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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命运的深渊(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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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命运可以重来,我不会温和地走入那个良夜。
欧利蒂斯庄园是一个时刻上演着追与逃、生与死的地方,在这里,求生者的能力被明码标价;而进入欧利蒂斯的原因,有人是为了达到异想天开的目的,有人是为了找回失去的东西,有人是为了逃避不堪回首的往昔,还有人就是图钱……而我,纯属于走投无路。
因为,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人,突然来到维多利亚时期的伦敦后,我没有死,但也不知道该怎么活。
这种情况下,一封来自欧利蒂斯庄园的匿名信,给了我死马当活马医的希望。
于是在一个薄雾冥冥的早晨,我迈进庄园的大门,开启了求生者生涯。
仿佛早有预知般,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士正在门口等我,她态度很和气————只要忽略掉她非人类的下半身。
“从现在起,你的身份就是‘缪斯’。”
登记好我的姓名后,这位自称“夜莺”的女士将房间钥匙递给我,上面铭刻了身份标签。
我接了过来:“请问,这个‘缪斯’身份有什么用?”
她鸟形面具下的红唇对我神秘一笑:“身份仅供参考,实际情况以‘游戏’中的表现为准。”
我便被告知了游戏规则。总而言之,如果我不会破译、不会牵制、不会救人、不会医疗还不会给队友提供帮助的话,我的身份就算是“战神”也没用。
————被需要的优秀者各有各的专长,而拖油瓶……都一样的一无是处。
比如初来乍到的我。
考虑到医学需要长期学习,牵制对体格要求可不低,辅助总得要我有个拿手的特技……思来想去,破译居然是最好上手的了。
求生者居住的地方有一间图书室,除了提供图书之外,还有破译手册和供练手的密码机。
我得抓紧时间在第一局游戏前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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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室是一间高大的屋子,许多实木颜色的书籍在高出我不少的书架上鳞次栉比。
窗户边几张桌子纵横排列着,只有一个人坐在较远的一张桌子边,面前摊开一本书,聚精会神地似乎在写东西。
他听到我的脚步声,抬起头来,这时一阵风将深色的窗帘掀开,把一大片自然光吹到他身上,让我看清了这是个模样俊秀的青年。
青年合上书起身朝我走来。他的衣服是质感精良且裁剪得当的浅色西服,熨烫得很妥帖,加之他金丝边的单片眼镜、方才合拢的精装书本:无疑都昭显着,他不是劳动阶层,而是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
“新来的队友吗?”
青年的谈吐也与他的外形一样温雅,自我介绍说叫做“奥尔菲斯”,身份是位小说家。
“是的。”我交换了自己的姓名,又补充说,“我的身份是‘缪斯’,不过为什么是这个我也不明白,只是夜莺女士这么讲。”
“缪斯小姐。”奥尔菲斯点点头,显然,比起拗口的汉语姓名,来自西方的“缪斯”一词方便了他称呼。
“因为我得练习破译,要是打扰到了你,只能先说声抱歉了,我一定会尽快学好的。”
“你一个人自学吗?”
我还没来得及说“对”,他便自问自答了这个疑惑:
“我记得,夜莺女士会教新来的求生者游戏基础技能,尤其是破译……假如她忙不过来,也会拜托有空的老求生者代为指导。”
说到这里,奥尔菲斯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缪斯小姐,如果我没猜错,夜莺女士是不是将你拜托给了叫做诺顿·坎贝尔的勘探员?然后,由于他并不乐意,你才只好自学?”
我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方才的不愉快记忆成功地被他翻了出来:因为夜莺女士忙着别的工作,她就让正好有空的求生者教我修机。
诺顿·坎贝尔,半张脸上的伤痕要他面貌阴郁,并且也不苟言笑,夜莺走后,他无动于衷地与我大眼瞪小眼。
我的身高只能到他肩膀,于是不得不仰视,请问他修机的事情。
我求知若渴地注视着诺顿。
诺顿满眼关爱地注视着我。
然后他白眼一翻:“不是书上都有写吗?中国人的学习能力就这?”
我:……
好家伙,这是连“没空”之类的借口都不肯找啊。
我碰了一鼻子灰,还不能表达生气,因为我怕自己下一轮就排到他。
于是吃完瘪后,我只能去图书室,认命地决定埋头自学,却被这个才认识的小说家一语猜中刚才的经历。
而对于我的吃惊,奥尔菲斯以夜莺同款神秘微笑表示“这没什么大不了”,因为他“是推理小说家”:
“我在这里也有这么久了,对大家或多或少有些了解,那位坎贝尔出身底层,你知道煤矿工人都是被压榨的苦命人,难免对不劳而获的上层人士心怀不满————我并未有指责小姐的意思,但是,小姐显然未经风吹日晒的皮肤、营养宽裕的气色,都让他觉得你出身富家,是剥削他的阶层————虽然真相未必如此。加上底层对外国人的排斥心理,他就选择了不友善的态度。”
他说的可真是字字在理,我不知不觉就听得兴致勃勃点头连连,心里边已经对这个小说家的作品产生了兴趣,连之前对诺顿的不快也忘却了。
最后,奥尔菲斯很绅士地表示:“既然如此,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解决你的苦恼,缪斯小姐。”
他愿意教我速成密码机的破译再好不过了!我乐不可支地点头,毕竟态度好还很有趣的帅哥的贴心指导,与方才某个挖煤的人的不友善态度形成了鲜明对比————这种请况下,翻开全英文的《密码机破译手册》似乎也不算痛苦的事情了。
但没过多久,正当奥尔菲斯给我讲过了理论、要实操练习之际,图书室进来了一个身着军服的年轻女士。
她先为打断我们而表达了歉意,然后告诉奥尔菲斯:“奥菲,我来提醒你的下一轮游戏要开了。”
“多谢了,我的失误。”奥尔菲斯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然后他对军服女士介绍了我,“这是新来的小姐……”
随后他又看向我:“介意被日常称呼为缪斯小姐吗?”
被这人喊了好多次“缪斯小姐”的我早就习惯了,于是,军服女士介绍她自己时便说的是:
“缪斯小姐,很高兴认识你,我叫玛尔塔·贝坦菲尔,身份是‘空军’。”
这个年代居然有女军人!玛尔塔小姐着实英姿飒爽,举手投足间又不乏这个年代的淑女的优雅和精致————她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生,哪怕我比她晚出生了一百多年。
奥尔菲斯告别后,她很热心也耐心地完成了新求生者培训;而我也在这个过程中,出于对女军人的好奇,而频频观察身边的她。
玛尔塔的头发梳得很整齐,在脑后绾出波浪形的发髻;当她略略低头带着我敲密码机时,颈背上的制服硬领和发线间露出一道白皙的肌肤;并且空军小姐的头发是美味的栗子色,虽然这种形容有点奇怪,但真的很贴切。
等这台练习机的灯大亮后,我感觉到了肚子里的回响,才恍然大悟为什么要用“美味的栗子”形容玛尔塔的发色:该开饭了。
听到这种声音的玛尔塔对我会心一笑,说一块去餐厅,顺便带我认识一个人。
“他和我都是最早的救人位,和他搞好关系,绝不是错误的选择。”
我们刚说笑着走出图书室,就听到了花园的方向传来频繁拿放东西的声音。
“怎么了?”
见玛尔塔用身高优势往围墙里边瞧了一眼,我也跟着好奇地垫脚,然而无法超过她的高度。
“算个好事。”她收回目光,告诉我,“夜莺女士总算把那些坑人的颠茄铲了,好像要全部种上紫阳花。”
在玛尔塔的介绍中,我了解到了好几起颠茄中毒导致的坑人事件,不禁庆幸自己来得晚。
“不过,”她补充说,“紫阳花虽然好看,但也是有毒的————但谁会去吃观赏花呢?”
我开玩笑称“防小孩误食”,与玛尔塔继续往餐厅走去,将花园里的工程抛在身后。
后来我亲历了那场紫阳花的葬礼,才明白此刻花匠们栽种紫阳花的叮叮当当的动静,是如何严丝合缝地为命运齿轮同步伴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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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餐厅后也没急着去取餐,玛尔塔轻车熟路地带着我来到了角落里,这儿有一个戴着兜帽的男人。
“奈布,这是新来的队友缪斯小姐,我刚刚看了安排,发现下一轮游戏有我们三个,还有一个好像是……”
被唤作奈布的男人抬起头来,居然是一张东西方混血的面孔,看见我显然的东方容颜后,他原本淡漠的眼神倒是多停留了片刻。
真的只有片刻。我还没来得及问好,那湛蓝色的眼眸就收回了冷冽的目光,落回自己的套餐前,我听到他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问候:“奈布·萨贝达,雇佣兵。”
“哎,他对谁都这样……”见他人狠话不多,玛尔塔也习以为常地拉着我去取餐,这个过程中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奈布已经吃完了他的套餐,只留下一个起身离去的背影。
但就在我盯住他的时刻,仿佛有所察觉一样,雇佣兵转过头来,双眼如同鹰隼般犀利,吓得我一下子把头扭回去。
好敏锐的感知力……这时候我不愿意多想,免得导致自己的过度紧张————人都有后知者的特性,往往要等得克萨斯州被一场龙卷风席卷时,才会想起两周前那只扇动了几下翅膀的南美洲蝴蝶:因此,现目前的我当然无法想到,这一刹那的目光交接,是他与我命运纠葛、至死不休的伊始。
而现在,我才堪堪学会修机,就要面临自己的第一次游戏。
当还算可口的餐点端到跟前时,我明白过来,要是接下来我逃脱失败了,那么这就是最后一餐。
游戏来得很快,留给我的时间很少,马上就要开始了————一个说不定就要死的人的时间总是太紧了,这其实是恩赐,因为没有害怕和惶恐的余地。
就这样我开始了自己在欧利蒂斯的第一次求生游戏。
独自一人站在冷风萧瑟的荒废工厂中时,我没能在目光所及之处看到队友,只能找就近的密码机破译,而缺乏经验导致我选中了一个看似安全、实则危险的区域。
后来当我熟悉了庄园,将会明白,此地离其他板窗区太远不利于转点,而且,比邻监管者出生点的概率很高。
比如说这一次。时运不济的我还没破译小半,就感觉心跳不由自主地提高,砰砰作响似乎要呼之欲出。
得停下来躲……偏偏这时出现了校准要求,我犯了个经典的错误:直接松了手导致校准失败。在冰蓝色电流将我电得浑身发麻的同时,一道修长的影子与红光一并出现在我的逃脱方向上。
不是吧……红光一点点地蔓延到我表情僵硬的脸上,我修机的地方有些封闭,唯一宽敞的出口却站着这个骷髅面具男,他那左手的五指都绑着叫人心惊胆寒的长刀。
怎么跑?能往哪跑?
我完全被一种模糊的恐惧攫住,感觉自己毛骨悚然、浑身僵硬:实战总归和演练不一样,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顿悟这个庄园有多么血腥残忍。
是不是一个死到临头的人都要有走马灯?我甚至开始回想自己都认识哪些人了:首先是诺顿,虽然他对我不好,但我单方面原谅他了;然后是奥菲,他人很不错,可惜我没机会拜读他的书;接下来是玛尔塔,一个非常出色的小姐姐,但愿她能平安无事;最后是奈布,对我这种开局就没的笨蛋,他应该不屑于来救吧……
正当这时,就在眼前这个屠夫用他面具后的红瞳盯住我片刻之后,我意识到他只是在看我,并没有动手;然后,他居然放下了本来已经抬起的尖刀,并转身离去;没多久,我狂乱的心跳也消失了。
我这是……没事了?
我后知后觉自己已经跌坐在了地上。
先前的恐惧要我手脚无力浑身颤抖,尝试了好几次才勉强站起身,又颤巍巍地把电机修完;而直到我又去下一台、并完成破译,监管者也没有再出现在我附近。
此般诡异的好运持续到大门通电,趁着队友在牵制监管者,我有惊无险地逃出了生天————而我付出的代价是,在跑到大门前的最后一眼,看见队友被捅穿的肉/体和流了一地的血与脏器。
这一眼瞬间的恐怖深深地埋进我的心里,日后又像魔镜反照一样,在我遇害之时涌现出来。
随后我站在门外大口大口地喘气,为自己的存活而庆幸,但直至见到同样逃脱的奈布与玛尔塔后,才明白自己究竟有多走运。
彼时他们从小门逃脱,碰面的时候,奈布几乎要玛尔塔搀扶着才能跑动,而玛尔塔自己也挂了彩,原本整洁的军装变得破烂发皱。
“救人失败了。”她简单地和我说了一下情况,便将奈布匆匆扶进了医务室,并麻利地帮着医生艾米丽一起给他处理。
我见自己既帮不上忙又不需要治疗,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忽然全程沉默寡言的奈布叫住了我:“缪斯小姐,你还好吗?”
“我,我没事。”
“屠夫没有发现你吗?”
“不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当时的诡异对峙,说话有些卡壳,“就,他是发现了我的,但是我没事……”
“嗯,那你早些休息吧。”奈布点头打断,表示了解,又恢复了之前冷漠的沉思状态,并打发我走了。
很快我将知道,在心存怀疑的雇佣兵冷冽的眸光审视下语焉不详,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