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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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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寂空之城
空岚历七百八十二年三月初七,空岚皇朝岚苍帝云逐,欲挥师北伐。
一张不过掌大的绢纸被细细叠起,放入一只雪鹰足上的竹盒中,一声鹰唳划破长空,千重云浮之外,几枚被冷风吹落的白羽悠然而下,落在隐隐而显得苍茫雪山之中。
由帝都沧凝城始,这只已不知承载过多少情愿神谕的苍鹰再次翱翔在万里蓝空之中,越过茫茫冰原雪山,一路向西,直至看见一座蔚蓝的高塔矗立在青空霞光之中——
大地至西之地,昼夜交替之处,一座插入云霄守候星辰起落的至高之塔,昔日流羽皇朝帝都王城
寂空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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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睁开眼,都是一片苍茫的白。
天空,浮云万里,大地,积雪千年。绘着各种花纹的墙面让指尖冷的一惊,穹顶的天窗中漫下寒冷物理的日光,照亮了寂空城中所有的空冷。
如雪一般寒冷,纯白的一切。
转身,铺开一地微微触及足尖的水花开满目涟漪,她看见了自己,白衣坠地,沾染着水珠,腰间的流速缀着四棱的水晶。她看着自己,在这无尽的岁月中已与这寂空之城融为一体,比如那三千雪白的长发,比如那一对雪白的瞳仁。
是啊,有谁弄够抵抗时光之神的力量,即使有长生不老之力,但岁月也会在你身上带走一些弥足珍贵的东西,不仅仅是长发即瞳眸而已。还依稀记得,自己当初是一个多么桀骜的女子,几万铁骑兵临城下,宫人散去,父皇手足无措,身为流羽皇朝最的公主,她毅然走上了寂空之城的顶端,手握着世代相传的神杖俯瞰一切铁马金戈。是的,王朝已倾,是的,这辽阔冰原早已是空岚云氏的,那个原本是沧凝城守的男子此刻正握着弯刃看向高塔之上的人影,玩味的笑。
他并不像血洗寂空,如此瑰丽的皇城若沾染上一点血污,怕是不及当日无暇的魅力了。他伸出手,将玩到轻轻的敲打在手腕的护甲之上,发出轻微冰冷的声响。
他不急,他等得起,三万雄狮围城。他不信那个少女能等多久,一日?两日?最终,那个苍白的影子从高塔之上翩然落下,倒也是个风景。
只可惜了,那惊世的容颜,以及那深蓝的眼。
众所周知,公主水邪绝世独立,倾国倾城,而那双象征至尊皇室血液的深蓝同谋,则如同那浩瀚冰川般透出冰冷的颜色。高傲,自信,倔强,又才华横溢。据说年不过十七,便即将堪破星辰之语。
星辰之语啊……古往今来,也不过区区数十人而已。他微微皱眉,合上了双眼。
对于过去,斗转星移,她已经记不清那么多了。若不是前两日翻开了岚苍帝送来的史书,恐怕连这些都会被吹散在洪流中,不留一丝记忆。
那日的她站在寂空城顶端,并非只是一时怒气而已。立在云浮之上,微冷的风穿耳而去,低头向下,便可看见无数利刃直至天际,尖锐的刀锋反射着太阳的光滑,刺的她目眩。
既然如此,那么索性闭上眼睛,两手紧握着神杖,感受着苍天,大地,寒风,冰川,以及……星辰。
她在等待,等待日落归去,星辰问鼎天穹。
那是,就算已无回天之力,也可保住流羽皇朝这最后一座城池!
这是,她为这天下,唯一能做的罢。
但她即使再有不舍与不甘,最后的结局,也已料定。这一场棋局,她只能让自己输的不那么惨淡,只守住天边一角,也是流羽不败的证明。
流羽历八百四十三年二月十四日夜,天位移动,北斗转位,华光由天而下,以星耀佑其寂空不灭,流羽公主水邪以生命为祭封印寂空之城,从此身体与寂空同在,高城与天地同歌,若非倾城,空岚之人不可踏入一步。由此以来,漫天雪原之上,唯见雪鹰徘旋天际,哀鸣动天。
——《流羽皇朝•寂空之城》
她合上书,将这页轻轻的折起。流羽皇朝存在了八百四十三年,那这空寂,又会有多少岁月?七百多年的守望,已将她抽离在尘世之外,家国也好,天下也罢。高塔之中的幻水镜中演绎了多少人世沧桑,悲欢离合?人生寂寞如凋雪,那些所谓的皇朝在她的生命中只剩下几个零星的语汇而已。现在的自己,不过是一个只知星辰的占星师而已,握着神杖,在寂空城的顶端仰望苍空,为任何一位前来的人揭开生命的奥义,为天下苍生渡过命运的枷锁。
流羽已成过去,水邪也只不过是是书上的寥寥一笔,多少悲欢,多少痛苦都这样消散在烟尘之中了,万事已成过往,天下人只知道那寂空之城上有一名纯白如雪的女子在聆听神谕,为所有的人指引前方的道路。
轻开的落地窗外,天空与雪山连绵城一片化不开的白墨,青空之外,一声长鸣破空而来,吹开窗前的白纱,她伸出手,一直雪鹰从空窗飞进,降落在她的手腕旁。
她浅浅笑,收轻轻拂过雪鹰的羽翎,那些弓张的羽毛在她指尖触及的那一刹那便缓缓落下,紧贴着肤。她就这么轻轻的抚着,雪鹰则乖巧的闭上眼,将头偏往一边。
在这里,一切都被永封不化的冰雪凝成了白色,寒冷,刺目,高傲,却孤独的让人痛彻心扉,仿佛亘古不变的守望,矗立在冰雪之中,用奇迹般的高度触及神灵。
如同东方那座高塔一样,绘满龙纹的玄黄穹顶吞吐着明黄的火纹,与他们的眸子一样,红的热烈而勇敢。
“立与炎之地的苍逸皇朝吧。”她微笑道,似乎在问一旁的雪鹰:“现在的帝王,是叫苍逸……苍逸流云?”
“是苍逸流宫。”一个略略有些疲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永远也记不住我的名字。”
夕阳陨落,极西之地的太阳清冷而遥远,一个火红的身影倚着窗口站在那里,阳光香黄如玉,勾勒出他泛金的棱角,他笑着,五官隐在暗淡的阴影里,却还是察觉到那张面容所散发出的瑰丽气息。精致如花,典雅威仪,可那微翘的唇角却又显露出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桀骜不驯。这个少年,仅因为好奇北方那个漠白的影子是什么,便骑着释空鸟越过万水千山,只为一见这传说中的【雪姬】模样。
他的衣衫尚未整好,扁毫不在乎的走过来,窗外,带着明黄尾羽的释空鸟盘旋在山峦之间,夕阳洒落一地,在一片苍白中斑驳着金色的倒影。他枕着窗外的微寒走过来,伸出食指,轻轻的触碰着雪鹰的右翼,那雪鹰却也不躲,而是微微整了整姿势,让他更好的按揉。
“呵,许久不见,还是记得我。”他略带调笑的开口,红色的双眸闪过一丝笑意,丝毫没有帝王的样子,但当目光轻轻一侧,便看见雪鹰的足上系着一个不大的竹盒,让他神色微微一凛。
“不好奇是谁的?”水邪抬头,轻吻。苍白的脸上一双琉璃般的眼凝视着面前的男子,那种令人畏惧的平静让流宫有些轻微的寒意,收起了凌厉的面孔,侧过身往一旁占据了整个墙面的书柜上一靠,戏谑道:“还能是谁的?那个空岚的家伙也真的敢干,让你这个前朝的公主帮他安定天下,就不怕有人从中作梗么?”他抱着肩,宛如一个气恼的孩子,任谁也觉得他幼稚可笑。但水邪明白,在他眉宇流转之间,掠过了多少雄才大略,否则怎么可能尚在二十一岁间,便平定苍逸内乱,将六部亲王番地削去,一统皇朝?
她尚记得那个夜晚,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在自己的怀中痛哭不已。因为他实在太倦。七岁登位,十岁听政,依是懵懂,却要担负起天下家国。朝中尔虞我诈,平宣王苍逸尘佑与平齐王苍逸尘风互为两党,处处相争却不理帝王,还有北方空岚即使已近糜烂却还是有济济人才,南方沙匪更是心头之患。太多太多的责任与压力,而这个孩子却还要注意所谓的帝王威仪,不可露出一丝疲惫之色。
“那依你猜,那个与你一般大的新君,又想干什么?”她伸出手,解开雪鹰爪上的细绳,将泛黄的竹盒在他眼前晃了晃。空岚的新皇已有二十四岁,却不过继位两年而已。同时君主,这个长在繁华宫城里的皇子相比之下显得太过稚嫩,而且万事太欠考虑,好大喜功,过于单纯,而近年来前朝老臣都一一过世,而青年才俊却都不过二十多岁而已,但面前这位雷厉风行的红衣少年却不敢枉然北上——那个辅政王云灭,绝对是他这苍逸皇朝的心头之患。
“随他做什么。”流宫轻笑一声,从一旁的书橱中抽出一本古卷,随意的翻阅着:“无非是北伐雪族,又或是虚海的海贼,只要不是举兵南下,便与我无关。”
水邪淡淡点头,没有说话,苍逸日益强盛,空岚也剩下一个偌大的空壳,何况还有一名军神助阵。除非必要,两方都互相安宁为好。她抽出纸卷,一行极工整的小楷展在眼前,字字彰显着那位少年君主的轻狂。
五月初八,王军欲北上,除尽雪夷。
寥寥数字,却熟悉至极,类似的战书已送了三封,相隔都不过数月。云逐是么?几百年的金衣锦食已将武将世家的云氏一族变成了如今这份样子,空虚却高傲,也肆无忌惮的过分。记得王朝设立之初,哪怕一直有疑的云雀也莫想飞过南北相隔的边界,而现在,偌大的释空鸟载着帝国国军飞跃整片国土,又有谁发觉?
幻水镜中,这帝都苍凝虽依旧夜夜歌舞升平,但已透出腐烂的气息,鼠辈横行,散尽旖旎香气,而冠冕堂皇的王宫贵胄则进行着一笔笔肮脏的交易。一次,流宫有意无意的开口,换来她一声重重的叹息。
——“每一个皇朝将倾只是,便是像那果子一样,从里到外开始腐烂干净。”
是啊,由里而外。当初,她毕竟也是一朝公主,怎会不知流羽倾覆之由?父皇并无治国之才,朝野上下一党遮天翻云覆雨。天灾,更是人祸,南方诸郡大旱无收,却又在增加苛捐杂税,炎之域沙匪屡次北上劫掠,而这帝都呢?夜夜笙歌。为了让这惊世的寂空城可与赤炎之塔一较高下,更是倾尽国库!她知道,流羽其实是覆灭在自己的手中,那苍凝城守——如今的空岚开国大帝云隐,不过顺应天时而已。
那位英气勃发的少年,在用他雪域军团扫尽冰之域之后,在沉碧海胖的望月城中加冕为王,他在神庙的月神像前举起一把如月的弯刀,建起了这片广袤土地上的第十七个王朝!
幻水镜中,他小的自傲而威严,接受月神祝福之后,那双碧澈的眸子缓缓变成如海水一般的深蓝——于此同时,她的瞳色则渐渐淡去,和眼眸一样的一行清泪坠入镜中,推开几行轻纹。
月神……月神承认了他,月神……月神抛弃了流羽!承认了空岚!
他的笑靥愈发浓烈,浓烈的刺眼,两旁百官叩首,那三呼万岁尤在耳畔,成为了她永远的梦寐。
“在想什么?”一声轻唤将她从冰冷的回忆中抽离出来,她一抬头,发现流宫正盘腿坐在一旁的书桌上,支着下颚笑吟吟的看着她。
她摇摇头,面上的忧戚渐渐散去,又恢复了以往沉静如水的面容,她将卷子摊在膝上,用食指沾了一些水,在纸上草草写下一行字。水滴在指尖驻定,却在碰至绢纸时发出一抹幽蓝的光,在纸上形成几个娟秀的字,却又在一刹那间消失隐去,只有收信之人方可观之。这是落水纹,极其深奥的秘术。流宫皱皱眉,不做其他,并不觉得惊异。用他的话说,这个活了七百多年的家伙若不是法术天下第一,拿她便是个第一的蠢材。由此,即使无数敌国机密在他面前摊开,他也不敢贸然偷看。而没有水邪的护行,自己又怎能如此紧密的往来寂空之城不被发现,且这一路又只需一日而已?
但这次,水邪却未瞒他,而是将绢纸铺开在他面前,一行墨迹在不远处化为一个个坠夜的小点,依稀在前,却看不真切。
“怎么……”流宫有些疑惑的看着她,面前那个冰寒的影子却只是纤楚一笑轻轻开启单薄的唇:“我们来做笔交易罢,于你于我,都不会亏却的。”
交易?有趣。他的眉心即刻舒缓,尖细的眉梢在云鬓旁微微挑起,他不知道面前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女子究竟在思索些什么,可面前那张金色的绢纸又似乎不算太坏。但历来的争斗没有轻易答应,而是偏过头问道:“条件。”
若是牵扯到条件,他的话一概严厉而简短。
水邪点点头,颇为满意的将绢纸又朝他的方向推进几寸,浅浅道:“苍逸王朝的密令。换你的血契,我要出塔。”
血契!他一惊,没有说话。血契,相互签订了便是永世相依,直到死去……但这的确是她出塔的唯一办法,两个生命牵绊在一起,便什么囚笼都无法锁住了。可是……这个女子,会以为自己真的能够用如此重的誓言换取一个可有可无的密令?
“你会答应的。”水邪却邪魅的笑了,一脸的冰霜化成了一把犀利的剑,让他有些惊异和惶恐:“我出塔,是为了救你一命——七杀星,在你的皇朝里,亮了。”
苍天之上,星辰以照人之轨迹,唯七杀祸国,天狼乱世,破军倾天。妖星现世,乱世道,倾天下。
——《默世书·妖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