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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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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钰没想到能听到这两个字。
他甚至怀疑了一下是不是自己耳朵有毛病,又或者理解有误,都没在第一时间把江勉的话往那些方向去想。
可反应了几秒后,又不得不想。
“你说什么?”他先是下意识地反问,随后微微直起了腰,几乎用尽全力大喊出来,“你说什么!!!”
情绪不受控时音量也不受控,那些委屈、怨恨,都随着一声质问宣泄了出来。
乔钰本就感冒,染着浓重的鼻音,话里一旦带了哭腔,眼泪便如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如此剧烈的反应,江勉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没什么,我说错了。”
乔钰被气得脑袋嗡嗡直响,只觉得头晕气短胸闷心慌。
江勉扶他,他反手推开,没了依靠一时站不住脚,天旋地转。
“抱歉,我不该那么说,”江勉强行拉住乔钰,“你发烧了,跟我去医院。”
乔钰连话都说不出来,低着头,一个劲地推他的手。
只是无论他怎么推,手掌都是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劲,只要江勉往后一拉,他就得乖乖靠近对方的心口,像根泡软了的面条,挂在对方胳膊上。
江勉潇洒地忘掉了一切,开启新的人生。
他却背负着过去的所有,被一句轻佻玩味的调弄问得手足无措。
“你个混蛋,”乔钰在混乱中骂道,“你放开我,你他妈放开我!”
温热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聚在下巴,又滴落于江勉的衣袖之上。
他垂眸看着乔钰哭泣、挣扎,即便像被抽了骨头一般分不清东南西北,也要拼了命的想要离开他。
心口仿佛被刀剜过,疼得直不起腰。
“江、江少……”
王哥观望了半天,还是不顾身边人的劝阻,硬着头皮不怕死地冲了上来。
他没敢直接上手,而是隔了半米远尴尬地劝着:“都是好人家的孩子,这、这不好吧?”
的确不好。
下一秒,江勉矮身将乔钰打横一抱,动作干脆。
“老罗,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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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钰上一次哭还是五年前,哭得面部过敏进医院,花掉了大几百。
钱从手上出去觉得心疼,发誓就算流泪也得迎风,吹吹干省得过敏。
结果五年后他又哭了一次,这次过敏高烧手拉手,debuff一叠叠两层,直接昏到入夜,人还迷迷糊糊醒不过来。
私人病房外,王哥坐在沙发上后悔得直拽头发。
他错了,他就不应该跟这群大少爷们一起胡闹,把乔钰这么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搅和进来。
如果乔钰今晚真出什么事,他可真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正烦着,他身边的罗昊打了个哈欠:“没事儿的,回家睡觉去吧。”
王哥气不打一处来:“都进医院了,还能叫没事?你当初是怎么跟我说的,说就是吃一顿饭!”
罗昊气急败坏:“他俩认识!”
王哥一瞪眼睛:“认识个屁!”
他越说越觉得不对,干脆膝盖一按就站了起来:“不行,我要带小乔回去。”
罗哥吓得一个弹跳起步,在病房门口死死拉住了他:“江少在里面呢,你进去找死啊!”
病房外的两人扭成麻花,病房里的两人鸦雀无声。
关着灯,黄昏的暖光洒落一地。
乔钰脸颊红肿一片,呼吸急促,睡得并不安稳。
江勉垂眸坐在床边,掌心托着乔钰那只扎了吊针的手,小心翼翼地焐着。
而另一只手则捏着纸巾,时不时点点乔钰的眼角,擦掉溢出的泪水。
眼泪过敏,一个稀罕的过敏原。
他换了张纸巾,靠近一点去擦乔钰被泪水凝在一起的睫毛。
好长。
搁在床头的手机一亮,是孙姨给江勉发来的语音。
今晚乔钰没有回家,姥姥一直吵着要见,闹腾到半夜被困意打败,直到现在才睡着。
江勉谢过对方,又发过去一个大红包。
孙姨连忙拒绝,说之前已经领过了,太多了,都够两个月的看照费用了。
江勉让她收下,然后询问了乔钰这几年的生活状况。
孙姨不太会打字,发了很多条语音。
江勉戴着耳机,认真且沉默地一条一条听着。
“……我刚来的时候他姥还没糊涂得那么厉害,生活能自理,手脚也灵快,就是喜欢乱跑,小钰白天课多,实在看不住才找的护工。我是那个最便宜的,因为我看不了晚,就这他还想再便宜点,我说不行哟,你再看看吧……”
“……过了几天,他还是来找我了,我过去一看,家里没大人。这哪成呢?当时我就想走。他不愿意,拉着我的衣服让我留下来。可怜的哟,我想着钱都拿了,就干完这一个月吧……”
“……但是一个月干下来,我太心疼这孩子了,白天念书、打工,晚上还要回来照顾他姥,有时候累得直接趴在床边上就睡着了。我要是走得晚,就叫醒他让他去床上睡,要是走得早,他能在那儿趴一晚上……”
“……后来他长大了些,摸着了门路,挣得钱比以前多了,可他姥身体又不行了,夏天喘冬天咳,一进医院就大把大把的花钱,他连个囫囵饭都吃不了,又得去挣……”
“……太苦了,实在是太苦了。小钰是个好孩子,懂事上进又听话,就是不知道爱惜自己,这几年不按时吃饭不好好睡觉,把身体都给累坏了。我心疼他,唉,实在是心疼他……”
语音终止于孙姨一声又一声的叹息,江勉面无表情地听完全部的语音,又返回去从头再听一遍。
孙姨来到乔钰家的近三年时间被压缩在这几句语音里,仿佛是一剂浓稠到难以稀释的苦,一股脑灌进江勉的心底,疼得让他弯下了腰。
他弓起身体,用双手拢起乔钰的手。
额头悬在手背之上,看乔钰的皮肤薄而白,在月光的映衬下像硫酸纸一般,模糊地覆盖着青色的血管,如枯枝在皮下交错,脆弱到仿佛一折就断。
可也就是这具清瘦的身体,艰难地撑起了一个小家。
小松般压不弯折不断,即便浑身是雪,抖一抖,还和以前一样站在那。
“乔……钰……”
他缓慢地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像是把每一个字都拆吞入腹,反复咀嚼,喉间堵着哽咽,难受得快要窒息。
低沉的声线混杂于晦暗的室内,搅进空气中,伴随着走廊里细碎的脚步,以及微不可查的哽咽。
无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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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钰的手机被关了静音,但体内的生物钟却精准地定位到了六点二十八——他在闹钟响前两分钟睁开了眼。
屋里很暗,入眼是陌生的天花板。
两个鼻孔只有左边气若游丝的露出一小点缝隙,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这是……在医院?
视线下移,他费劲地抬了下头。
江勉正睡在临时安置的陪护椅上。
椅子不长,支着靠背,江勉的身体被浅浅折了一道,长腿屈起,身上只盖了一条薄毯。
他正睡着,额前碎发凌乱,却也遮不住眼下的乌青和满身的疲惫。
借着窗外投进来的似有若无的月光,乔钰静静看了一会儿。
眼前的男人比记忆中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沉稳。
无论是穿着的衬衫还是手腕上的腕表,亦或者是这间病房、屋内的陈设,都彰显着对方不俗的财力。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他重新闭上眼,仰头躺回了床上。
细微的声响惊动了江勉,他坐起身,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掀起身上的毯子下了地,走到床边查看乔钰的情况。
“醒了?”
江勉微凉的手掌贴上乔钰的额头,停顿两秒后拿开一点。
只是那指尖依旧似有若无地贴着皮肤,拨弄碎发,从眉尾划到耳廓。
熟悉的气息,大概是江勉皮肤干燥的味道、洗完澡后头发的味道、刚换的干净里衣的味道。
他以前总会闻着这种味道入睡,很近的味道,仿佛就在脸边。
模糊的画面在脑子里拼凑不成一段完整的回忆,乔钰的意识缓慢回笼,逐渐想起昨晚自己的失态。
有些痒。
乔钰偏头躲开。
“还有点烧。”江勉把被子拉至他的胸口“再睡一会儿。”
可乔钰不听话。
他像只身残志坚的胖头鹅,虽然被人掐住了脖颈,也要拼命伸长了胳膊,扑腾着五根手指在床头柜上抓住自己的手机。
眯缝着眼睛看到了孙姨的信息,确保姥姥在昨晚好好睡下后又松了口气。
很无力,很绝望。
但他是牛马,他不能总躺在这。
“我今早有兼职。”乔钰企图通过讲理让江勉放他离开。
江勉替他掖了掖被角:“我已经给你请了两天病假。”
“两天!?”
那种黑心辅导机构请半天都难得上青天了,他能请两天?!
“批了,”江勉闭口不提他的钞能力大法,只顾着嘴上继续哄人,“你们校长让你好好休息。”
片刻的停顿,乔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兼职单位?”
江勉回答:“孙姨给的电话。”
好好好,孙姨,你果然叛变了。
乔钰盯着天花板躺了会儿,期间江勉又是递水又是喂药,总往他身边凑,他嫌烦,皱眉道:“姥姥还在家,我要回去。”
江勉继续温声细语:“姥姥接来医院了,就在隔壁。”
乔钰挣扎着要坐起来。
江勉兢兢业业地把人重新按回去,按完了又端来旁边的水杯:“头晕么?喝点甜水。”
这一起一趟让乔钰的两个鼻孔全部堵住,脑袋里跟捣糨糊似的直接给晃匀了。
他不得不让嘴唇间留一条缝隙用以呼吸,江勉还硬把杯子往他嘴上凑。
乔钰烦躁地不行,一怒之下把杯子砸了。
水溅了江勉一裤子,但他不在意。
只是握着乔钰手腕,垂眸把滴在对方手背上的几滴水珠擦掉。
再开口,不急不缓:“气大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