三百人已经上路。他们没有特意马裹蹄人衔枚,而是在行进中用树枝拖曳,造出更大的烟尘来。对面曹营赫然醒悟,忙乱了一阵,追兵也赶了上来。

      下游水流增大,丰泽滋润,岸边的植被逐渐多起来。跑出三四里路之后,吕蒙挥手示意人马钻进树林。

      下弦月微弱,星光也惨淡。深夜的密林中不能疾驰,吴军下了马,在林中牵马与树丛纠缠了一阵,就听得外面的追兵蹄声渐息,但人语声不断,看来曹军也准备下马入林。

      等了好一阵,也不见曹军钻进林子来,只有夏虫在黑暗中叫得异常热闹。三百人伏在树林里忐忑不安。甘宁张望不远处的人影僮僮,哼了一声:“这曹军真是磨蹭。月黑风高的,放把火多好。”他转过头,对着吕蒙嘿嘿笑:“他们要是不放,我就先放火了,趁乱正好脱身。”

      吕蒙的手指慢慢捻着树叶,摇摇头。“风向不对,也烧不起来:枝叶和地上都太湿。”

      甘宁站起身,卸掉盔甲,伸手试了试树枝的软硬,几步就攀到了较矮的树杈上。下面一个亲兵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条长弓,给甘宁递上去。

      他倚在树上站定身形,抽箭搭弓,弓弦响处,曹军登时一片喧哗,显然有人中了箭。他又发两箭,箭无虚发。这次曹军发现了偷袭的方向,顷刻间空中有破羽之声,嗖嗖不断,几十只火把也随即向吴军的方向飘来。

      树林茂密,曹军的箭都从高处擦过。甘宁跳下树,高声命令骠旗营迅速前行。百忙之中,他在黑暗中对吕蒙挤挤眼:“这次可把狼都招来了…”

      吕蒙无可奈何的笑了笑。

      他们仗着对地形稔熟,摸黑走出树林,碰上了小股曹军,乃是在树林前分兵出来预备围堵他们的。甘宁的人马无心恋战,且战且退,折了两三成人马,一直退到津桥附近才完全摆脱对方。

      但本应横在河上的桥已经无影无踪,只有几根残留的桥柱标记着原来的桥梁位置。大约白天恶战之际,有曹军拆了桥以防河对岸的吴军反攻。

      残余的二百余人面对湍急流水,束手无策。甘宁摘下头盔,擦擦汗,有些歉意的笑看吕蒙:“子明老弟,你会不会凫水?”

      尽管夜里什么都看不清,吕蒙还是恶狠狠的瞪了对方一眼。随即他指着下游黑黢黢的河面道:“河道在下游变宽,水势会缓。把一些马匹留在这里,佯作我们已经强行渡河;然后步行寻找涉水的地方。”

      他们遣散了马匹,在河岸就近的树林中潜行了足有三个时辰,直到天色隐隐泛出鱼肚白,追赶的曹军也无功而返。寅时左右,打探路况的兵士返回,报告说前方河床突然陡深,这已经是附近最适合涉水的地段了。甘宁无奈,命令兵士解甲,搭人桥过河。

      此处离津桥足有四十里开外,追兵已经不是威胁。虽是暑伏天,清晨齐胸的河水仍然冰冷刺骨。二百人手牵手依次过了河,才转向上游跋涉,希望能在被毁掉的津桥附近找到吴军早先撤退的主力。

      太阳升起来,慢慢晒干了这群精疲力竭的人的衣裳。经过几次短暂休息,最终还是有气力不支的人开始掉队。旁边的同伴相互扶持,于是队形也逐渐散乱开。甘宁命令几个校尉去维持秩序,自己则和吕蒙在队尾慢慢跟着。

      “这么一看,我还真是老了。”甘宁喘着气,有些懊恼,“当年有肥船上钩的时候,追他十里地都不成问题…”

      吕蒙没有回答。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每一步都似乎拖着千斤重负。自四天前从寻阳快马加鞭出发后,他几乎是水米未沾牙,甚至没有合一次眼。甘宁喋喋不休的声音在耳边越来越遥远,他的头突然一沉,然后猛然清醒过来,才意识到甘宁一直在架着自己的手臂前行。他轻轻摆脱对方的手。

      “你怎么这么聒噪…”吕蒙的声音低哑。

      “我怕你睡过去么。”甘宁再次挽起对方的胳膊,“我怕你这一睡过去,就起不来了。”

      吕蒙很想抗议,但他除了机械性的迈动脚步,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力气。

      “主公和幼平一众,不知是否安全…”甘宁眯起眼睛,看着远方无穷无尽,令人沮丧的荒草杂树,继续自言自语。“追赶我们的曹军并不是倾巢而出….看他们的命吧。”

      他在害怕。甘兴霸也在害怕。吕蒙感到好笑,却无力弯起自己的嘴角。

      几近正午时分,前方领队一声欢呼,原来是看到了蒋钦等部的营地大旗。不久有传令兵飞骑赶到,号角连声,把这二百余人迎进营门。甘宁一把抓住迎上前的一个都尉:“主公何在?”

      “主公已于早晨安然到达。”

      甘宁大喜,一把拉住身边的吕蒙:“谢天谢地,快去见主公!”

      他手臂陡然一沉,吕蒙已经斜斜的倒下来。甘宁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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