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青弦

9、第九章

　　入秋的天气一点点凉爽下来，只有在阳光劲射的正午才会觉得燥热难耐。天蓝得没有一丝杂质，在这昆仑的最高峰上看去，尤其的澄明纯净。
　　叶子一边摘着木禾果，偶尔也采两朵花下来，不用拿到鼻子下，就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甜香。
　　目光无意地扫过山下，原本翠绿的山麓越发枯黄，也不知神君究竟准备什么时候降雨，听说开明都急得快要发疯了，连带着阿彩不知有多么的心疼。
　　叶子愣了愣，疑惑地揉揉眼睛，转过头去仔细盯着南面的缓坡。一抹白红相间的色彩缓慢的移动着，在黄绿灰白的山石间很是醒目。
　　她眯了眼睛仔细分辨，终于恍然大悟的发现那原来就是那个漂亮的女祭司评苏。叶子皱了皱眉，一时犹豫不决。神君并没有说要囚禁她，可是她就这样偷偷溜下去也不太好吧？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神君呢？没准神君会觉得自己实在太多事，可是不告诉他，他会不会怪罪自己疏忽呢？
　　叶子胡乱的想着，不禁埋怨这评苏惹来的麻烦，嗔怒地瞪了她一眼，赫然发现她已经滚落山崖，现在正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
　　叶子大叫起来。

　　芒户呆呆地站着，眼前这一片新起的坟包针一般扎在他的心里。五个月的干旱啊，这般不眠不休的斗争，这般无所不用的祭祀，这般苦不堪言的忍耐，仍然没有结束，死亡，却已经开始降临。
　　饿死的老人、中暑的孩子、被猎食的猎手，…一片惨淡却固执地增加的新坟，难道就是昆阳最后的归宿？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芒户紧紧攥住了拳，我就会尽力拯救昆阳！
　　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芒户转过了头，看见阳光下的夏昌苍老而坚定，花白的头发凌乱的散着，透出一种说不出的悲凉和无奈，可是眼睛里，炙热的火焰没有一刻曾经褪去。
　　“明天我要禅位。”老人平静的说。“从此以后，你要好好带领昆阳。”他微微笑了一笑，“你会做得比我好，孩子。”
　　芒户没有说话，只有一滴细小的水珠，缓缓滋润了他早已干裂的脸庞。

　　“天意惩我昆阳，必因德行不够。我年老愚钝，难揣天威，今即禅位，愿有德者居之。”
　　林间一片静默，族人们面面相觑，惊疑的望着台上。
　　夏昌苍老的声音徐徐落下，只有林间偶尔的蚊虫鸣叫和人们粗重的呼吸声缓缓回荡。
　　阳光照在高高的祭祀台上，映着烈芒下静静飞舞的灰尘，和夏昌布满皱纹的脸一样沧桑。
　　良久，一个声音突兀的插了进来：“那我来做长老！”
　　鱼夜执着把木剑，好整以暇的摩挲着光滑的剑身，闻言望去，认出是西北大部以勇武著称的孟七，当下微微一笑，戏虐道：“当然可以，只要这把剑同意。”
　　孟七咬牙怒道：“你又来这一套！”
　　“难道不行？”鱼夜嘴角一翘，一个嘲讽的笑容毫无顾及的挂在了脸上。
　　一声冷笑传了过来，鱼夜眼光一转，却是东部人人推崇的智者久桓，“哼，上次沙麻赫暴毙之后，就是你搞鬼，才让夏昌做了长老，结果昆阳立时大旱，如今你还不悔改，故计重施，只怕昆阳再无翻身之日了。”
　　族人中间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低低的附和声像一片涟漪荡漾开来。
　　鱼夜大怒，冷眼一眯，森然道：“你既不服，不妨赐教。”
　　“徒有勇力，难当大任。”
　　“哼，昆阳六百年传统，你还推不翻。”
　　“既然如此，就是你作长老了？”
　　鱼夜斜斜一裂嘴：“我推举芒户。”
　　“哼，简直愚弄族众，有污天听！就算昆阳都是傻子，你当神君和天帝都一样白痴？！”
　　鱼夜冷笑，不为所动，“我自钦服芒户，关你屁事。别人，我却不服，定要比试一番才能甘心。”
　　“芒户何德何能？昆阳可不想自寻死路！”
　　“那就让我看看你何德何能。”
　　久桓怒极反笑：“鱼夜，你自以为聪明，却不知昆阳终将毁于你手。可怜沙麻赫英武半生，却有你这样一个愚不可及的弟弟。”
　　一个声音插了进来，“这点我却支持鱼夜。沙麻赫在位十三年，屠杀多少族众？他暴虐嗜血，色胆包天，夏昌和芒户却是强他百倍！”
　　“鞠机，枉你东南部尊你如神，难道你竟不知自大旱以来，死去的族众足有遭沙麻赫屠杀者数倍？！”
　　“天灾非人力所及，人祸我们却能避免。”
　　“若非逆天施为，怎会天道降灾？”
　　“若不是夏昌，现下大旱，活着的人绝不会有这么多！也许你，也早已是白骨一堆。”
　　“哼，若不是他和鱼夜，根本就不会有灾！”
　　“够了！”鱼夜暴喝一声，“久桓，你若不敢上来，就给我闭嘴！”
　　“你这…”久桓大怒，不及说完，“嗖”的一声，一把匕首直向面门扑来，唬的他一呆，还没反应过来，已贴着他的面皮牢牢钉在身后的树上，冰冷的温度传到皮肤，登时，面色惨白。
　　“安风！”孟七失声叫道：“你不是一向与鱼夜不睦？”
　　“是啊，”少年双手抱臂，无谓的笑了一笑，“可是芒户，我倒看着很顺眼。”
　　“哼！你们贼匪一窝，我倒要看看究竟你们有什么能耐！”孟七大喝一声，飞身扑上，不由分说，直取鱼夜。
　　鱼夜脸上的微笑都没有变过，轻轻一转身，剑尖便已指住孟七的咽喉。
　　“今天这么有雅兴，上次推举怎么不来赐教？”鱼夜的声音闲闲的，恨得孟七牙根直痒。
　　“当时我糊涂，以为夏昌能当重任。现在天道都已不容，我自然不能再任你胡作非为！”
　　“哼，别一副教训人的口气，只要你有那个本事，我倒是不反对。”手中长剑一递，低喝道：“滚吧。”一脚将孟七踢下高台。
　　族人们一时屏气息声。
　　鱼夜扬眉一笑，提声问道：“还有哪位有不同意见？”
　　几个面色不平蠢蠢欲动的青壮男子动了动，转头看看一脸愤恨的孟七，犹豫半晌，终于退却。
　　鱼夜微微一笑：“那就有请长老。”
　　芒户面色平静，波澜不惊，从推举开始便静静站在一边，即便是久桓怒言讽刺和孟七大打出手，都没有让他的眼睛偏转半分。他似乎在注视着面前的虚空，心思飘到了不知名的远方，宁静的眼神里透着一股淡淡的坚定。
　　听见鱼夜的声音，芒户微一颔首，稳步走上台前。
　　族人们俱是一愣，蓦的发现这个一向不爱说话的前任长老手下，竟然气度平和，隐隐有首领之风。往日的芒户，只是忠实的执行着夏昌的命令，人前从不多言，人们的印象中，他不过是一个优秀的手下，今日鱼夜力举，难免让人想到是夏昌不愿放手，故而推出一个代靶而已，却不曾想，这平和的青年静静往台前一站，威严自生。
　　“芒户不才，没有他愿，只要昆阳平安度过天灾。”他的目光温和却坚定，扫视一遍林间，落在冷冷盯视他的久桓身上，“现命孟七、久桓、鞠机各自为西北、东部、东南部主，大灾之年，诸事从权，唯以部落延续为首务。”
　　族众皆是一震。昆阳自迁入昆仑六百年，一向只有长老为首领，今日芒户初次登位，竟立时封了三个部主，其中两个还刚刚嘲讽他不够资格。
　　“今日芒户代日后幸存的族人，先谢过三位全力救助部落之恩。”说罢，双膝一曲，跪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头。
　　孟七惊跳起来，老脸涨的通红，一咬牙，也跪了下来，学着芒户的样子，一式磕了三个头。
　　族众心内震撼，纷纷拜倒，一时惊佩的望着台上。
　　久桓沉吟良久，看看鞠机也是一脸震惊，终于叩首道：“长老多礼了，久桓就是拼上身家性命，定要护卫东部安然无恙。”
　　一时林间一片静默，阳光穿过萎靡的树林，斑驳的洒下来，照在人的脊背上，温暖的让人感动。
　　夏昌深深的看着芒户，微不可见的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