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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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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年香港回归,举国欢庆。这个时刻,应该是沈复坐镇天鼎大厦,在他宽敞明亮的观景办公室里规划新的战略部署的时刻,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在部署的同时各大股东与公司经理讶然的表情,以及会议室所有人洗耳恭听的场面。他的作风一贯强势,总是先不由分说地要求执行,然后才选择相应的时机进行层层级别的循序说明,很多民主派文儒股东和员工多次指控他独断专行,却始终不能否定他抓住一次次隐匿契机,带领天鼎集团飞速发展的浩瀚功绩。
那的确是一种享受,男人最高层次的身心愉悦几乎都是权势直接带来的,权势决定了他可以做什么。即使沈复高高在上,他依然清醒地知道,有很多和他当年一样才华横溢的青年人正在艰苦地创业,总有一天,自己也会被超越,也会被淘汰。但他相信自己有能力继续享受这种权势带来的高层愉悦,这些年他就象一个奥运健将一样不断超越自己的体能一次次刷新记录,天鼎集团传奇地崛起是他对自己最满意的创造。
入选当代十大经济风云人物的沈复,是传媒追捧最为热烈的对象,不是因为他的样貌,也不是因为他的财富,而是因为他的年龄。他是榜单上最年轻也最偏执的老板。
三十出头,从不收敛锋芒,一时风光无两。特别的是面对他的锋芒,很多人选择回避,所以他并未因此树敌太多,而他似乎也从来没有固定的对手。他的事业游戏里最大的动力就是他的野心,但他又没有量化的野心,他只是抓住了那些别人看不见的机会,只是想看看天鼎究竟可以在他的手中达到什么样的高峰。
有时沈复闭上眼睛想想,这几年实在太执着事业,几乎从未停下脚步休息过,甚至连生个孩子的时间都没有。他太聪明,也最大程度地使他的智慧转换为财富,他非常享受这个过程,那种陶醉就如同瘾君子吸食毒品后的飘飘欲仙,令他欲罢不能。
从没想过失败,但他花费8年心血建立起来的天鼎集团, 3个月之内便已风雨飘摇。于沈复,真象黄粱一梦,他没有输给任何人,他失去,只是因为梦醒了。
这个推醒他的人,叫做邱心尧,也是沈复的发妻艾月如的第二任丈夫。
和沈复相比,邱心尧并不是什么八面来风的人物,《深圳时报》的首席记者,说到底也不过是个高级打工仔。如果说天鼎飘摇是一场天灾的话,艾月如的离开便是一场人祸,不啻于釜底抽薪,让沈复深信祸不单行。
但这也是避无可避之事,因为邱心尧当初并不知道艾月如的老公就是沈复,艾月如也是再嫁之后才获悉天鼎大势已去,急急寻到沈复的别苑—柏松庄园已是人去楼空,其中是非曲直自然无从言明,沈复究竟如何看待这场恩怨也无人知晓。
艾月如再披嫁衣,本来她以为自己挣脱了束缚,获得了期待已久的美满幸福,但沈复悄然不见甚至未留任何哪怕是怨怼的只言片语,不仅打散了她所有的心情,更让她不由自主地揣测所有有关的可能,她突然之间意识到,她与沈复之间无论聚散都注定要纠缠不休。
邱心尧还记得艾月如得知天鼎大厦查封的消息时一脸的震惊,那是他在她那张始终优雅始终淡定的脸上从未见过的震惊。这层震惊让邱心尧清楚:艾月如之前的婚姻并不是没有感情基础的,相反感情还非常深厚,这超出了他曾经的想象,之前他一直非常自然地保持着自己的绅士风度,从不过问艾月如的过往,艾月如也从不提及。他很自然地以为她的婚姻即使不是痛苦的,至少也是无奈的。在他的内心深处甚至还多多少少跃动过潇洒王子拯救落难公主的施恩情结,毕竟在他过去的三十年生命中,他始终都是在以优越的姿态从容地面对一切,也是这种自傲使得他想当然地认为艾月如的前夫或许根本没有和他比较的可能。
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与其说没有女人能抗拒钻石的魅力,不如说没有女人能抵制永恒的诱惑。沈复和艾月如都是看重意义胜于形式的人,因此,即使艾月如的首枚婚戒和她曾经有过的天鼎集团总裁夫人的身份相比并不登对,但为了纪念当年刻骨铭心的爱情,两人都默契地未予更换。这枚钻戒在当年也并未委屈艾月如,这已体现了其时沈复经济能力范围内对婚姻形式最大程度的重视。艾月如并无计较,沈复也并非刻意,相爱的他们很自然地认为接受与付出都是愉悦的事情。
邱心尧虽然并非名门望族,婚礼的排场也并不盛大,但是毕竟首席记者也是上得台面的人物,有些商界重头人物还是赏脸前来,他也心知肚明,与其说是他的面子不如说是华宇传媒的面子,终究人在红尘,纵然再有才华也还是要知晓大树好乘凉的道理,他多年一帆风顺,为人处事自有左右逢源之道。婚礼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觥筹交错,邱心尧想不醉也不容易。
梳妆台上摆着三枚钻戒,艾月如的心思就在这三枚钻戒上流连来去,飘忽不定,本以为是结束之后的开始,没想到却是开始之后的结束。不得不承认,她更多的挂念沈复:他现在在哪里?他还好吗?他会回来找她吗……这些问题让她觉得自己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她对沈复有所亏欠吗?她并不确定,和他们的相恋一样他们的相离也是渗透式的,彷佛没有开始,他们就在一起;没有结束,他们就已分开。她凝视着那枚曾经属于沈复的钻戒——他没有参加婚礼,却送来了这枚钻戒。
在现实社会中,白手起家的样本并不多,也因此,沈复的天鼎集团飞速扩张的传奇始终是传媒金融经济报道的焦点,一家从软件开发起步的公司在短短三年间便发展成以IT、房地产、保健品三大主项支撑的多元化实力雄厚的大规模公司,而沈复本人也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知识分子,成为一个排名在“中国十大富豪榜”中的人物,这样的成绩即使再低调也很难令大众视而不见。
INTERNET是这样形容IT行业的竞争状态的: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的确如此,沈复作为从这个行业挣扎出来的佼佼者,一样具有这重偏执的特征。正是这种对自我成功的完全肯定决定了他成名之后毫不掩饰锋芒毕露的张扬,那种理所当然的气势使多数人在他消失于公众视野的初级阶段都存有类同于对昙花一现的惋惜与憾然。
他的这份理所当然就象生存本能一样孤独地存在他的血液里,艾月如并不知情,理解也很有限。但沈复的神秘与真实,带给了她毋庸置疑的安全感,这种安全感始终环绕着她,直到他们离婚。
跌倒的过程常常也是增值的过程。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并不畏惧失败,畏惧的是失去转败为胜的能力与信心。对于艾月如来说,沈复的失踪留下的谜团无非是爱恨情仇;而对于公众来说,除了利益相关者的声讨之外最为鼓噪的争论就是对他未曾申请破产的疑惑,稍有点经济常识的人都清楚,这意味着在这场风波中遗留下来的一亿五千万债务将尽数归属沈复个人。
邱心尧对这突如其来的情感变数猝不及防,即使拥抱着艾月如一如预期,还是隐隐预感到沈复就象一颗定时炸弹,迟早会引爆自己未来的生活。他仿佛看到沈复的眼睛在黑暗中,冷冷地看到他写下《十问天行健》,看到他迎娶艾月如……那样的冰冷,好似一切都是他的预谋,好似如何结束他束手无策。
已经停工的天鼎财智中心本来应该是一个非常值得大书特书的建筑。按照构想,这座写字间将楼高260米,共70层,总投资额为人民币10亿元,它是当时中国尚未有过的高智能写字间,采用21世纪商业活动的最新模式“智慧型概念”,揉和尖端科技包括越洲视像会议设备用途的光学纤维网络、接收卫星新闻和财经之用的人造卫星天线、24小时数码局部地区控制空气调节系统、可跟世界各地连通的电脑网络以及中央电脑管理系统为一个系列。
该中心完全彰显名家设计风范,高雅豪华高达六点七米的大堂宏伟宽敞,写字楼的间隔实用,商场布局柱位极少。30多部高速电梯令客人出入方便,首创全亚洲最高的观光电梯,令深圳这个城市的缤纷与美丽尽收眼底;又座落于深圳黄金地段,集政府、金融、文化、体育、通讯等于一体,固定人口30多万,流动人口100万,繁华不必言说。
查封、抵押、欠款……喧嚣过后的宁静,可以理解成沉默,也可以理解为遗忘。天鼎这个曾经标志着知识、财富、命运三位一体的名字,很快就销声匿迹,只有半个身躯伫立的烂尾楼偶尔还能获得清洁老人的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