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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   第二日早上,陈义拿着云娘做的饭菜回来时,愁容满面。宋也川问他怎么了,他唉声叹气说:“丈人生了病,我和云娘东凑西凑不过能拿出两吊钱给他看病,可只够抓三副药的,才能吃几天呢。”
      云娘已经用完了嫁妆,变卖了一些首饰,可依旧补不上窟窿。

      宋也川的眼眸暗了暗,他摸向了怀中的玉玦,这是他下狱之后,身上唯一藏住的东西。是他母亲留给他的遗物。他正打定了主意想要把玉玦交给陈义时,温昭明恰好走进来。

      她说了今日要来和他一起授课,穿了一身简洁朴素的竹青色比甲,头上插着两根并蒂芙蓉花的翡翠簪子,整个人清丽别致,耳目一新。

      温昭明原本心情很好,却见面前二人眼中似有阴郁之色,不由问到:“出什么事了?”

      “不妨事,这是我家娘子做的窝头,还有鸡蛋,姑娘可要尝尝?”陈义打起精神来对温昭明笑着说。

      温昭明出门时已经吃过了早饭,见到这些淡饭粗茶一时间有些新鲜,于是拿起了一个窝头。闻上去的确有一股谷物的淡香,可吃进口中,却比她平日里吃的精细饮食粗糙了很多,咀嚼时只觉得两腮涩痛。她勉为其难吃完了小半个,剩余的无论如何也吃不下了。

      宋也川不动声色地向她伸出手:“给我吧。”

      他秀气的吃完了剩下的窝头,眉心动也不曾动一下,筐里还余下一个鸡蛋,宋也川用左手剥好壳递给温昭明。在他看来,温昭明是公主,这些事只怕从不曾亲力亲为,索性替她把鸡蛋壳剥好。而陈义却觉得二人眉来眼去,一副恩爱的模样,待到宋也川抬头,陈义给了他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让宋也川有几分莫名其妙。

      “为什么只有一个鸡蛋?”温昭明有些不解。

      陈义道:“只有过节时我们才会吃鸡蛋,这个鸡蛋是因为宋先生还病着,所以拿来给他补身体的。”

      宋也川知道,温昭明并不能理解陈义说的话,因为对于公主而言,便是玉盘珍馐、鲍参翅肚也不过是浅尝辄止,区区一个鸡蛋更是不足挂齿。

      “这儿的鸡蛋和京中味道不大一样,殿……你要尝尝吗?”

      能有什么不一样,温昭明摇头:“我吃过了,你吃吧。”

      宋也川不喜欢吃鸡蛋,见温昭明不吃,他又把鸡蛋放了回去,看陈义耷拉着脑袋,忍不住宽慰陈义几句:“你也别太担心了,你岳丈吉人自有天相,等到下个月,把我的俸禄一并给你拿回去,治病要紧。”

      哪里是岳丈的事情,倒是云娘这几日对他颇有微词,只怪他愿意留在浔州这个偏僻之地,导致许多年来捉襟见肘,更放下话说,若是借不到钱,便收拾包袱和他和离。

      只是这种私事不好对宋也川开口罢了。

      “其实若是要筹钱,也川倒是有个主意。浔州大多是流放的犯人,若是陈兄愿意替他们写几封家书,哪怕一封只收一文钱,聚沙成塔也是一项收入。”正如宋也川所言,浔州城中识字的人太少,哪怕如陈义这般粗通几个字的人,都可以到书院找到营生。

      的确是个好主意,陈义一听立刻点头:“好,我听宋先生的。”

      说罢摩拳擦掌便欲起身,温昭明淡淡开口:“这法子虽然可行,但到底太慢了些,这样吧,你去我府上,替我的侍卫和侍女们写几封家书,事成之后,我给你一两银子。
      ”
      一两银子可以换一百吊钱,陈义的眼珠子险些掉下来:“当真?”

      “当真。”温昭明提笔写了一个地址,“去吧,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陈义欢天喜地地走了,宋也川看着他的背影,而后低声说:“多谢公主。”温昭明若想帮谁,大可直接送金送银,但她此举,分明是不想伤了陈义的自尊心。

      温昭明笑笑,按着膝头缓缓站起身子:“今日讲哪一篇?”

      “《阅江楼记》。”

      此文是昔年武帝建国之后,于金陵阅江楼上命人做的文章。遣词造句恢弘磅礴,温昭明也确实欣赏过文中博大的胸襟,与万千气象。

      那日学堂上,二人从此一篇展开来讲,温昭明讲述的故事并非局限于书本之中,更有她离开京城之后的所见所感。

      若说宋也川授课,他擅长旁征博引,引经据典,对于前圣今贤的典故信手拈来。而温昭明书读得并不如宋也川多,但她是王朝的公主,她所站的角度更加宏观,自九重帝阕之上俯瞰众生,她看到的事物和宋也川不尽相同。

      从土地兼并的困局之中,宋也川看到的是民不聊生、是豪强勾结鱼肉百姓。而温昭明看到的是皇权与民意的割裂。或许宋也川讲述的内容,对于孩子来说更好理解,但温昭明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会给宋也川以启发。

      “岂非天造地设,以俟大一统之君,而开千万世之伟观者欤?”温昭明读到这句话时,宋也川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作为盛世王朝拥有者的自豪。如果说温昭明曾给予宋也川穷途末路之际、于无望地狱中一丝希望的话,那么此刻她的才华与风骨,才是给予宋也川心头重重一击。

      他投身于书海之中,泅渡十几载,被礼仪教条驯服至深。而温昭明却跳出于她本该墨守的一定之规,如此恣意,如此尽兴。

      残阳如血,暮霭沉沉,宋也川送温昭明走到书院门口。

      远离了京中诡谲多变的政治,温昭明在浔州城中也获得了短暂的安宁。昔日她想让宋也川自己谋求的解脱,何尝不是也将她短暂的解脱出来。

      “你和陈义说,这几天不用送饭了。我叫我的厨房做好了一起拿来。”温昭明说了一天的话,也有几分疲惫命,但是眼睛却很亮,“我回去了,明天见。”

      宋也川拱手:“明天见。”

      在许多迎来送往间,说过的谦辞林林总总,宋也川最喜欢这句明天见。

      就好像一切别离不再是别离,而是为了那个近在咫尺的明天。

      陈义见温昭明走了,终于大步上前,推了宋也川一下:“我的乖乖,你可知道她家有多大,那画栋雕梁,那摆件陈设,别怪我没见识,我当真是看得眼花缭乱。你小子怎么回事,竟有如此美貌阔绰的小娘子与你相好?”

      “她不是我的相好。”宋也川垂着眼睛低声说,“我这身份,哪里能耽误好人家的女子。”

      “她对你这么好,肯定是对你有意。再说,你这身份怎么了,过几天大赦天下你就是良籍,到时候你俩在浔州城里好好住下,日子过得不知道多红火……”

      一对灰喜鹊在书院的围墙上跳来跳去,缱绻而柔情。片刻后,它们扑腾着翅膀,一上一下飞远了。宋也川的目光追随着它们直至再看不见。

      温昭明是公主,是挂在天上的月亮,远隔千万里之外的帝京才是她最好的舞台。

      *
      此后十几日,温昭明日日都来。那些小至五六岁,大至十四五的孩子都渐渐接纳了她。温昭明谈不上多温柔,但却是个好老师,幼时教她读书的原本就是翰林院的大儒和五经博士,她也可以算得上饱学之士。每一日学习的文章,都是由她先讲完,宋也川再补充。

      今日已是腊月十九,眼看着年关将至,陈义这日专程来书院找他俩。

      是一个辉煌又安静的黄昏,宋也川和温昭明二人在同一张书桌前,一坐一立。宋也川研磨,温昭明提笔,在一张纸上勾勾画画,约么是在准备明日的文章。

      金乌坠地,黄昏温热的余晖将二人一起镀上金边,温昭明恰恰抬头,宋也川雾沉沉的眼睛也在此时看向她,微风将二人的袖袍垂在一起,宛若两片流动的祥云。二人这样安静,这画面却又如此动人,好像是从画上走下来的玉女金童。

      陈义迟疑不敢上前,只恐惊了梦中人。

      倒是宋也川看到了他,笑问:“陈兄怎么来了?”

      陈义这才上前,期期艾艾地说:“还有十日就要过年了,我想问问宋先生和温姑娘,过年时可愿意来我家中吃饭?”

      宋也川略一颔首:“我自然是可以的。”他看向温昭明,温昭明的眸光似水,话虽然是对着陈义说的,她的目光却看向了宋也川:“我要回去了。”

      陈义啊了声:“今天这么早就走啊。”

      宋也川知道,温昭明的意思是,她要回京中去了。

      帝都的月亮会慈悲地照向每一个人,但不会只照向他。

      昨日夜里温昭明已经收到了傅禹生的飞鸽传书,最迟明日午后,他便会抵达浔州。

      宋也川藏在袖中的手缓缓收紧,他点了点头:“好。”对于分别之期,宋也川早已做好了准备,他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温昭明撂下笔,把手中宣纸展平:“这几日我就不再来了,若是有空,我会来和你道别。”

      宋也川如往日那般送温昭明走到门口,两人一路无话,唯有脚下踩过的落叶,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平时要走很久的路,如今竟一下子便走完。

      推开书院的铁门,外面却站着一位青年男子,他五官端正,身穿靛蓝色窄袖骑服,左手还牵着一匹纯色骏马。傅禹生脸上略带风尘,唇畔噙着一丝浅笑:“昭昭,我来接你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分别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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