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和也

10、天长地久有时尽（四）

　　众人哪里知道此时古维扬双腿虚浮，已经毫无力气，却是强自支撑。
　　“一派胡言！”刘铁山大叫。
　　看着刘铁山，古维扬倒是叹了口气，“刘师弟对我最好，他若是作华山派掌门就是怕他心肠太软受人欺负，他帮我想了个办法逃身，他要我这一辈子，再不要露面，要古维扬就从此消失。”说到此处，脸色一沉，“只是，我凭什么要消失，凭什么这古维扬三个字，就再没有人想着，没有人念着？”
　　刘铁山心里一动，心想我那枫儿为何要帮他？莫非与他有染，有心想问枫儿下落，却硬生生将话吞了下去。
　　“阿弥托佛，这世上总有纲常伦理，这些都是万万变不得的，如今你既然已经承认，老衲甚是后悔，当初万不该手下留情，我只是想你是百年难遇的旷世奇才呀。既如此，我看你今天难过此劫，还是早点去吧。”
　　“生又何欢，死又惧，大师一生所悟，到底是要看破生死，还是妄图一人脱离苦海，化身为佛？”
　　“一派胡言，全是胡言乱语！”说到此时，刘铁山已经冲了过来，向他急剌一剑。他以为古维扬武功高强，下手贯注真力，没有丝毫留情，哪里知道古维扬边说边在重聚真气，已经无力招架，这一剑正中胸膛。众人全部一呆。
　　古维扬受了一刺，真气涣散，自知大限在际，一时从小到大，快乐的时光，不高兴的时光全部涌在眼前，忍不住出声唤了一句“师父。”
　　他声音本来就弱，此时出声一唤，不知道为什么刘铁山心里一震，干涸的眼中不知不觉已有泪水，手握着剑柄却不敢去拔。
　　古维扬心里却想，我这死了，这些孩子不知将来谁来与他们撑头，他想到他一人抚育孩子，也有过天伦之乐，此时心里却柔软起来，“枫弟的孩子在我这儿，你领了去吧。好好待他，他没错。”有心想解释封平的事情，一口气却提不上来。
　　刘铁山一愣。
　　“剑招可以变后，便有新招而出，每一剑招都是从无到有，每段纲常伦理，又哪里是自古而来就有？本就是人定，人可定，我是人亦可定！”古维扬一双眼空无之中不知道在看向何处，慢慢头一梗，垂了下去。
　　众人均是一呆，均不相信他已死了，片刻之后才听到有人咳了一声说道，“刘掌门果然老当益壮，功夫不减当年，此时为武林除掉祸害，可为千秋万载的功业。”
　　便有些人跟着附合起来，但刘铁山心中空空，却无一丝欢喜的感觉。
　　便有一人走了过来推开刘铁山的手，用力将剑拔出。血从空洞的伤口处流了出来。
　　“赤炎！你！”一人跳到他身边，冷眼看他，却是橙明。
　　赤炎并不理他，将剑双手举过头跪在刘铁山面前，“我是齐禄家的。”
　　那金衣人一听便似疯了一下跑了过来，“小三子，小三子，我的小三子。”赤炎却甚是冷静，他三岁起一夜之前起了变故，知道是跟着陌生人了，生怕自己忘了事，每日偷偷回忆自己的身世，怕将父母忘了，他既有心记事，哪个孩子哪个时候上山，大致多大，他居然都记得清。
　　便又有些人互相认识，有的在小孩子身上寻找胎记，大多数小孩子都觉得父亲不过是陌生人，小孩子的哭声不断。石厚生拉着黄决，“今后需得将这名字忘了，你姓石！”
　　有的父亲却是找不到自己的孩子，生气之极，叫着“这妖人不知道把我的孩子弄到哪里去了，要把他碎尸万段！”
　　“把这妖人衣服扒了，让他暴尸。”
　　话说到这里，一人跳了出来，护在古维扬尸身前，“你们都给我滚！滚！不许动我师父尸体。”
　　众人均是一呆，橙明是婴儿的时候就被古维扬抱来，赤炎来时，山上就已经有他，所以两人亲近，他的年龄与失踪孩子都不相符，无人相领。此时公开站出来，一下子便成了众矢之的。
　　有人开声叫道，“你们看，这小鬼长得也象那个人妖，没准是那人妖的孩子也说不定，那人不男不女，也许就是可以生出孩子呀会有天罚的，会有天罚的。”
　　他这一说，好几人均吓得倒退了几步开去，便好象橙明是小魔，橙明提剑横在身前，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害怕，但只希望那剑能给他带来一丝丝的暖意，但那剑却只是透着寒光。
　　橙明一双眼珠子转到与赤炎相对，眼睛里满满全是绝望，“是你骗我，将这些人引来的是不是？”
　　赤炎冷哼一声，不语。
　　橙明从怀里摸出一串珠子。
　　“你说，你这一辈子不可能再下山去，不可能亲手买东西送给我，要我把这金狮子卖了，就可以买到这串珠子，你说，我买了这个，不就是相当于你送给我的？”
　　赤炎一咬牙，“不错，是我骗了你，只因为那人做得事都是错的。”他语气之间却是鄙视之意。
　　“那，我和你之间也是错的？”
　　橙明一片天真，并不觉得在众人面前问这些情事有何不妥。哪里知道这话在众人心中击起千石浪，都道，原来那妖人说得是真的。
　　赤炎张张口，终于头一低。
　　封平跳了出来，“他这个大骗子！”
　　众皆哗然，“你这小鬼知道什么，他可是大英雄，不是他，你们怎么能回到父母身边？”
　　橙明幽幽地说，“你想回你父母身边我可不怨你，你说，你真的喜欢过我吗”
　　山上一片寂静，好象连风也静下来要听这句答案，赤炎停了一会，用力唾了一口。
　　橙明只觉得天全黑了，身子一晃，就要倒下。
　　黄决一见忙扑了上去。他父亲忙上去扯住，“孩子，你不过是受了邪气，不要再和他们混在一起了。”
　　黄决不依，用力推拒着石天厚。
　　橙明愣愣呆着，却不言不语。封平伏身捡了些石头，抱在怀里，站在他身边，却是一副要与全部人对峙。
　　“这小鬼不知道是哪里的，看他们俩只怕都是被古维扬洗了脑了。”
　　“一对小妖，留着一定祸害人家，杀了他们！”
　　众人纷纷叫道，眼露凶光。
　　“慢着！”橙明沉着地说，看着众人。
　　一干人心里想，“他可真的与那姓古的象，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鬼魂附体了。”一时就觉得山风阵阵，就好象是阴间有人在山谷中游荡。
　　“他是华山派刘一枫的儿子。”
　　说到这话，刘铁山抬起头来，直盯着他的眼。然后扑了过来，看着封平眉目之间，依稀真的是儿子的样子。扑通一下跪下，“皇天有眼，皇天有眼。”
　　“你跟着他去吧。”橙明望着封平说。
　　封平拉着他的手，“你和我一起去我就去。我要和你在一起！”
　　那刘铁山便是最怕这一句，抢前抱封平跳开数丈。橙明就觉得身边一空。山风灌着身子，似乎一定要把自己带走。
　　“二师兄！”黄决叫道，他一直自嫌丑陋，从来不敢表白心迹，此时却只恨自己不能保护橙明。
　　“你若是再这样，我便打断你的腿。”石天厚凶狠地说。
　　黄决劈面一掌。“我不和你走，你就当我死了吧！”他武功不弱，却不是他爹对手。
　　石天厚武功高深，将黄决打翻在地，“那也要等你真的死了，在阴间和我说这话。”说着一用力，挑断了黄决一只腿筋，黄决努力向前爬出几步，终于支撑不住，疼得昏了过去。石天厚伏身下去，“乖孩子，不要乱跑，爹爹带你回家，你再不要想这些事了，以后乖乖和爹爹在一起，爹爹会保护你一辈子。”说着抱起他来，一个人径直走下山去。
　　眼见这一幕，几个孩子更是悲声又起。
　　那叫清心之人，站起来说，“你们看，这孩子一定学了那妖人的迷魂大法，要不哪里能迷得男的能这样喜欢他。”
　　“没错，斩草除根需早，谁知道十年后，他是不是又是一个古维扬。”
　　这有些人，刚在古维扬身下败仗，自觉颜面大失，此时，就狠不得能恨恨地报复眼前的小孩子。
　　橙明的眼睛望着赤炎，赤炎却转身与齐财神齐天旺说，“爹，我们回家吧，这里不关我们的事了。”
　　齐大旺大喜，“孩子，好好。”
　　封平大叫，“你们才是坏人，以后晚上你们都睡不着觉的，你们这么多人欺负我二师兄一个人，你们都是大坏人！”
　　刘铁山伸手点了他哑穴，就见封平身子用力摆动，双目仇视于他，刘铁山一生看了数不清的眼睛，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双饱含恨意的眼睛，心中一凛，心想为什么，隐隐觉得祖孙二人之间再没有合解之意。
　　刘铁山抱起他，“以后他不是你二师兄，你是华山派的弟子了，可不是。”他本来想说，可不是古维扬的弟子，但心里却空空的，叹了口气。
　　大悲和尚连叫数声“阿弥托佛”，心里也一片烦乱，不知道怎么处置才好。
　　那边清心大叫着，“可不能让这小妖当了十年后的古维扬。”却是步步紧逼，非要至橙明于死地不可，橙明不知为何，心里却清明一片，他慢慢后退，站在山崖最后一处，目光一一从众人脸上扫过，那些人均是心中一寒，连呼吸都收了几分，就怕他有什么异动，他望着封平，就见封平恳求地望着他，一双眼泪涟涟地，轻轻点点头，往后一跃，从山崖下跌落下去。
　　清心一愣之下踏步向前狠狠地说，可不知道是不是摔得死，从身上拿出江湖人常用的火引子，投了下去，山下树林，片刻燃起一片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