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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二十七章 失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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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数月,胤禛再见到竹桃却是在年氏的屋里。此时的她与月前很有些不同,张驰着他同年氏的点心、小酒儿,手不抖、目不呆,很有些得力婢子的架势了。这么一观察,胤禛越发满意福晋了,将这么个不成气的人交给自个儿的妻子果然是对的,秋蓉自有主母的威慑和气度。
或许一个人的心境转变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固有的行为习惯。这几月生活在婢婆们的欢声笑语中轻松爽意,渐渐发觉那些原本枯燥束缚的差使活计也是真的需要真才实力的,于是很自然地跟随着认真学、快速做,大家宽纵于她也乐于笑闹着指点,加以时日也就有模有样上手拈来。
胤禛打量竹桃不过几眼,可看在有所思异的年素尧眼里便实实多出一丝暖昧的意味来。
若不是竹淑受伤不清,年素尧也不会使了竹桃来替。
这时隆冬,两位主子在置了席面的榻几旁坐了。
胤禛亲见年氏执壶而倒,雪润葱指就着酒色的淡黄清透和浓郁香气,一时很觉得有些置身诗人笔下悠哉仙源的意境。
“这是什么酒?”胤禛本就刻于律己,又无什么爱好,小酌一杯也算难得留存的兴志。宫中好酒何尝没有几何?却未有见过面前这种。
“此酒名为香雪酒,并不为人道也。只是酿时舍麦曲用了白色的酒药,使酒糟成雪白,加之香浓,才取了外雅名‘香雪’。”
胤禛尝了一口,不同于白酒,药苦中很是醇厚鲜甜,便有些大爱,一时间同着年氏的吴哝软语,便喝了不少。
“王爷,今日我一时想起,便想问问,妾从家里带过来的那四名家丁可还安好?”
偶尔关切关切私奴不是多大的事,胤禛并未上心,就着年氏准备的糟毛豆喝着:“应是安排在外院。”
年素尧再替王爷续了一杯,缓道:“只是其中有个隗石……”
夏桃听年氏在这里停了,提头去看,正见年氏也偏了些眼色在自己身上一滞,心下便突突地直跳。
“还需王爷使人照顾一二。他原是个山中樵夫,因为我府上行猎紧需人手而折了一条腿,今日见了竹桃得了王爷、福晋调教果有些奴才的规矩了,到叫妾身想起此人来请王爷拿人多于照看。”
胤禛本就心疑多虑,听了这话心下莫名一突,面上却只当无意。
年素尧也只是一提,便不再多言。
可年氏这时刻提及隗石,听入夏桃耳里,怎么都透着股“威胁”的意味。
“香雪洒——香雪……”胤禛咀嚼一番,不知为何,原本的香醇散开些苦味,好心情和着醉意竟瞬间幻化为了凄凉。
香雪——香红雨——弘昀——弘晖——不知怎的,叫他心下好生难过。
“王爷?”年素尧观胤禛脸上不好,以为醉了,忙起身相扶。
那软指香柔,迅速渗透过来,却搅得胤禛胃里一阵恶心,仿佛那些美好的东西也会随之不见。便轻推开了年氏的相扶,叫了苏培盛来,道是酒意,迅速离了“兰心雅居”。
年素尧本是算着胤禛会留下,却不想这么个情景,一时间到有些收不回的惊诧。半晌才意味地看了夏桃一眼,不带一语地扶着竹清回了屋。
夏桃立在堂下,总觉得看不透这二人,刚刚还好好的这会怎么就曲终人散、人去楼空了呢?虽说自己也时常悲喜交措、性情不定,可在这二位面前怎么就觉得道行还是逊色了呢?
门没关严,一阵冽风穿墙而来吹开了屋门,夏桃打了个冷颤,迅速按住要出口的喷濞去叫人进来收拾。
旦凡聪明人间的互动,大约总是这般耐人寻味的。
今时不比当初,这一日近午,夏桃很费了心思料理好年氏的午饭,提着食盒刚进了院子,便见隗石刚从年氏的屋檐下退出来。虽有些惊讶,却还是高兴着上前去将隗石前后左右观察了足遍,见没什么伤痕、不痛快,脸颊子上也吃出了肉,才放下心来乐呵着,心里的疑问却依是存着。
“外院的高总管使了我去圆明园当差,叫我走前来给侧福晋请个安。”隗石老实,一板一眼交代了事况。
夏桃一听便知道这是年氏的“功劳”了,虽然心里担忧不减,再想想隗石离了府里远些也好,却又怕他去远了自己更是不好看护。然终究两人的身份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是皱着眉头拍拍他的衣面子既当是抚灰了也是种嘱托。
隗石虽是老实,这二年王府里呆久了终究明白皇家不比外面,宽道:“你只放心,把自己顾好了就成。我能吃能睡又不多想多念是受不了什么罪的,只你好了——我便放心了。”
隗石的脸,如今几是褪尽了当年的青涩,虽笑容不下却不再如当年开爽无掩。夏桃心下不由黯然,满口已是苦水。却只能点点头,想留点什么给他防身又苦于现下什么也没有,最后除了低头一遍遍拍着他的衣角,什么也做不了。
隗石最终还是走了。
夏桃看着他消失在月门外,一时便难掩热泪盈眶。
都走了,都是要走的……
院子里空空的,连雪的影子也不见了。除了独独威壮的院子,连一丝风声也无。
一路相偕着走来,到如今只是错身而过分于两地,这便是人生,无论身处的是匆匆而进的现代还是缓缓井小的古时。
收拾好心情,夏桃进了屋去,年氏连一眼也没瞧她。
这一时异况,夏桃有些无法抽离地不适。
不管如何,给个明确的痛快不好吗?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越是如此,越觉得以后的日子可怕。
一丝阳光悴然射在年氏白皙的脸颊骨上,像是一幅画般明亮,却惊了夏桃一颤。
胤禛刚从北院钮祜禄氏处回到香红雨,便由苏培盛侍侯着净了身。
“禀王爷,据闻那隗石与竹桃是为姊弟,一直以打猎伐柴为生。三年前竹桃新寡回到家中,又逢二人祖母丧,姐弟二人便北上觅生,巧入了年府。侧福晋与那隗石并未蒙面,只是十分善视竹桃。这姐弟二人便随着侧福晋均入了王府。”
胤禛听知这二人不是年府家生的,到十分奇怪于年府会使了他二人前来。
“年侧福晋亲定此二人随行,像是因竹桃很会料理些吃食,而隗石又为老实之人。”
舜安禀完事毕,退了出去。
胤禛沐浴后一时按压不住冷意,喝了苏培盛沏上的姜茶才觉好些。隗石姐弟之事丢开去便再不于心。
书案上堆着几落事折、议本,年关将近朝中本就事多,加之皇上刚刚谒陵而归乘积了许多事本,胤禛即便累了一日却还是要处理完案前之务方可入睡。这几年如此事历,已成习惯,不做些什么,更觉得空乏,到不如心身劳累,即便叫人议论也落得问心无愧。
一连几日夏桃提心吊胆,便是怕年氏有所“行动”,可几日里看来年氏虽不如往年待自己亲厚却也不曾故意苛责于她,对她料理的食物也无二话,便觉自己太过小人了,以年氏的清高又怎么会同她这么个“奴才”计较。放下心来便同以前一般应付年氏的一日三餐。
并非夏桃不知道人心的险恶,只是懒得花心思在勾心斗角上,且习惯了对什么都怀有美好的憧憬而遇事再说的懒散。人活到如此年岁又不在商场、政道上打拼,还活得那么累干什么?
年氏那里无事,可竹淑这里就无视不来了,她那双仇恨的眼光总是如探照灯般与竹桃如影随行,不是嫌夏桃菜做得无味了就是挑惕夏桃不爱干净了,如此零零种种一日里没一时是叫夏桃耳根清净的。
这不,见夏桃无事可做便随手丢了本书罚她抄起,字太小太大了不行,错笔污纸了不行,“造”字简笔了不行,坐姿手姿不正不行……
竹清见竹淑一人聒噪自家侧福晋也不恼不阻,暗叹了口气也只视而不见。
这么半月下来,膳谨房的徐大厨一见夏桃又没精打采、气短神黯地进院,便道:“桃子,你看你这样儿,啥就像个霜打的茄子来。”
鸣音正好替福晋来给三阿哥理食,见了忙问:“怎么瘦了如此之多?可是受了侧福晋的气?”见夏桃两眼无神只摇头,叹道,“哎,你再忍忍,过了这个月福晋自会替你做主的。”
夏桃只当她是安慰自己,吸了吸受冻的鼻子。
被一群人拉着吃了些好东西才干起自己的事来。
近晚一回到“兰心雅居”,那竹淑的声音应时响起。
“哟——看谁回来了,原来我们王府的厨房是用来养那么些奴才的。主子们还来不及吃些什么到进了奴才们的肚子,这可真是群没尊卑的东西了……”
夏桃一听,便明白刚刚在膳谨房的一切是传到了院子里,只是并不明白,竹淑是怎么知道的?
如今的“兰心雅居”不再是往日里关起门来自乐的东小楼,侧福晋也不再是清心寡欲的主子。自打随王爷伴驾北巡归来,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个理儿,虽然大部分人只是看着并不如何,却还是有那等见风使舵的婢奴们早傍上了“年侧福晋”这尊新佛。虽说年素尧不肖与此,可三只眼的竹淑却乐于养些小鬼使唤。
年素尧在屋里听得清真却并不理会,由着竹淑如在年府般理事处人。
一来二去,这日胤禛来得早,院里恰又无个看门的奴才,还未进屋便听竹淑如恶奴骂街般怒训某人。
“我们侧福晋是何等身份,你尽拿这等饥民吃的豆芽、白菜做了菜给主子吃,你把主子的身子当作什么了?你个小贱人,还敢躲了?!……”
胤禛就着挑开的半边暖帘一看,便见某人缩跪在近门处,面前地上满是菜汁污油,而她身上亦全是泼身盖面的菜渍。今日朝堂上的一些火气和着对如此言行恶婢的厌恶叫胤禛再难压抑。门窗严实的暖房里空气不流通,那股子扑天盖地的饭菜味搅和着热浪。他见年素尧心安理得地坐于榻上对他的到来有丝惊讶,便再没什么心情欣赏那娇美的女子,转身退出去前道了一声“把这恶奴提出去交给福晋处置”,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兰心雅居”。
那拉氏秋蓉稍后听了此事,再看跪在堂下依旧不驯的女子,很是为她可惜了一番。原本这个性子生在普通人家到也不见得如何,奴才欺主的事也不是多大的事。可叹“好命”的认了年氏这么个主子,注定是要生出事端来的。
竹淑自五岁入年府便在年素尧身边当差,不要说受什么委屈,就是年二爷年法尧见了她还要好声客气着将她当个姑娘。如今不过苛责了竹桃几句便被福晋杖责十下、罚作低等婢活三月,叫她如何耐下脸面、忍下心气?王爷她自是不会相怨,但竹桃这个“祸根”却实实被她记恨心上。而竹桃与王爷“有一腿”的臆想更是在她心里做实了。
从来在年素尧看来,无论是年府还是王府,打了竹清、竹淑便等于是打了她的脸面,所以在年府里就是老爷、夫人和各房小姐、少爷也不敢怠慢她身边的奴才。今日王爷如此,年素尧认定王爷是偏了头便不记她的光彩了,即便要处置,也当叫她这个主子来当,凭何反给了福晋去?这不是叫她在府里掉威难行吗?
年素尧心下难放计较,待胤禛自是不如前,不要说软语笑颜,就是正眸好话也没有一句,自是惹得胤禛更觉得年氏娇纵欠妥,遇事虽比李氏直白,却十分不通人情。李氏的那些横举虽是下乘,至少在他面前还是个安份的妾氏。而年氏竟敢当面给他不快且再三不知诲改,到真是触了他隐忍的底线。
于是很快,雍亲王府里里外外便知道年侧福晋是个极不给爷们脸面的傲漫主子,而被王爷冷落了。
而其后直到来年夏初里王爷都未驾临“兰心雅居”才真叫年素尧觉得忐忑来。她自幼聪慧得父母爱宠,虽不是幼女却是嫡房最小的孩子,上又有两位极护之的哥哥,加之身体不愈,于年府可谓是比嫡子重孙还受重视,本身又是极清傲的个性,哪受过这等默视?如今平白因为自己门下的一个外出贱婢累了身边近婢不说还使自个儿得了王爷冷遇,叫她情何以堪?主动示好在事发大半月后不是没想过,只是当日里恰遇了一事更叫她难忍难行。
原来腊月里第一日,福晋屋里的鸣音便到了“兰心雅居”。她客气地敲开年氏的院门进屋行了极标准的礼儿,笑脸道:“奴婢鸣音是来替福晋知会侧福晋一声的,月前因为侧福晋身体不好王爷使了竹桃侍侯侧福晋,可当时王爷已答应了我们福晋,腊月里便叫竹桃重回福晋身边当差。侧福晋你是不知的,这正敢上腊月,无论是皇城还是各个王府那可真是忙得不得了的,正好竹桃回去也可以帮着奴婢二人不是。王爷体恤福晋最是不过了,奴婢也代福晋谢过侧福晋的相让了。”
鸣音话里始终无恶语,只是一个“侧”字分外清晰,字字刺入年素尧的耳中。可她侧福晋的身份又如何能同婢子计较?更何况鸣音笑态谦逊、语调轻和,实是寻不出什么可发作的。
便只能由着等在屋里就是不走的鸣音速速把人领了回去。
这一翻更叫年素尧气急。原来她这个侧福晋竟是不值一个婢子的,不要说福晋面前了,就是奴才跟前也只能忍受嘲讽的。
竹清处在年氏身边,见主子呼吸极怵心下也有些悲凉。她随年氏十余年,只道年氏生来便是众星捧月的命,又哪知会得今日之凄凉?一时便有些把持不住落下泪来。
孤傲如年素尧见把竹清惹了泪来,又怎得不更是心结难抒,心腔里一口恶气难压便直直吐出一口污秽来。
福晋一听,自是使了府里的大夫去看,然年素尧就是不予,竟使了人至府外另寻了大夫。那拉氏没觉得如何,听说此事的胤禛却更是恼火,料不到这年氏竟如此扫他脸面不识抬举,便造成此后多月的不闻不问。
那拉氏秋蓉知是鸣音换了蝉音的活前去要人,便是一眼不快,可鸣音并不放在心上:“福晋,这怎么能怪奴婢呢,奴婢可是一字不曾失了本分的。侧福晋自己身子不尽事奴婢又能如何?”
鸣音端了脚水出去,秋蓉自扶了蝉音上榻。
“这丫头,胆儿越发大了,真怕她惹出什么事来。”
“福晋也莫担心,”宋氏递上杯茶,“她不几日也是要出去的。何况,鸣音不是不知事由的心性,虽是口大了些,却只是在福晋面前罢了。”
秋蓉听了宋氏安慰,想也是,便对着蝉音叹道:“你也由着她去惹事?”
蝉音不过一莞:“奴婢当时正是走不开呢。且鸣音姐姐又岂会不知个礼数?主子莫要担心了。”
秋蓉便放下,转而问道夏桃。
“早按主子的打算送去‘香红雨’了,福晋放心就是。”
这一厢那拉氏睡下,宋氏才出了屋回了自己的厢房。
当夜,便下了极厚的一夜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