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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缀满珍珠与翡翠的凤头鞋落在污迹斑驳的地面上,她穿着盘金绣孔雀纹比甲,颈下的赤金芙蓉圈华丽而精致。传闻中说宜阳公主容色倾城,可比她容貌更让人难忘的,是她身上独属于公主的气度,只要她昂首站在那里,便是靡丽王朝的写照。

      “殿下?”王鼎安从没见过宜阳公主,却对眼前这个年轻女子的身份深信不疑,他膝头一软,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此人大放厥词,对昔年叛党极尽谄媚,还请殿下明鉴。”

      温昭明不愿理会他,她缓缓走到了宋也川的身边,他的血顺着条凳流到了地上,他的脊背被打得一片猩红。他无知无觉地垂着手臂,宛若一个失去生命的躯体。

      宋也川的意识有些涣散,可依然强忍着疼痛微微抬起头。他的眼睛无法对焦到公主美丽的脸上,可他闻到了她身上熟悉的气息。

      温昭明来了,他便死不了了。

      他早已了无求生之意,而温昭明又这样想让他活。

      温昭明拿起桌上的策论,眼睛一目十行,她环顾在场所有人:“你们都认为是他写的?”见众人沉默不语,温昭明走到宋也川身边,一把拉起他被冷汗浸湿的衣袖,让所有人都看到他手腕上狰狞的伤疤,“他的手毁在了东厂的刑狱里,这只手就连筷子都握不住,你们若有害人之心,做戏何不做全套?”

      公主是冒雨前来的,身上带着淋淋的水汽,她的手这样热,握在他的腕上,牵动了他的伤口,让他下意识有些瑟缩。

      几个捕快面面厮觑,而王鼎安面色惨白。

      “抬他走。”温昭明站直了身子,她平静而暗带冷意的目光在王鼎安的脸上扫过,他几乎下意识的不寒而栗。

      世人见过她最多的是公主的温驯与尊贵。温昭明是一个有些离经叛道的公主,她的温柔是她的武器,也是她为了保护自己的伪装。但她骨子里更多的,是肖似明帝的冷漠与杀伐。

      王鼎安显然是怕极了,他跪倒在地,膝刑几步,把头磕得砰砰响:“殿下,殿下,我只照章办事,是段秦,段秦和我说的……”

      *
      隔着一帘雨幕,趴在车中的宋也川透过偶尔被风吹起的车帘,看向那个策马于车旁的年轻女子。她头上戴着一顶斗笠,衣服被雨水沾湿了几处,雨珠把她红色的衣服氤氲成暗红,像是几滴泣血的眼泪,而温昭明只顾策马浑然未觉。

      “昭明。”宋也川叫了她的名字,他的声音很低很轻,在马蹄声与下雨声交织的黄昏里像是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温昭明没有听到,宋也川也并不想让她听到。

      既醉以酒,尔肴既将。君子万年,介尔昭明。

      他一直都觉得她的名字很好听,就如同她本人一般,光站在那里,就是一个煊赫辉煌的盛世王朝。
      *

      二十杖的刑罚没有折断宋也川的傲骨。

      医者替他处理好伤口后,忍不住说:“大概宋先生昔日也是练过些武功的。若是旁人,这二十杖过后,只怕要把脊骨打断。先生的骨头略有挫伤但并无大碍,身上也是些外伤,养个十天半月就可以下床活动了。”

      宋也川低低的嗯了一声,秋绥把银子递到医者手上,那医者连忙谢过,带着药童走出了正门。

      “这是殿下在浔州落脚的地方,殿下另指了两个侍女来服侍先生。”

      秋绥命人将炭盆挪得更近了些,随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雨仍在下,宋也川心里很想把窗户打开,闻一闻新雨过后的味道,来冲淡一些他身上难闻的血腥气。可他此刻行动受限,只能趴卧在床上。他细细分辨着来自不同方向的雨声,有落于树叶上的、有打在瓦片间的,也有掉落进凹凼中的。

      他依然会怀念那座遥远的皇城,怀念倚着城墙看着雨珠穿林打叶的日子。正因彼时的日子过得这样纯粹而无忧,以至于他怀疑过这样快乐的日子是不是真正发生过。

      温昭明来到浔州的消息很快便在浔州、涿州两地的官员之间传开了。他们并不知道公主此次南行不过是一个临时起意,他们只会怀疑公主是拿住了他们的错漏与把柄。浔州太守和涿州太守接连拜谒温昭明临时落脚的宅院,这里一时间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一连三日,温昭明都没有时间去看宋也川,到了第四日午后,她沉着脸把案头的一堆谒帖都推了出去:“不见不见,我没有功夫和他们虚与委蛇,和他们说有事递折子给我。”

      她提着裙摆站了起来:“宋也川如何了?”

      秋绥道:“有些发热,不过人很清醒。只是吃得很少,话也不多。”

      “我去瞧瞧他。”

      推开庑房的门,屋里就弥漫着一股伤药的气味。秋绥为温昭明掀开帘子,隔着钩起的灰蓝床幔,宋也川趴卧在榻上,背上盖着一块三尺宽的绢布遮住伤处。他抬眼看来,与温昭明的目光碰撞在一起,一时间有些赧然,下意识不动声色的想去遮掩裸露在外的皮肤,只是手上难以着力,握不住那块薄薄的布料。

      “不知道公主要来,也川失礼了。”他侧过头咳嗽了一声,垂下温润潮湿的眼睛低声说。

      他两腮不知是因为赧然还是发热,微微泛红,温昭明顺着他清隽的眉目,看向他的肩膀。他的皮肤很白,带着经年不见光的苍白感,肩膀和手臂上都布满着或大或小的疤痕,有些疤痕已经痊愈,有些新伤旧伤叠在一起,分外狰狞。

      这是温昭明第一次见男人的躯体,遮于绢布下的部分无法看清,纵然宋也川的身量消瘦,可眼前这副躯体依然体现出一个成年男子应有的力量与美感来。温昭明不曾见过别人的身躯,宋也川的臂膊并不算是健硕,可他身量匀长,骨节分明而有力,手臂上可以看到青色的血管与脉络,像是土地之上,纵横阡陌的河流。

      秋绥为温昭明搬了一张椅子,而后轻轻退了出去,温昭明走到宋也川身边坐下:“我已经将王鼎安下狱,不会让你平白受委屈。”

      宋也川沉默地听着,突然开口:“殿下,不知道您有没有想过,有错的到底是他们,还是我?”

      他侧着头,用了几分力气和温昭明四目相对,他眼中带着费解之色:“我又做错了什么?”

      连日的雨已经停了,他的眉眼笼罩在一缕暖黄的阳光下,他继续说:“他们只想要利用我,只要我苟活一日,便不能止歇。”他停顿片刻又以很轻地声音说:“若余生都如此,也川又何必如丧家之犬般苟延残喘。”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从东厂的牢狱再到浔州的衙门,宋也川觉得自己像是风中幽微之火,不知道会在哪一刻,彻底消散。如此残生,了无意趣。

      “我从牢狱中把你带走,他们便会觉得你与我有干系。这样一来,短时间也不会有人再打你的主意。”温昭明沉吟片刻说道,她其实想把宋也川带回京城去,毕竟那里她更加熟悉,也更容易保护他。但是她觉得那只会让宋也川更抗拒,觉得她别有所图。她叹息了一声,叫了一声秋绥。

      门扉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探头探脑的孩子站在门口的地罩处期期艾艾地看着宋也川。

      “宋先生。”小五喊了一声,他有点害怕温昭明,但是一看到宋也川,便露出笑容来,“先生病了好几日了,我们都非常想念先生。”

      宋也川微微撑起身子,好能平视小五,他的声音清淡温和:“最近是段夫子在教你们读书么?”

      小五摇头:“先生走后的第二天,段夫子也不见了,最近都是陈夫子在教我们温书。”

      宋也川把目光转到温昭明的脸上,温昭明挑眉:“怎么?你觉得是我做的?”

      “不敢。”

      望着小五依然炯炯的眸子,宋也川蹙着眉心细细思索:“我之前留的课业都写过没有?我记得书院中有《朱子家训》和《古文观止》……”

      眼见宋也川又开始劳神费心,温昭明漫不经心地看向小五,小五立刻如梦初醒,他三两步扑上前,跪坐在宋也川的榻前,委屈地说:“自先生走后,便没有人再对我们好了,一直以来只有先生疼我们。先生不在了,便没人管我们了。我们现在每日都早早地去书院里,只盼能见到先生。”不大的孩子,说起来分外情真意切,甚至还挤出了两滴眼泪。

      宋也川没有忽视温昭明脸上一闪而的满意之色。

      她希望能够让他对世界上残存的美产生留恋,比如他昔年渴望为天下立心的愿望,又比如如此热忱的赤子之心。小五的眼睛清澈明亮,看不见一丝杂质,就算这些话是温昭明教给他的,大概也是他心甘情愿想要说出口的。

      “好。”宋也川抿平的嘴角微微上扬,“过几日我便回去。”

      秋绥领着小五的手走了,室内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宋也川知道温昭明不太喜欢先开口说话,于是他率先道:“所以殿下,段秦去哪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一刀砍了。”
    宋也川:“殿下是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公主(笑):“猜对了,我砍了好几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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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山有恨》
    「铁腕太后&狼狗权宦」
    乾元六年,也是太后垂帘听政的第六年。
    秋分后,银杏满地。
    李总管带着一批内宦来到了长秋宫。
    “都是机灵的孩子,哪个要是得了您老的青眼,便是他的大造化。”李总管如是说。
    环佩叮当,香云如雾。
    “那边那个,抬起头来。”
    太后的声音竟分外年轻。
    李青山抬起头,第一次见到传说中那位美名远播的太后。
    她手托香腮,十足十的张扬妩媚。
    “就他吧。”她指着李青山道。
    *
    自此数年,人人尽道李青山平步青云,官拜内侍监,为太后心腹。
    惊蛰后,李青山侍奉太后读书时,太后念了一句诗:“青山无余恨,两袖不沾云。李青山,你知道这个恨是什么意思么?”
    李青山低道:“奴婢不知。”
    太后烟视媚行:“这个恨,就是遗憾的意思。”
    *
    彼时,群狼环伺,主少国疑。人人盛传太后已是当朝御史的枕边人。
    在那个河倾月落的冬日清晨,御史从太后的寝宫中离去后,李青山缓缓踏入了太后的寝宫。
    晨露沾衣,杳霭流玉。
    太后正坐在锦被间发呆。
    李青山缓缓跪在太后的面前,仰着下颌,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娘娘,若青山有恨呢?”
    他的手指抓握着自己的衣摆,金线将他的指腹磨出了血痕:“青山有恨,其恨在三。一恨才疏学浅,不能为娘娘纵横捭阖,二恨身单力孤,不能替娘娘戎马关山,三恨……”
    三恨此身不全,就连他那不可言说的心意,都是对她的玷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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