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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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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车子驶出好一段距离,苏柠感觉鼻间还萦绕程然的气息。
说不出来的感觉。
像靠近火源,灼热危险,但因为是他又好像没那么害怕。
阳光有些刺眼,程然伸手将她面前的遮阳板翻下来,她从补妆镜看见自己的眼时怔愣一下。
她很久没照过镜子。
车子在院子前停下,苏柠看着那栋复式小洋楼,还是忍不住发抖,本能的抗拒。
手落入温暖掌心,程然轻声,“没事,有我在。”
苏柠点点头,在程然的陪伴下走进院子,程然这次多看了一眼八角亭下的石桌。
按响门铃,过了几分钟才听到脚步声,里面的人有些不耐烦。
父亲来开的门,见到他们有些错愕,但很快又恢复以往一样的冷漠和不耐,“还知道回来,还以为你准备无名无分跟别的男人跑了。”
程然蹙眉,声音清淡,“我叫程然,苏柠的朋友。”
苏兆兴并不在意他叫什么,只是看着苏柠,“闹得差不多了就适可而止。”
程然脸色几乎是阴沉,她都割腕自杀了,在他们眼里却还是一句闹。身旁人扯了扯他衣服,他垂眼,苏柠对他摇了摇头。
“我来看看你们。”她说。
母亲闻声过来,见到苏柠激动万分,快步上来检查她有没有事,“柠柠你终于回来了,吓死妈妈了。”
苏柠面上没什么波动。
或许在之前面对父亲的指责,母亲的眼泪还会有所动容,但现在只剩平静,死一样的平静。
她记得在自己闭上眼时,母亲惊恐的尖叫,父亲挡住母亲的眼睛,他们看着她血流满地,他们喊着她名字,直到她闭上眼,都未曾上来抱她一下。
对于父母来说她可有可无。
她终于认清这个现实。
自杀。
她解脱了,他们也解脱了,警察问起也不过一句“抑郁症自杀而死”。
所以当听到程然说他报了警,父母在家里配合调查时,她没什么反应,现在看着养育自己二十多年的父母,也没什么反应。
“我回来拿点东西,拿了就走。”她说,“从今以后不会打扰你们。”
“柠柠,你在说什么?妈妈怎么听不懂?”
苏柠没再说话,越过父母往楼上走,程然跟着她,父母也紧随其后。推开房门,她径直走到床头,从枕头夹层里摸出一个红包。
时间太久,红包已经褪色,上面的金色字体也黯淡许多,背后写着她的名字。
她走到程然面前,“走吧。”
程然点头,与她就要离开父亲却挡住去路。
“你又想搞什么花样?这次闹得还不够?闹去了医院闹动了警察,是不是准备把我跟你妈送进牢里去?”父亲一贯的指责着,“我们养你这么大,在你身上花这么多钱,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跟一个男的出双入对的,你还有没有点羞耻心?”
程然将她护在身后,“所以你们就仗着父母的身份,这么多年将她完全囚禁起来?让她成为你们炫耀的资本,等失去作用了就想要一脚踢掉。”
苏兆兴:“这是我们家里的事,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来说三道四,再说我们是她父母,我们还能害她不成?她有今天的成就,没有我们培养能做得到?”
程然扯了扯唇,“你们的确培养了她,但问没问过她愿不愿意?”
“她有什么愿不愿意的,她愿意的那些都是些什么,画画一辈子能有什么出息。”
程然冷笑一声,看向在一旁泪流满面的人,“她是你们的女儿,不是你们的所有物,我没见过哪对父母,要利用女儿装病去为自己谋取利益的,但女儿自杀时候站得远远的,回来后一句关切都没有,只剩一味的指责和谩骂,你们口口声声说自己培养她花了多少心血,但有没有想过,也是你们将她逼到这一步,需要用死来摆脱。”
王如萱流着泪,上前半步,“我知道柠柠受了很多委屈,但我们都是为了她好,我们也是第一次做父母,想要把最好的都给她。”
程然薄唇微扯,像听到什么笑话,“好一句第一次当父母,这样就能让你们心安理得觉得自己没错,是她不知好歹。”
他话里难掩怒火。
他们到底是怎么如此冠冕堂皇的以父母名义肆无忌惮对苏柠的,所有的过错都推给苏柠,他们永远没错。
“你少在这里跟我耍嘴皮子,轮得到你来教训我们了,没有家教长幼尊卑—”
“够了。”她打断父亲的话。
父亲怔了下,毕竟从小到大苏柠都不敢这样,“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苏柠从程然身后上前,漠然的看着他们,“把我的户口给我吧,我会撤案。”
王如萱:“柠柠,你这是要干什么呀柠柠,你真的要离开爸爸妈妈吗?”
苏柠麻木的看着母亲,“我早就该离开的,在大学毕业那年就该走的。”她又看向父亲,“这些年,我参加演出挣的钱加上上次别人赔的,够还你们了,如今我弹不了琴,你们也将有新的子嗣,我就不继续待在这里了,把户口分了吧,我撤诉。”
父亲说,“你以为拿到户口就万事大吉了,就能跟他在一起了?苏柠,你到底长没长脑子,他只是跟你玩玩。”
“他是唯一跟我说对不起,在乎我死活的,其他的,不重要。”
父亲大怒,“所以你现在是在威胁我?”
苏柠:“就当时吧。”
“混账!”
他扬手,朝苏柠打来,苏柠也没躲,就这样等待耳光落下,但这次预料中的疼痛没到来。
程然截住苏兆兴的手,“就算你是她父亲,如果告你故意家暴和敲诈,法院也是要受理的,何况,她还是当事人,需要我科普一下你们这样的行为在法律上怎么判吗?”
王如萱被程然的话惊到,赶紧让苏兆兴把手放下,带哭腔的问苏柠,“柠柠,你真的要告我们吗?”
苏柠没看他们,“我只要户口本。”
苏兆兴看了眼妻子,后者多有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
拿到自己的证件,苏柠和程然离开这座曾经是自己家的地方,临走前王如萱追到院子里。
“柠柠,你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有事随时给妈妈打电话。”
苏柠看着面色憔悴的母亲,又看了看一旁担忧母亲的父亲,笑了笑。
这是几百天来,她第一次对他们笑,苏柠告诉他们:“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们生活,祝你们一家幸福。”
她将自己完全从这个家摘离。
她转身离开,别回答母亲的话。
她不会给他们打电话,她曾经打过,但每一次都以沉默收场。
坐回车里,程然并未立即开车,而是从中控的收纳盒里拿出一颗草莓糖,拆开递给她。“难受就哭出来。”
苏柠低着头,接过草莓糖喂到嘴里。
她没说话,他也没开口,只是点开车载音箱的音乐播放器,《克罗地亚狂想曲》充斥车厢每个角落,如鼓声敲击耳朵。
好一会儿。
“我想重新学画画。”她说,“可以拜托你,借我一点钱吗。”
到底是没开口跟人借过钱,她说得有些吃力,并且难为情。
程然看了眼微信,给她转账,“银行卡没带在身上,回去给你。”
苏柠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眼眶发烫,“谢谢。”
程然指腹碰了碰她眼角,“不用跟我说谢谢,大胆说出你的需求,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成为想成为自己。”
“苏柠,恭喜你。”
“你自由了。”
苏柠与他相视一笑。
是啊,她自由了。
尽管亲子关系无法凭借一张户口本和口头断绝,但至少她不用再日复一日的重复自己不喜欢的事,每天战战兢兢。
他们追着夕阳离开,《克罗地亚狂想曲》与夕阳一起接近尾声,黑夜之后,新的黎明即将到来。
—
两年后。
人来人往的画展,苏柠站在门口等人,经过的人都热情与她打招呼,她也都笑着回应,这段时间她已经慢慢从自己的世界走了出来,与人交流。
她东张西望着,眼睛忽然被人挡住。
“猜我是谁?”
“程然。”
双眼重新得了光明,她回身,程然一身黑色西装,头发梳成背头,模样越发英俊,一出现就吸引不少目光,有人认出来他,在拍照想要签名,他都一一婉拒。
程然重新登上钢琴演奏台,已经在国内声名鹊起,此时他刚刚结束一场演奏,就马不停蹄赶过来了。
两人在画展逛着,程然能认出每一幅她的作品,最后在一张背景图前停下。
画里是一男一女,两人并肩站在荒草地里,月亮高高挂在空中,他们手牵手,看着对方笑,没有只言片语但能读懂他们彼此眼里的坚定。
程然单手揣兜,笑了下,“我们?”
虽是问句,但确实肯定的语气。
苏柠站在他身旁,给出回答,“我们。”
程然观赏着这幅画,“这幅画多少钱,我买回去挂着。”
苏柠笑着摇头,“不卖。”
程然眉梢轻挑,扭头就见她拿出一张银行卡,正是当初他给她的那张。
“钱我攒够了,还你。”
程然抿了抿唇,收下。
两人又在画展逛了会儿,苏柠的画几乎是销售一空,唯独那幅他们的画一直挂着,有好几个买家想要高价购入,都被苏柠拒绝,主办方工作人员不理解。
苏柠看向不远处接电话的人,笑说,“这幅画如果被珍藏,就失去了它的意义。”
工作人员似懂非懂,但还是尊重她的意思,将买家回绝了。
程然打完电话,回身就见苏柠过来。
“忙完了?”他问。
苏柠点头:“走吧。”
两人从画展离开,程然拉开副驾驶车门,等她坐进去才关上门从车头绕过。他们直接回了家,程然的那套公寓。
晚饭是两人配合着做的,吃完饭,苏柠在阳台浇水,那盆仙人掌已经重新活了过来,旁边多了盆昙花,洁白的花苞还未到盛开时。
程然过来,“今晚不画画吗?”
每天吃过晚饭她都要画画。
苏柠给昙花紧了紧土壤,“今天我看见他们了。”
他们指的是她父母。
自两年前那次后,苏柠就彻底与他们失去了联系,母亲生了对龙凤胎,取名叫苏星,苏辰。寓意星辰。
“他们抱着孩子逛街,在买日用品。”苏柠说,“很和谐。”
跟她预想中的一样,很幸福。
他们也看见她了,但并未过来,只是远远看着她,她笑了笑转身离开。
“苏柠。”程然蹲身,安抚的摸了摸她头发,“你—”
“程然,我不想这样继续下去了。”她打断他。
程然手僵在空中,有些吃力的滚了滚喉结,“有什么计划吗?”
他如当初一样的尊重她,这两年他也真的做到了只要她开口,他便将她需要的都给她。
“你每次来接我,都会被问我们是什么关系,他们都说你是我男朋友,我找不到理由解答。”苏柠说。
程然眼眸微动:“那我以后不来接你了?”
苏柠摇头,望进他的眼,“你愿意换个身份来接我吗?以男朋友的身份。”
结束他们的室友关系,以情侣和爱人的身份。
程然怔愣一下,松了口气又笑起来,“等我一会儿。”
苏柠看着他起身,没一会儿他又折返回来,手里抱着一束玫瑰。
苏柠瞪大双眼,站起来,“你什么时候买了花?”
“今天演出结束,我先去了一趟花店,所以来晚了。”他嗓音温润,“本来还在想怎么跟你表白才显得正式。”
在相处的时间里,他们早已感受到彼此的心意,只是未找到合适的机会告知对方。
今天,就很合适。
他看着她,眼里揉着深情,“苏柠,我喜欢你,请你做我女朋友。”
苏柠轻笑,笑着笑着又有点想哭,程然慌得不行,正要给她擦眼泪就听她说—
“好。”
玫瑰到了它主人手里,程然轻轻捧她脸,偏头吻上她的唇。
比想象中更柔软,更甜。
这一刻,他等了两年。
“苏柠。”他哑着声音,“我爱你。”
苏柠热泪盈眶,青涩笨拙的回应他,“我也爱你,还有,谢谢你。”
谢谢你在那个深夜从死神手里抓住了我,让我得以看见春暖花开,万物朝阳。
风吹动裙摆,脚边的昙花忽然盛开。
只要你愿意,花期永远都在。
—全文完—
《在钢琴声里》
2023.4.8
文/青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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