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孑·苏媚》呼延泠澍

2、下

　　Ⅵ
　　我想，也许我只能静静地等待了，等待命运的来临。真是可笑，明明是不信命的，却无时无刻不被命束缚着，无法摆脱。难道家破人亡也是注定好的么？我的命从来是属于自己的，怎么能由别人来操纵？可是，我一次次的看到那些面对命运无能为力的生灵，这一次，终于轮到了我自己。

　　可以感到嘴角流出的鲜血，身上时时痛着的伤口，然而，却仿佛心上的伤口流着更多的血无法止住。

　　我绝望了，真的绝望了。

　　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啊……我不能怪叔父，他也是逼不得已。与整个蛇族相比，我又算得了什么呢……可是，心却依然是会痛的。

　　我没有想到过的，是小虎和忆如的出现，我说，魔器的确是我偷的，我说，我是妖怪的孩子，我说，我是为了报杀亲之仇。我想是不会有人愿意原谅我的，我也不会乞求任何人的原谅。可是他说，他不介意我是妖，我们是朋友，他们会帮助我……朋友，真是奇怪的一个词，我觉得我是从来不会有朋友的。

　　我真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从来，没有人这样关心过我。

　　我要他们放过叔父，我唯一的亲人。

　　Ⅶ

　　即使悲伤，我也应该选择坚强的活着，因为我终于相信，有人是真心真意的关心着我的，不计较种族，不计较利益。

　　我能感到温热的血液在身上缓缓地流动，轻轻地撞击着每一处，满溢的，是重生般的温暖。

　　我不该绝望，我要好好的活下去，父母的仇还没有报，我怎么能就这样倒下去？

　　可是有的时候，命运来得太快了。

　　·

　　命运，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一个因为做不到而安慰自己的词，一个让人更加无能为力的词，可我却从未想过，我竟这样可笑的，一次次被命运捉弄着。

　　那个在病榻上久未苏醒的女人，那个忆如口中声声唤着的月如娘亲，就算是化成灰，我也会认得。就是她！杀害我爹娘的凶手！

　　八年了，这八年来，我没有一刻停下自己寻找到的脚步。我始终记得那个夜晚，我蜷缩在洞窟里最黑暗的角落，那么那么的安静，安静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哭泣的声音，声音被无限的扩大，一声声撞进耳朵，好像整个世界，就独独剩下了我自己。我害怕，所以就哭得更大声，而那些恐怖的声音，也一次次的被扩大着。

　　我常常从噩梦中惊醒，梦中的爹娘那冰冷的身体和空洞的眼神，透骨的令人窒息的寒意不断侵袭着自己，完全灰暗的洞窟里没有一丝生的气息……

　　而这些年来，唯一支持着我从噩梦中清醒过来的，是我要找到那对男女，为我不白死去的爹娘报仇！

　　现在，终于仇人就在眼前，只是怎么也不曾想到，竟会是以这样的方式相见。

　　僵硬的身体，微弱的呼吸，也许她再也不会醒过来……哼！这就是因果报应吧，当日滥杀生灵的恶果，终究要报应在自己身上，今日我要亲手杀了你，替爹娘报血海深仇，如果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就去黄泉向爹娘谢罪吧！

　　·

　　当手中的利锥即将刺下的那一刻，我的手，却在不住地颤抖。

　　不……不行……她是忆如她的娘亲啊……忆如她是这么信任我，把我当成她的朋友……如果她知道我竟杀死了她娘亲……为什么……寻找多年的仇人……好不容易就在眼前……偏偏……她却是忆如娘亲呢？为什么……命运要如此捉弄……我们一家人……爹……娘……孩儿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我……我不能对不起忆如……还有小虎……我到底……到底……该怎办……才好呢……爹……娘……

　　我想起忆如对我的关心，视我如亲姐姐一般，她说，我们是患难与共的好朋友，我怎能……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做……明明仇人就在眼前，我却始终下不了手，我不希望忆如要和我一样，带着仇恨度过一生……可是……杀害至亲的仇，我又怎能不报……

　　最后，我还是选择了离开，我选择逃避，我甚至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我可以从梦中醒来，如果这不是梦，我宁愿自己，永远不知道仇人是谁，我宁愿，就这么找，找一辈子……可是，我又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爹娘……

　　Ⅷ

　　水涟溪畔忆旧梦，景在情断心凄凄。
　　虽见血雠不忍弑，千回万转君可知……

　　外面，是黑暗的天，阴冷的雨，一滴滴的雨水砸在溪面上，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我站在洞窟口中看着外面的雨，让我想起又那个时候……那种阴冷感觉，那种一无所有的感觉，永远都不会忘。

　　我永远忘不了爹娘的死，可却不愿相信，杀死爹娘的凶手，我找了那么那么久，竟然是忆如的爹娘！

　　这是上天，一定要对我开的玩笑么……

　　·

　　我是个妖女，在人类的眼中，我不过是个邪恶的妖怪……可是，我是真真正正地把小虎和忆如当作我的朋友的。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口口声声，我们是患难与共的好朋友，可为什么，一转身，就成了仇人……小虎，你为什么，就不肯信我呢……我真的觉得很难受，即便是死了，也不会这么痛苦吧……

　　我从来没有害怕过死，明明活着，却只剩得一人，没有爹娘，没有谁的相信，真的……是比死还难受……

　　也许，是我不应该有朋友的，人类的朋友，我是妖啊，我甚至，都没有什么妖类的朋友……如果从来没有快乐过，也许现在就不会这么痛苦。

　　可是，我不会让自己受这不白之冤！

　　我一定要找出那个罪魁祸首，我要让他相信，我真的，没有骗他。

　　Ⅸ

　　小虎，你终于相信我，我真的很开心，就算是死，我也甘心了。这样，我至少能，少一点点遗憾吧……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救你们，只要有人牺牲，你们就有生存的希望。小虎、忆如，我真的很感谢这辈子能结识你们，和你们一起的日子，是我最快乐、最难忘的日子。我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你们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回过头的那一刻，我告诉自己，不要再往后看了。到了这个时候，我更应该坚强。我想我的仇，是一辈子都报不了了，即使这曾是我一生中活着唯一的理由。爹，娘，孩儿真的……真的太对不起你们，希望你们不会怪我，我真的把忆如当亲妹妹一样……既然报不了仇，我可不可以，早一点，去见你们呢……

　　小虎……对不起，这真的是我最后一次骗你了……

　　·

　　我只感到撕裂般的痛苦，便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那一瞬间，再没有了那个曾经叫做苏媚的女子。

　　我以为我已死去，安静的等待轮回。我却醒了过来，世界恢复到原本最美好的样子，有温暖的阳光，有和煦的风，有飘摇的绿叶……我以为死去是从痛苦中最好的解脱，我却仍然活着。

　　只是，我变回了最初的样子，一只狐，一只再不能言语，再无法欢笑的狐。

　　虽然我不曾离开，但我知道，那人间的一切，再不属于我。

　　夕阳那么红、那么红，那光照射下来，让我觉得双眼有些模糊，我就那样，静静的，望着山下那对远去的背影。

　　他说，他会找我，一直找、一直找，却永远不会知道，他再也无法认出的我，就静静的，站在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影。

　　纵使相逢不相识，又何必如此呢。

　　今生无缘，但求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