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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双城记 ...
【章八】双城记
彤梧是一座无冬之城,她的位置并不十分偏南,但环绕四面的丘陵却像母亲温柔的怀抱使她的娇妍免遭北方寒风的侵袭。颜氏祖先选中这里做国都也就是看好了这点,女人嘛,总是爱花。彤梧不歇的芳菲就好像四百年间一代代的凤都王。她们是女人,也是王者,当这两种身份重叠的时候,人们看到的是极盛的美丽在极高处绽放,却看不到光华背后的疏离淡漠、无情无爱。
颜白凤是最后一个凤都王,也是四百年间爱得恨得最深最恣意的异类,也正因如此她葬身在翠薇宫的大火中,赔掉了凤都,赔掉了颜氏。
江山易姓,花颜不改,仍旧是满城春色,树树落樱。彤梧最有名的流樱居依然八方来客、生意兴隆,关于凤都二王颜白凤、颜青羽的传说和美丽偶尔在年长者口中提及,或是被青年男子幻想,渐渐的,也都随着樱花飘散了。
当今朝坐在一层尽头略有些偏僻的雅间端着一盅浅乳色甘醴望向窗下清澈的水流时,只见落樱逐浪,时有鱼儿溯游而上,将樱瓣披在身上或是吞入口中——听说流樱居最有名的一道菜叫做樱唇鳜。
“来流樱居怎么能少了樱唇鳜?”正想着只听一声清笑,不用着眼,也知那人满眼的湖波荡漾,接着便见白衣人一手挑帘,一手托盘走了进来,也不看他,径自挪了挪他点的酒菜,将一盘樱唇鳜布在几案正中。
布好了菜,白衣人坐在今朝对面,取了底部绘有蝴蝶花样的酒盅自斟自饮,丝毫也不见外——甘甜温和的米酒,很适合落花的季节,落花的树下。今朝抬起眉睫看他一眼,即又垂下看那道“樱唇鳜”:金红鱼汤中一条白色蒸鱼,口衔樱花,佐配着姜丝、葱丝和椒丝——他从不吃鱼,对鱼的吃法也不甚了解。
连城抬眸一笑,举箸夹起鱼嘴边的樱花,剥下鱼唇,扦到今朝盘里,“最好吃的就是这个鱼嘴了。”又道,“那天在江边你请我吃鱼,今天让我请回来吧。”
今朝没有动筷子,只是笑问,“连兄跟我那么久,不只是为了请我吃鱼吧?”
今朝此次出行,表面上是奉了商晟的旨意,南下办差,但其实就是出来走走闯闯、增长见闻。用商晟的说“朕可不希望朕的玉廷王世子是笼中之雀,井底之蛙”。因此他与一干侍卫、花匠虽是同路,却不同行,只是每晚会在事先约定的客栈或驿馆会面,以免众人担心他的安全。从娆水到彤梧被连城跟了十几日,对忽然有人从树上房顶跳到自己面前的事今朝已经见怪不怪,好歹今天还是由门而入,他偷偷笑了笑。今朝并未将此事告知旁人,他是家中独子,没有兄弟,倒觉得有个跟自己年龄相仿、样貌酷似的人对剑饮酒是件趣事。然而同行虽云乐,出门在外,他也并未完全放松警惕——连城跟着他,究竟要做什么?
今朝颇沉得住气地不问缘由,只任他追,倒叫连城心里憋得慌,这下说破,反是后者长长松了口气。连城放下筷子,微眯了眼凑近今朝,压低声音问道:“你见到一个跟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人难道不好奇吗?”见今朝只是盯着他,不动声色,便又启发他说,“比如你是不是有自小走失的孪生兄弟?或者……”
今朝打断他道:“据我所知没有,我想这点家父家母还不至于弄错。”
连城闻言坐回原处,若有似无地叹了句,“可我有个孪生哥哥啊……”
“是吗?走丢了?”今朝脱口而问。
连城偏头望向窗外,淡淡道:“不是。一生下来就夭折了。”樱花簌簌落下,竟不觉前几日还望江雪。挪到窗边,伸手插入水下,流水从指间穿过。指上沾了落樱,他又在水中涤去。沉默片刻,连城转过头来问道:“你没生气吧?”
今朝倒不忌讳,只是听到他人的伤心事,暗觉惋惜,故不做声。摇摇头,他笑道:“那就说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你也不用总跟着我了。”
“非也。”连城坐回原处,拿帕子擦干了手,撂在一边,“我跟你这么久确是要还债,但不只是一顿酒菜。”笑眸里似是早有预谋。
今朝向外望了望,窗外是流樱居的后院,这个时间没有人——也就是说虽然开着窗,但雅间里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人看见。
“连兄的话,我不太明白。”
连城拎起酒壶斟了两杯酒,缓缓说道:“从小到大,我时常做着同样的梦,”他抬头看着今朝,“梦见自己杀死了一个人,他同我一起长大,与你一模一样。”
今朝听了这不知真假的怪谈,笑道:“也可以说与你自己一模一样。”
“呵呵。当然。不过……”顿了顿,“那是梦,也不是。”一阵风,窗外樱花落得如真似幻,“母亲怀了两个孩子,可只有我活了下来,是我杀死了哥哥。”
静静地,只听见流水的声音。流樱居傍水而建,此处雅间探在水面上,其下因有落差,水流哗哗——真是个别致的所在,说话做事全不必担心被人听见看见。
“你不觉得那太荒谬了吗?”今朝听见自己说。
“一点也不荒谬。”连城摇头,凝眸注视今朝,续问道,“你听说过两生花吗?”
似乎不大适应太过直接的对视,今朝垂下眼眸,看自己的手握着酒盅,听连城自答道:“一枝汲取了另一枝的菁华,妖娆夺目,而后者却凋零枯败。哥哥生下来身体孱弱,不久夭折,可我却十分健康。在母腹中,是我夺了他的命。”
今朝心下一凉,抬起头来,正见那双总是流溢着光彩的眸子瞬间黯然。
生来孱弱吗?这确乎很像他,六岁之前他都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才活过来的——可今朝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的声音淡入风中。
连城忽而收敛了严肃,一笑,顽皮又理所当然道:“我欠你一条命啊。”
今朝忍不住“扑哧”乐了,端了酒盅浅抿一口,“我不是你哥哥。”
连城拨拨姜丝、葱丝夹了块鱼肉,低头仔细地用筷子剔着鱼肉。仿佛他不是真的想吃鱼,只是很享受从莹如白玉的鱼骨间将细嫩的鱼肉灵巧地剔出。“我当然知道,”他满不在乎道,但又放下筷子,认真地问,“你相信转世吗?”
“不相信。”不给连城继续纠缠的机会。
连城一怔,眼睛在今朝若含了笑意的脸上溜了一圈儿,继而挑挑眉,又恢复了前几天那张灿然而玩世不恭的大笑脸,执意道:“不管怎么说,我欠你一条命,我会还的。如果你遇到麻烦,我一定帮你。”说着哈哈笑起来。
今朝无奈,“我似乎没有什么需要连兄帮忙的。”
“不会吧?”连城故做惊讶,一定要今朝好好想想。
“啊!”今朝用手指点点额角,道,“似乎……是有一个。”
“我就说嘛,说说看。”连城得意得眼泛桃花。
今朝看着满脸期待的连城,停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说:“有个人缠着我说要偿我一条命,阁下能否帮我打发了他?”说完自己忍不住先笑起来。
硬说连城与今朝的差别,逢春以为就是他家少主略“圆润些”,于是连城嘟着他那张略“圆润些”的脸一副好似被谁欺负了的模样,“哼”道:“你可别后悔。”
今朝扬眸轻笑,“绝不后悔。”将一块杏花糕送入口中。糕点有些干,他喝了口甘醴润喉。见连城仍在负气,便安静吃菜,安静喝酒,不招惹他。
“会吹笛子吗?”连城忽问。
今朝抬起头来,见连城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管竹笛,他点点头,接过笛子。
……
笛声婉转,落英纷纷。
……
尽管身形肥硕,小眼滴溜,误生了一副脑满肠肥的奸商模样,但流樱居的掌柜沐晚蜓实是个一等一的老实商人,童叟无欺,和和气气。所以即便大半夜被人拍门喊起,睡意犹酣,他仍是好脾气地从床上爬起,穿戴整齐客客气气地迎出去。
来人是驻守彤梧的官军——原先叫火灵军或韩家军,不过现在实际的掌控权已经转移到钰京那位殿下的手里。官军有十一人,一名戎装校尉和他身后一字排开的十名下属。与校尉同坐的三人皆青衣便装,但看身板容貌,也似行伍出身。伙计上了清酒,但他们或是正襟危坐,或是肃然而立,面沉似水,动也不动。
流樱居正中端坐四人,再外是持矛的军士,最外是言语以目的伙计,气氛安静得诡秘。从后面赶过来的沐晚蜓见到这样的阵势,微蹙眉心,但想他一不作奸犯科,二未拖欠商税,便将腰板挺直,迎上去作揖。还未说话只听那校尉开口道:“大人,这就是流樱居的掌柜。”——是对便衣人说的。
“在下沐晚蜓,忝为小店掌柜。”沐晚蜓深深一揖,但碍于便便大腹,看起来他只是微微躬了躬腰而已。
便衣人抬眼从脚到头扫了沐晚蜓一眼,起身,站在他对面,开门见山地问道:“今日可有一位十五六岁,身着蓝衣,样貌奇秀的公子来过店里?”
“这个……”沐晚蜓回忆道,“是有那么位公子,坐在鄙店最清净的雅间。”说着一指。便衣人眸光一闪,急问道:“后来呢?他人呢?”沐晚蜓被问得一愣,转眼看向仍旧坐着的校尉——两人倒是相识。那校尉瞪他一眼,低喝道:“大人问你话呢!”沐晚蜓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转向便衣人,恭敬地答道:“那公子吃过了饭,就走了,小店的伙计都可以作证。”他叫道,“阿研,你说。”
叫阿研的伙计小步上前道:“大人,是小的送那公子出门的。”
“可有牵马匹?往哪个方向走了?”便衣人问得仔细。
阿研口舌伶俐,“牵马的,是一匹紫黑色的好马,小的听那公子唤它‘紫浓’还是“紫龙”。公子问小的这附近哪里有最好的凤翥砚,小的说是岩下斋,往东。”
“岩下斋?在哪条街?”便衣人问。
校尉起身道:“我知道。”其余二人也都跟着起身。
“走!”领头的便衣人发话,转身走在前面,余者快步跟随。出了门,隐约听见那人道,“定是公子了,马是紫秾,不会有错。”
阿研好奇地往前凑,不小心撞在了掌柜肥胖的身子上,“掌柜的,他们是……”
沐晚蜓叹了口气,不使力气地说道:“算了算了,与我们无关,睡觉去吧。”
应付完了官军,沐晚蜓挪动着巨大的身躯,一步一个哈欠地回了房间。可一进门,便双眼明亮,全无倦态。熟练地搬动机关,打开暗室入口,挤了进去。
“端木大哥若再胖些,这门可要扩扩了。”沐晚蜓正扭着身子将密室的门复位,就听见一声戏谑,转身看,展着扇子的俨然就是那便衣人口中的蓝衣公子。
“少主又打趣属下。”沐晚蜓笑得脸上的肥肉一叠一叠。
蓝衣人身旁的端木逢春打量着沐晚蜓,阴阳怪气道:“堂哥,你可比上回见时又胖了,你可不能再……唉哟……”“胖”字还未出口,只觉身前阵风闪过,逢春已被拧了耳朵,只好哀哀叫饶道:“错了错了,不说了还不行吗!”沐晚蜓这才松手,拍了下逢春的后脑勺,笑骂道:“臭小子,只长个子,不长脑子。”
蓝衣人深以为是,扇敲掌心,哈哈大笑,引得逢春脸红着大瞪那始作俑者——沐晚蜓,原名端木阳春,是端木逢春的堂哥,虽长了一身赘肉,可自小习武,功夫了得。端木晚蜓为流樱居掌柜,而流樱居背后真正的老板,是颜氏。
“好了,不说笑了。”蓝衣人——连城放下手中把玩的扇子,起身道,“床上那人还烦端木大哥着人小心护送到凤脊山。切忌,千万别伤了他。”
沐晚蜓走到床榻边,掀起帐子,望着那安静沉睡的、与自家少主相貌一般无二的少年,转身抱拳道:“少主放心,属下一定办妥。不过……”继而又担忧地问,“少主真要假扮玉廷王世子?这……少主可能保证万无一失?”
连城点头,“这是千载难逢的接近花倾之,探明他真实意图的机会。”他将背挺直,拱手道:“在下花今朝。”虽是动了,却让人感觉幅度极小。
沐晚蜓虽只远远地望见过花今朝,但凭阅人无数,他一眼就瞧出花今朝那种由内而外的谦和雅致极难模仿,与自家少主的张扬更是截然不同。可见连城将神态、动作模仿到位,连语速、停顿都拿捏自如,端木晚蜓不由颔首。
逢春更在一旁道:“不只样貌,连声音都一样——除了那天遇到的瞎眼老人,没人听得出少主和花今朝的声音有什么不同。还有,刚才我给花今朝换衣服,瞧他身上也没有胎记疤痕。我看就是花今朝的亲娘恐怕也难辨真伪……”逢春正自得意,却听端木晚蜓沉声道:“少主没有想过,你们为什么这么像?”
为什么?怎么可能不想?但……想不通……
沉默片刻,连城道:“人有相似。”显然这样敷衍了事的答案并不能让精明如沐晚蜓者信服,然而他只意味深长地看了连城一眼,并未追问。
连城心知沐晚蜓有疑,但又不想将他与花倾之的关系如实相告,便借口道:“你这密室太闷,我出去透透气,一会儿就走,不告辞了。”说罢举步就走。
沐晚蜓正容,深揖,“请少主多加小心。”
连城背对他,点头。
“少主没有想过,你们为什么这么像?”
……
“你见到一个跟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人难道不好奇吗?比如你是不是有自小走失的孪生兄弟?”
“据我所知没有。”
“可我有个孪生哥哥啊……”
“是吗?走丢了?”
“不是。一生下来就夭折了。”
……
月照花林,连城坐在白日与今朝对饮的雅阁里,将一管竹笛投入湖中。
……
最近挖的新坑,有兴趣的亲去踩踩哈O(∩_∩)O~
丝路散花雨,乐舞拂古风——《丝路花雨》截图
http://blog.sina.com.cn/s/blog_68380cf00100lyhk.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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