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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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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十来天后,那人已经可以在院中稍稍走动了。一天早晨苏亦真吃了饭正准备去学堂,走到门口却被他拦住。
“能帮我做件事吗?”就算是在求人,那人的声音也透着似有似无的疏离。
苏亦真以为他需要什么东西,朝他点点头。“什么事?”
他从身上取出一封信递给苏亦真。
“帮我送到镇上流云斋交给时掌柜。”
苏亦真接过来小心收进怀里,有些愧疚。他心想若不是因为自已弄死了别人的信鸽就不会耽误他的事。于是郑重地拍着胸口说道:“放心吧,我一定送到。”
等他刚刚跨出门,那人突然在他身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苏亦真呆了一呆,想到这么多天他二人还不知道对方的姓名。他转脸冲他弯了唇角。
“我姓苏,复名亦真。二十岁。”
那人沉吟了一下,目光定定地看着他。“况天易,虚长你五岁。愿意的话你可以叫我一声大哥。”
把况天易三个字放在嘴里细细念了念,苏亦真点头说道:
“况大哥你在家里歇着,如果回来晚了我会托人给你送饭。”
况天易应了,低声嘱咐道:“路上小心。”
那人平日就少言寡语,一双眼总透着股让人跌到三九天冰窟窿里似的狠劲儿,脸上也总是没有什么表情,活脱脱一块棺材板儿。现在说出这短短四个字虽然声音还是沉沉的,却在苏亦真的脑中浮现出一个画面:母亲也曾经站在门口笑盈盈地朝着他说“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好像母亲死后,就再也没人跟他说过这句话了。眼里酸酸的,心里也是。苏亦真低头看着自已的鞋尖,再抬起头时墨黑的眼里就只剩满满地笑意了。
“好,我送了信就回来,说不定能赶上一起吃饭。”他一笑双眼清澈得盈若秋水,平凡的脸顿时被染上一种奇异的神采。
苏亦真这回头一笑却让况天易心里猛地一紧。他沉下脸来,若有所思的盯着他脚步轻快地渐行渐远一直到看不见了,沉思了半刻后突然出声。
“出来!”
两条黑影先后从房顶跃下,跪在他身后。
“将军!”
况天意没有回头。那个瘦弱却坚韧的背影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他转身看了看那间自已住了二十多天的小屋,屋里又破旧又逼仄,他打生下来还没住过这么小的屋子。但那是苏亦真的房间。那个总是笑得如春风般和暖的男子把卧房让给他并总是把房间打扫得不染纤尘。自已却只将角落里又小又潮湿又阴暗的耳室收拾了搬进去,还对想拒绝的况天易说了句:房间小点,但是冬天暖和,最适合我这种怕冷的人。
况天易摇摇头,努力甩掉心里奇怪的情绪。
“走吧。”
他吸了口气,像是下了决心,转身朝屋后走去。
今日苏亦真特意放了学生半天假,并托了秋生请陈大娘给况天意送晚饭,自已还没来得及吃点午饭就揣着信直奔离黄田村几里地之外的寻墨镇。
到了寻墨镇已经是未时,苏亦真走在小镇街头,看着路上熙来攘往的行人,他小心地摸了摸怀中那封信。
踏进流云斋的大门,苏亦真稍稍松了心。仔细一看,大堂内只有一两个客人在挑选纸笔和砚台,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男子正陪在一边低声说着什么。室内的幽静和街上的喧闹形成巨大的反差。
耐心地等着客人都出了门,苏亦真才上前一步小声问道:“请问,时掌柜在吗?”
青衫男子瞟了瞟面前这个长像平凡,衣着寒酸的年轻人。他收拾着桌上的货物头都懒得抬。
“什么时掌柜?”
“流云斋的时掌柜啊?这里是流云斋吧?”苏亦真抬头看了看牌匾,确认自已没有走错地方。
青衫男子放下手中的活计抬起头细细瞟了苏亦真一遍。
“这里是流云斋没错,不过没什么时掌柜。在下就是流云斋的掌柜,鄙姓刘。”
苏亦真呆愣:“真的没有时掌柜吗?那这里还有别的流云斋吗?”
“在这寻墨镇上只有我这一家流云斋,别无分号。”
苏亦真仍旧不死心:“那会不会是之前的掌柜姓时?”
“公子是来消遣在下的吗?”刘掌柜终于变了脸。“我这可是百年老字号,从我爷爷辈儿就传下来了,别说之前,就是一百年前,这里的掌柜也姓刘。”
苏亦真垂头丧气地从流云斋出来。又连问了几个人,也都说寻墨镇再没有别的流云斋了。苏亦真只得沮丧地往回走。想到回去要对况天易说事情没办成,就不知不觉垮了一张脸。
经过一家成衣店的时侯,苏亦真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衣裳停住了脚步,想着家里那人还穿着他的衣服。况天易身材比他高大许多,在苏亦真身上略显宽大的衣裳到了他身上却是短手短脚。他抿着唇伸手在腰间摸了摸,走了进去。
再出来的时侯手里捧着几个包衣服的纸盒,满心里想着那人穿着新衣服时的样子,也宽慰自已道:莫不是易大哥说错了地方?回去问问清楚,明日再来一趟就是了。
想到这里一张脸就又笑开了。
回到家门口太阳还没落山。因为赶得急,正月间的天气苏亦真却走得满头是汗。他抱着盒子推开门,嘴张了张,又张了张,犹豫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轻轻叫了声“况大哥我回来了。”
没有人回应他。
院里没人,屋里没人,厨房里也没有。苏亦真甚至跑到屋后的林子去转了转也没找到那人的影子。苏亦真急了,他怕况天易出事。那人那天受了那么重的伤,身上还带着战场上的血腥气息,剔透如苏亦真怎么会真的看不出来他的来历不简单。
在院子里转了几圈,他突然扑到那棵老桃树下挖起来。挖了一阵他停了手上的动作,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那天晚上他亲手埋在桃树下的盔甲和剑,没了!
他是自已走的。
想起早上那人低声对他说的那句:路上小心。苏亦真心里扑的一声,像只蛾子突然扑进烛火里,被火焰燎了一下,轻轻的飘在地上,连疼痛都没感觉到,就只剩下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