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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只羡鸳鸯不羡仙(上) ...

  •   巴蜀胜地,自古号称“天府之国”,自蜀国在此建都以来,川地便借其得天独厚的天时地利日益兴盛,且因“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远离中原兵祸,成为一方富饶之地,也有了诸多风情各异的蜀镇,这些小镇不见于图志记载,镇上的人更是对所谓是非纷扰一无所知,民风淳朴,一概如斯。
      这样的平静,对一些人来说无殊世外桃源,应该是避世出尘的绝佳去处,但对幼年的孩子来说却并非如此。
      封平站在坝上,眉头拧到一起。他已经十岁,却从未踏出小镇一步,甚至连对面的高山都未曾爬过。可他分明知道山那面应该是个很热闹的地方,这都是从家里的那些稀奇的摆设,从邻里乡亲交谈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出来的。
      “小少爷,你可别为难我了,一会太太会骂我的!”听到脆脆的女孩子的声音,封平低头看着怀里兜的满满的松果,再看着好不容易追上他的那个小姑娘,笑嘻嘻地一颗颗地将松果扔了下去,打在那小姑娘的头上,口里念念叨叨着:“少爷就少爷了,叫小干吗,打你,打你!”
      看到几个松果结结实实打在丫鬟小翠的头上,封平得意地大笑起来。
      丫环小翠抱着头,气恼着,可是又不敢走开。抱着头,眯着眼看着调皮的小少爷,口里不停地唠叨着,“今天你一页书也没有看,老爷回来你小心挨板子。”
      封平得意的笑因为听到这个收住了,恶狠狠地说,“你咒我,你居然敢咒我?!”
      说着一古脑儿把兜着的松果全朝小翠砸去。
      小翠已经尽力想挡住掷过来的松果,可那些松果总有一些就那么不安分的连在她的头发上不肯落下去,心急的她用力将松果扯下来,只是却把梳好的辫子都扯散了,有几缕发丝搭在额前。她粗短的小手想把她的头发扒得顺一些,以便让她看清楚掷过来的凶器,却是却扒越乱。
      封平指着她,哈哈大笑起来,“疯丫头,哈哈,丑也丑死了!”
      “你!……”小翠又急又气,可自己又穿着裙子,爬不了那么高,她抬着头,努力想给封平一个严历的脸色看看,偏偏太阳就直射在她的眼睛里,所以她只能不停地眨巴着眼睛,这越发在封平的眼里看着滑稽起来。
      不由自主地男孩兴起了恶作剧的念头,那松果刚巧一下子没了,他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来,眼睛在四周扫了扫,再想了想,脸上露出一丝诡笑,然后抓起了几颗石子,看准了小翠掷了过去。
      小翠被太阳光照得眼花了,分不清向自己奔过来的是什么,只当还是松果,没想着躲,直到感觉到这次掷过来的东西明显速度变快的时候,头已经被重重的撞了一下,然后,麻麻地,然后,粘粘的液体流了下来,她伸出手一摸,放在眼前细看。
      “血!”呆了半响后,她终于发出了凄惨而尖历的叫声。然后放声大哭起来。
      封平倒是有些心慌,生怕翠儿出了事,此时他从土坝上爬了下来,略有些害怕地看着翠儿头上流下来的血。不过一会,那份愧疚就因被翠儿叫得心烦而烟灭灰消,“吵死了,你鬼叫个什么。再叫,小心我叫娘把你轰出门去,因为你除了鬼叫,什么也不会!”他骄横地说,指着翠儿的鼻子。
      翠儿骂人的声音变小了,哭声也因为小了很多显得不平而尤怨起来。封平用力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扯了一条来,衣服上还沾着土,不过他也不理会,虽然只有十岁,可是他已经和比他大四岁的翠儿差不多高了。他几乎是使着蛮力把那块布狠狠地缠在小姑娘的头上,然后打上了个结,那个动作太猛了,扯得翠儿几乎都站不稳,扶着头蹑跄了一下。
      封平看不到血了,稍微松了口气。
      “这个,前方是到古树镇吗?”声音娇嫩,好象听着这声音都能听得出情绪,几分请求,几分撒娇,就好象他是在和很熟很熟的朋友说话。就连翠儿听了这话都忘了痛,和封平一起侧过头,看着问话的人。
      说话的少年一袭白衣,看着他俩回头,便轻笑了起来,然后似乎想顽皮的吐吐舌头,就是看着那舌尖轻轻吐出来,又赶紧缩了回去,然后一排雪白的牙齿轻轻地咬在他的唇上,就好象是吃了什么特别特别甜的糖一样,惹得封平也不由自主地拿舌头舔舔自己的唇,因为并没有感觉到预期的甜意,封平忍不住生气了,没来由地对那笑脸,对那个就只是比自己大上几岁,就要跨过了孩子变成了少年生气了。
      那少年本该是初见英挺的年龄,却不知道为什么看在人眼里,就是柔和。而在那少年身后还站着另一个成年人。八成是父子,两人浑身上下都透出来的相似的一股子古怪劲。
      这两人都穿着白色的衣服,想是从很远的外地来的,但是又都不见半点风尘劳碌的样子。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封平不禁对身上那件灰扑扑的衣服讨厌起来,一时竟忘了答话。
      “别问他了。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身后的白衣人开始说话,他说话的声音倒没有少年清脆,但也婉转低柔,一双脸犹若凝了冰霜,目光扫了过来的时候,就象是冰刀在脸上刮了一下,小翠情不自禁拉紧了封平,就连封平一向胆大,也觉得一股寒意从心里涌起。
      那人瘦高的身子,一头长发只简单地用块皂色的布扎着,扫了他们一眼后侧过头去,耳边垂着银色的一对园形的耳环。封平从来没见过男子这样打扮,越发觉得他古怪得近似诡异起来。
      “是,师傅。”那少年躬身道,转身而去。临去之时似乎感到封平的不自然,向着他歉然一笑,一张脸因为那笑意越发显得“明艳”起来。
      封平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更甚。
      “狐狸精?”小翠喃喃地说,一张脸煞白的。
      封平鼓着勇气,横了她一眼,“少见多怪。快回家,要是累我挨了老头子板子,回头也抽了你的皮。”
      小翠已经忘了气,不敢回嘴,只好扶着头,苦着脸,跌跌撞撞地跟在封平后头向家里走去。

      封平口中的老头子,是他父亲封大虎。
      封大虎并不老,尤其是看到钱的时候,就越发显得年青起来。不过虽然他名字威风,人却长得其貌不扬,一张口就是嘿嘿傻笑,双目呆滞,几近猥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封平从心里看不起他爹,尤其讨厌他每天看着钱眉开眼笑的样子。
      封大虎和他家婆姨是从湘西迁来的,虽然不是本地人,却很得了些名声——他的惧内和他贪财一样闻名。而他家婆姨一口暴突的黄牙,要说丑陋和泼辣也是镇上有名的。偏这两口子丑则丑,却极会赚钱,这近年来折腾来倒腾去,俨然变成了镇上的首富。
      和一般有钱人不一样的是,封家虽也住大屋子,吃香喝辣,却只请长工,从来不养仆人。就连照顾封平的小翠也是按时辰付工钱。在他们那所“豪宅”里,除了三个人就是养了些鸽子。鸽子也很宝贝,从来不让人碰。
      这两口子长得都极难看,偏偏生的儿子却眉清目秀,和夫妻俩谁都不象。因此背后便总有人嘀嘀咕咕说封平是捡来的。再加上两口子平常对封平不冷不热的,连封平自己也想,自己真的是捡来的。从有了这个认识的那天起,他就执着地在背后把封大虎叫做“老头子”。
      现在封平小心翼翼穿过厅堂,经过鸽子房的时候,鸽子笼里居然是空的,封平望望天,心下觉得奇怪:怎么这笼子就空了?老头子把他那些宝贝鸽子都放到哪里去了呢?
      “先回房要紧,别让老头子又抓到自己出去玩了。”他正想要偷偷摸摸溜进去,却听身后的翠儿不知趣地高声叫着,“老爷,老爷,少爷回来了,应该把今天的工钱算给我了。”
      封平刚想教训小翠,就听“吱”的一声,封大虎打开门走了出来。和往常不一样,他脸上并没有带着那招牌傻笑,脸色发黑,板着面孔,看起来有几分陌生。
      看到老头子出来了,封平心里大叫完蛋,不发一言退在一边。
      封大虎瞥了封平一眼,没说话,然后飞快地掷给了小翠一串钱,冷道:“快走,这几天先不要来了。”
      钱串“哗啦”一声落在小翠的脚边,小翠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怎样就不让自己来了?她只知道自己少来一天,就少拿一天的工钱。况且今天还被那小魔王给伤了,最起码也要多给些工钱啊。
      所以她张了嘴,指着额头正要开口,却见封大娘从封大虎的身后站了出来,叹了口气忧忧地说:“你再不走,就怕是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剌耳的声音,“不用怕,反正是来不及了。”
      封平和小翠转头看去,只见一个陌生人站在门口,那人低笑着说:“嘿嘿,七师妹,别来无恙呀。”
      声音尖利,就似金属相互摩擦,让人忍不住想捂耳朵。但那人脸上却慈祥和善,只是一张嘴咧着很大,几乎都要粘着眼睛,似乎不用劲笑,那张嘴就会支撑不住上面的眼睛和鼻子,会在一瞬间从面上掉下来了一样。
      封大娘的脸迎着阳光,越发脸色显得腊黄,她眯着眼睛,似乎并不吃惊。
      “怎么就你,你师傅呢?”
      “咯咯咯,”忽听院墙外有人笑道,“七师妹,一别多年,今日才见,却怎么生疏起来,我们的师傅不就是你师傅吗?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这一走,我们都寂寞得很呀。”
      说话中,那面墙突然“哗”的一声倒了下来,尘灰中一人愁眉苦脸地站在那里,对着那破砖败瓦,好象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哎,你瞧我这德性,一来就毁了你家东西,浑不顾当年同门之情……”说完,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也难怪,当年你为了这小子叛门而出,师傅当然不再是你师傅了,我也不用再缩手缩脚的了,咯咯咯,连句师妹好象叫着也不妥,不如叫你宁小姐吧,师傅来了没……宁小姐,您猜呢?”
      他行为明明粗鲁的很,声音却是很低沉,偏偏一句字一顿,还一说一长串的,听着让人直是费劲,心里无端端烦躁起来。
      封大娘和封大虎对看一眼,封大娘突然笑了起来,“三师兄,五师兄,这一晃也有十二年不见了,这么多年,两位师兄一点没变,做妹子的好高兴。不如先进屋,坐下来喝杯茶,咱们好好叙个旧。”
      “鬼娘子又何必前倨后恭?我们从湘西到此,连着赶了五天的路,一杯茶水就能打发了么?”
      这人说话的嗓音好歹还算正常,封平寻声望去,一黑衣人出现在另一侧的墙头,那人虽然已经年过中年,但仍玉树临风,长袖宽宽,风一吹却显得空荡荡的。
      只听那人续道:“我这一路走来,共射落了一百四十三只鸽子,却没有一只鸽子上有信,不知敢来吃鬼娘子这碗茶的人到底是谁呢!还是,嘿嘿,真的知道走不了,就在此等死。”
      那人说着,摆摆衣袖,慢慢举起他的胳臂,封平仔细一看,那手臂上竟半丝血肉也无,如骷髅一般,偏偏那手上每一寸骨头都没有少,就连手指的关节也还在动。那人张手曲指,似在墙上轻轻一抓,那墙上的灰粉便如面粉一样花花的落了下来。
      封平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好象咽着什么鸡蛋大的东西,吞也吞不下,吐也吐不出,偏偏胃里面一阵阵觉得恶心。
      张开口也不知道是想叫还是想哭,回头猛然抱住了小翠。小翠也不过比他稍长一点,早已瑟瑟发抖,两人抱在一起,也不知是谁在安慰谁。
      封大娘的脸色虽然未变,唇动了一下,却没有吐一个字出来,似乎连展开笑脸打招呼的力气都省了下来。封大虎伸手拍拍她的肩,一瞬间眼中锐气升,精光逼人。便似完全换了一个人一样。封大虎平常看上去便象是个乡里的普通村民,背也是驼的,人也畏缩,好象谁推上一把就会倒下一样,这一瞬间突然就象长高了几寸,隐隐有种压人的气势。
      就连封平在旁边都似乎能感觉到自己内心沸腾起来,居然一心就希望封大虎扭转逆势,倒把害怕的情绪也放下了几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只羡鸳鸯不羡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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