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殤橋》雪君十二恨

4、第四章

　　仇人，往往在解釋了一些誤會以後可以成為朋友；
　　朋友，即使在產生了誤會以後，只要好好解釋或者道歉，也能夠重歸于好；
　　但往往最好最親的摯友，一旦傷害發生，便成了比仇人更加難以容忍的存在。
　　因為摯友知道彼此的弱點在哪裡，所以給對方的傷害，將是最致命的一擊。

　　異度魔界後來被打進空間斷層等等的事情，在滄海桑田以後，昭穆尊跟尹秋君才從新結識的好友臥龍行的口中得知。
　　一筆千秋臥龍行的太乙卜算能知過去，測未來，但也極耗精元，尹秋君并不支持他進行這樣的邪術。
　　但人皆有執念，如無法放下，則只能滿足。
　　無論臥龍行的內心有多么悲痛，尹秋君知道當伏龍壁上的詩句一一成真的時候，他心里還是有著一點點的滿足的。
　　只為這一點的滿足，便願意賭上性命。尹秋君有時候覺得臥龍行跟昭穆尊非常相似。
　　在六極天橋上修煉的日子，只要有一點的進步，昭穆尊就會很高興，高興得很純粹，就像小孩子又學會了一樣新遊戲一樣。導致尹秋君每次都要揶揄他一番，看著他被自己損得無話可說的時候，就哈哈大笑。
　　尹秋君知道自己也有一些執念。
　　比如在討論五大神器該怎麼處置的時候，他會故意跟昭穆尊唱反調，裝生氣，末了還衣袂一甩地離開，唬得昭穆尊低聲下氣地解釋，連連說著什麽不是故意反對你，只是這樣那樣的理由，所以如此那般的做法比較好。
　　但他越焦急，尹秋君就越高興，心裡越高興，他就把眉頭擰得更緊，扇子也扇得呼呼作響。
　　把昭穆尊惹急，這大概是尹秋君的一點點滿足。

　　如果執念只有一點點，你可以滿足它，然後放下，但是真實的情況往往是，你滿足它以後，它又變得大了一點，如此往復，終於到你無法承受，再也掙脫不出。
　　尹秋君驀然從冥想之中驚醒，日日進行的冥想修煉近日都遭受到同樣的驚擾。明明是一色空明的心思，無比豁然的心境，突然就冒出了漫天的火焰，熾烈的金紅火焰像要把他吞噬一般往他撲來，燒得他滿心燥熱無法沉思。
　　他知道自己遇上了修行中的瓶頸，那紛繁的孽火必定是他自己的心魔，要讓修為更上一層樓，必須要克服。

　　但那孽火代表的是什麽？

　　世俗之人剛剛開始修行的時候，會遭受的心魔必定跟七情六欲有關，再高一層次，便是理想和現實的拉鋸，正道跟歧途的一念之差；再往上者，便是天道人倫的關係辯證，非有大智慧者不能超脫。

　　像自己這種修為的，應該是遇上了第二重心魔吧？尹秋君休息了一會，想再凝神參悟，但終究無法安靜下來，便隨意披上一件外套，在六極天橋上信步夜行。

　　天空只有一輪淡黃的月，洶湧的雲海此刻是灰黑色的，陰沉得如同尹秋君被困惑籠罩的心頭。

　　“尹秋君，汝之心魔，到底為何？”

　　正皺眉沉思，忽覺六極天橋出現細微的抖動，想是有人上橋了。
　　知曉上橋口訣跟步法的只有臥龍行。但，這個時段拜訪？
　　想起臥龍行，聽說他最近算出了世界末日的徵兆，因此感到非常矛盾，希望能找到一些逆轉天命的做法，這會兒不在伏龍壁旁研究，跑來這幹嘛？
　　“嗯……”尹秋君搖動手中羽扇，慢慢走向抖動傳來之處，不消片刻，身邊便多了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並肩而行。
　　“來者是臥龍行？”
　　平日沉穩的語調此時似有紊亂，尹秋君想大概他是從睡夢中被弄醒的所以聲音有點奇怪。
　　“然也。說起來咱們也很久沒見過這位好友了。”
　　“哈，這就該把他扣押下來罰三百杯了。”
　　“哎呀，昭穆尊真是心腸惡毒啊。”
　　“怎及好友三分之一……”
　　正說笑，突然兩人的神情都凜然了，不對，那陰冷的暴戾氣息，哪是臥龍行該有的智者蔚風？斂神屏息，兩人不禁起了防備之意。
　　但那漸漸出現的身影，卻分明是好友的面容，只是一頭黑髮盡化銀白，連精神氣都顯示出枯敗的頹勢，竟是已然出現了天人五衰的徵兆。
　　昭穆尊尹秋君兩人快步上前，臥龍行便站住了等他們開口，但三人六目互相看來，徒剩一聲歎息。
　　“臥龍行好友，汝這是……唉……”尹秋君歎道，“算過去算未來，機關算盡，反誤了性命啊……”
　　“尹秋君，從接觸太乙卜算開始，吾就預知了自己的命途，不用介懷。”臥龍行雖然形容已出現枯敗的神色，但眼中卻是一片坦然，“兩位好友，吾有最後一件事想要拜託兩位。”
　　“說吧，吾等必定完成。”昭穆尊說。
　　“早前吾曾對你們說過的五大神器，吾已經用軒轅之傳將它封印在鬼沒河，但這絕非長久之計，他日鬼沒河若被破，還請兩位好友務必將五件神器收回，否則，人間將面臨巨劫……唔！”突然一口氣息凝滯，臥龍行竟往後一個踉蹌，若不是兩人的及時攙扶便摔倒了，“呵，時間算得剛好，吾，該去了。”
　　“什麽？！”兩人一驚，急忙將他拉住，“好友，莫輕言放棄，吾等先為你灌入真氣，再尋續命之法！”
　　“哈哈，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今日，吾有兩位知己陪伴，死又何憾？”
　　雖然命之將盡，但臥龍行坦然泰然，卻正也是這份看破生死，更教朋友難以釋懷。
　　“吾必須去了，昭穆尊好友，尹秋君好友，再會了。”臥龍行掙開兩人的手，負手身後，大步而去。

　　昭穆尊跟尹秋君默默佇立天橋之上，不是不挽留，是知道留不住，明知道是最後的見面，卻也還要欺騙自己欺騙朋友說再見，到底是誰比較傷心誰難過？
　　“昭穆尊……”
　　“嗯？”昭穆尊應聲回過頭去，卻只見得好友右眼上黯然的藍色暈染圖案。
　　“……無事。”用羽扇覆住了大半的面容，尹秋君不等昭穆尊，轉身就往自己的雲臺走。
　　剛才那一瞬，他竟然想問昭穆尊，如果今天要死的是尹秋君，他會不會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