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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章 为了梦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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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有时候是种很简单的事情。比如说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睡,看着他起身,看着他犹豫,看着他被驱离。
鬼狼静静地跟在昆仑的身后,看着他一步步向着北方前行,向着自己所指引的北方前行。很多次,他都想告诉昆仑,自己一直在等他,在他身边等着他。并没有先他一步去雪国。但是他不敢。
他怕昆仑问他“为什么”,他更怕自己答不出这“为什么”。
昆仑带着光明的佩剑,一步步向着北方走。沿途的花草树木一天天褪色,终于涤尽一切华彩,只剩下纯白。和风暖意缓缓冻结成冰天雪地。除了白,什么都没有。
昆仑的眼睛渐渐看不清周围的一切,是树是路,对他并没有分别。都是一色的白。白得像那晚无欢的白衣。
开始是时刻接触雪地的脚,然后是指尖,最后,昆仑不能再让自己动弹分毫。他安静地躺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纯白之中,听着这片天地中唯一的声音——自己的心跳声。
雪白的世界转变成漆黑一片时,他仿佛看到几片飘荡在空中的羽毛。不像他当初紧握不放的白色羽毛,而是闪着光芒的黑色羽毛——就像包裹过他的那一身黑袍。
迷蒙中,昆仑看到自己离开了自己的身体,看到自己飘荡在空中,看到鬼狼极轻柔地拂开自己面上的雪花,将自己驮在背上……
“你要带我去哪?”
他的声音尚不及飘雪落地的声响,追不上鬼狼飞虹闪电般的疾速,只悠悠地在空中打了个转,又落在自己面前。
“他要带你回雪国。”
回答出乎意料地从身后传来,更让昆仑惊讶不已的是那声音的主人——
“满神?”尚学不会控制轻盈的灵体,他转身的动作大了些,整个人像纸鸢般向着满神冲去,险险停在满神身前不过尺许的地方。
满神完全不是那夜在迷林中所见到的模样:那身满是图腾总在空中飘拂的衣服就像周围的树木花草一样褪去颜色,却又不是白,而是毫无生气的浅褐;总向上竖起的青丝犹如霜染般的灰白,贴合着她的脖子,散乱在胸前;那光滑得有如上好瓷器的额头上,竟有了时间刻划的纹络。
“满……神……?”
透过她的身子,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身后的景物。她竟和自己一样,是透明的!
满神脸上的笑意倦倦,不必细观也能看到她眼角的深痕:“是我。想不到,还能让你看到我……”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昆仑虽然不擅言辞,却也知道对着女子提及苍老之事是颇为伤人的。他的嘴张了合,合了张,终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问。
“我老了。”与他相反,满神似乎并不在意,“其实我早该想到的。不过我不相信罢了……”
不相信身为神祗的自己也会老。不相信有比自己更强大的力量。
身为无极的神,已经太久太久,久到她不再那么清楚地记得自己成为神之前的事。也许有那么一阵子,她无知地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掌控一切吧?
所以才造了倾城……倾尽全力造就的倾城,当倾城出生时,她其实已经没有几分余力了吧?
可惜那时她太天真,天真到以为即使自己只剩下那些也能够维系着无极。所以才落得今天的这般模样……
封印无欢的前世记忆,又用去了她所剩无几的神力,那之后,她甚至整整沉眠了二十载。
不愿相信自己会有油尽灯枯的一日,放肆地将神力用于展示未来,用于改变既定的事实……于是这一日就越发超出她想像地迅速到来。
她老了。老得这么明显,就像那些身处暮色的人类。光鲜不在,行动迟缓。她不能再以实体现于人前。不能再引导这些人们去实现她的梦想。
让倾城幸福的梦想……
如果不是昆仑自寻死路,她怕是连与昆仑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唯有这样以灵体相见,才能传达自己的声音。
她还算是神吗?嘲讽在她面上的折皱中漫延:“不过这并不重要。还记不记得我答应你的事?”
昆仑显然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看着她的眼神里泰半是不信,还有些痛惜。
会有人为她心痛吗?这个纯净让人一眼就看得透的昆仑会为她心痛?
“记不记得,我答应你,给你指示——可以保护无欢,让他快乐,实现他愿望的指示。”挥挥手,满神将那不可能的想法驱出脑海。就算是灵体相见,她也气力不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淡化得无法让昆仑听见、看见。在那之前,她要把话说完。
无欢这个名字显然让昆仑回了神,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记得。我放弃成为奴隶之前的身份,你给我指示。”这么多年来他从不曾忘。
“你……如果后悔了……”
“我不后悔。”
无欢忘了他也没有关系,他记得无欢就好。当初满神警示过他,无欢会忘了他。昆仑其实早已经知道,只是那日听他亲口问出“他是谁”,仍然不能控制满心伤痛。
纵使如此,纵使被无欢忘得一干二净,他仍不会后悔。
“我想要他快乐……”
满神听到自己的劝告在喉头滚动了一圈,又沉入心底。这个纯净得没有其他欲念的男子不会改变自己的初衷。没有人能够让他改变自己的初衷。
“那么,我来给你最后的指示。”倦怠如影随形,满神知道自己能够说话的时候不多了。眼前的男子有自己的执着,她也有自己不得不完成的梦想。
“记住,无欢的未来与倾城紧紧相连。如果你能让倾城有另外一次选择的机会,无欢……就会有另一次人生。”
“另外一次选择的机会?另一次人生?”昆仑像在咀嚼般重复着她的话,眉头拧成麻绳的结。
满神知道对目不识丁的昆仑而言,这样的指示不比远古的文字好解读多少。也只有这样的指示,才能让她的欺骗不那么明显。
这个无极,因为她想给倾城幸福而走向脱轨。那冥冥之音给她的方法是否有用尚待光明的泪来考证,若不灵验呢?
如果那声音只是她无力至极而幻化出来的错听,那么真得到了光明的泪,她也没有办法制约住这无极。若真如此,至少,要让倾城真的幸福……
这一次,倾城爱错。没有爱上满神希望她爱上的无欢,没有爱上真正救了她的昆仑,却爱上了赌了自己一切的光明。如果再有一次机会让她选,她会怎么选?
不爱错,会比较幸福吧……哪怕是骗昆仑也好,她想让倾城幸福。
“现在你不明白,时机到了,你自然就会懂,会知道该怎么做。”玄而又玄的话语粉饰着最露骨的谎言,满神的笑在阡陌纵横的纹理间异常诡秘。
昆仑还想再问些什么,却再不能了。他的灵体被一根看不见的绳索套住,极快地向着雪国所处的北方坠去。
黑袍是一种象征,象征着鬼狼延续的生命。
黑袍是一个誓言,誓言着对无欢的忠诚不二。
可此时此刻,黑袍更是一份希望。只有穿上黑袍的人才能穿越时空,驰骋天地。
只有穿着这黑袍,鬼狼才能将已经气绝的昆仑救活——让他回到时间之前。
他的犹豫让昆仑僵硬在雪地上。如果他早些现身,昆仑就不会死。这自责让他用尽全力奔跑,第一次用这黑袍救活一个人。
一个他很重视的人。
回复了呼吸的昆仑已经被他带到了六年之前。六年前的雪国冰宫。即使知道他们不会在过去停留很久,鬼狼仍忍不住想要见一见穿上华服的昆仑是什么模样。
紫衣啡襟,乌发披散。这是雪国君主都只能在祭天时穿着的无比尊贵的服饰。鬼狼从国库之中取来,为昆仑装扮。
在鬼狼心中,除了昆仑,谁都不配这样穿着。只有无瑕的昆仑可以。
面颊上的雪花被鬼狼以温水拭净,身体上的污垢由丝帛沾上膏脂一点点除去,洗净散开的发丝里,是鬼狼用十指轻轻揉上的香油。
这是昆仑。这才是他所知道的,长大之后的昆仑。
这片父亲允诺要给他的雪国,他曾经那么虔诚地想为昆仑奉上。
除了昆仑,不会有人更适合做这片纯净国土的主人。
“昆仑……我们回到雪国了……”
如果可以就这样留在这里……该多好。只和昆仑留在这里。
即使知道只是个梦想,鬼狼依旧止不住眼中泛滥的渴求。
回到这里。回到雪国。没有无欢,没有命令……
只和昆仑在这里,已经很幸福了。他曾经想过只和昆仑在雪国生存下去的。
可是为什么,想到无欢,心中仍会这般疼痛?
黑袍在提醒着他:他永远,永远,永远……是无欢的奴隶。不能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