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异乐曲》夏珞恪

48、如此真相

　　想到李斯特，愿知道自己并不是最受苦的一个。
　　是他们低估了天使军对这次剿敌的重视性，虽然合月影众人之力足以毁灭这个世界，但分散了战力且魔力完全未得到休整的他们在这次没被全歼已是万幸，哪怕那次的组合战出现一丝犹豫和退却，都难以保证他们覆灭的命运。
　　李斯特与艾斯等人不同，昨天已可以下床行走，但这不代表他的伤势最轻——这事大概除了愿知晓外，还有他本人。
　　愿叩响了李斯特的房门，如预想的一样，是樱飒开的门——自李斯特受伤以来她一直在床榻前照顾着。
　　走进去后，愿面无表情地下逐客令：“请你回避，换药时我不希望别人在旁观望。”
　　樱飒点了点头，并未因此生气，因为她没有从愿的话中听出敌意，起码她对自己用的代称是“别人”而不是“外人”。
　　看着樱飒离去时把门也小心带上后，一直侧躺着的李斯特才说了句和惊痕一样的话：“谢谢。”
　　愿叹了口气，放下托盘，着手拆除绷带，没有搭腔，李斯特便也不再作声。
　　直到绷带拆落至背脊，愿终于忍不住抽泣出声。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皮肉已发黑熔解不再平滑的脊背，像被强酸腐蚀性溶液泼过一样，时而还会有几道暗影蠕动爬过，满是狰狞，又像一片冷却过后的熔岩，布满古老的惊恐。
　　“小愿，别这样。”李斯特平静地劝慰道。
　　听着当事人的声音都毫无波澜，愿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擦了把泪。
　　“来，说说详细情况给我听。”
　　“嗯。”愿哽咽回道。
　　“和预料的一样，李斯特属黑魔法系，使用死灵的代价便是以自身魔力作为死灵的食粮才可操纵。自你在魔力不足的情况下强制召唤那死灵，从昨天开始出现了反噬饲主，今日侵蚀面积已扩大到整个背部，照这样的速度，蚀穿心脏只需要三天……”声音渐轻，她快说不下去了。
　　“用药的话呢？”
　　愿把头摇得像只搏浪鼓一样：“我并没有可以阻止死灵反噬的药……”
　　李斯特神秘一笑，打断道：“不，你有。”
　　愿看着神情笃定的李斯特，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小愿，你瞒得了艾斯，瞒得了龙，瞒得了大家，却瞒不了我。” 李斯特笑容不改，“很抱歉，我曾因为对小愿意炼药过程有了好奇，所以在一次偶然的机会看到了你试药之后……”
　　“别说了，那药我给你。”愿低下了头，“但你不要告诉哥哥和别的人。”
　　李斯特在听到这话后宽心一笑应承道：“嗯，算是我们之间的一个秘密吧。这样的话我可以维持多久？”
　　愿看着这样的李斯特，差点又落了泪：“这药的毒副作用大，而且你的体质与我不同，以李斯特现在的魔力和体能，大概维持不到十五天。”
　　“足够了，是一天服一颗吗？”李斯特听到这数字后竟然松了口气。
　　“不是，三天一颗就好了，我说了它的毒性太强……”
　　“那你自己呢？这次你服了几颗？不要骗我！”李斯特质问道。
　　“一日三颗。”愿老实答道，随即又分辩道，“我与你不同，我除了体质特殊外，还可以服别的药加以调理，你的身体已经不能再以毒来治了，所以我不会有问题的。”
　　李斯特突然宠溺地笑了：“我们月影最怕疼却总以虐人为乐的愿丫头，这次到底把自己重创到什么了程度？”
　　“这你别管。”愿有些接受不了这轻松而又忧伤的气氛。
　　“好好，我不管。但我还是替他们谢谢你，如果没有小愿预见性的把药力提升到现在的程度，估计艾斯他们有段时间好不了。”
　　“你别这么说，预见性的事，得感谢樱飒和溟羽姐姐。再说这次的药效虽然较之前的都强，但哥哥要痊愈得七天，宁曦他有些难办，诺安哥哥伤他的那一记还有在天界受的创伤，新伤旧患加上他本人因为凝的死而无欲求生……”
　　“其实那样也好，他和凝本是同体，要是能一起逝去对他来说反而比痛苦孤单的活着还要好。”
　　“那你呢？”愿反问道，“虽然我对除了溟羽姐姐以外的她们始终没什么好感，但你这样对得起樱飒吗？”
　　李斯特的脸却浮上了温暖的笑容：“没有关系，飒要比你想象中要坚强得多。相处的时间虽短，但我了解她。即使雾逝离去，我也命不久矣，她还是明白她背负着的使命未完成，她会好好地活下去。”
　　说完李斯特轻轻合上了眼睛，幽幽地说：“如果我的灵有幸能返回魔界的潜灵狱，下一辈子我也许还能遇见她，但我一定不再习这么伤元灵的黑魔法。”
　　愿抿了抿嘴唇，替李斯特重新一圈一圈地用洁净的绷带围住躯背。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李斯特问：“痕那小子现在是什么状况你怎么都不给汇报一下？”
　　愿没好气地答：“死不了。伤也没艾斯哥哥的重，经历了两次鏖战竟然只受了些皮外伤，真搞不明白他那身体都是些什么构造，估计五六天后又能祸害世界了。”
　　李斯特轻笑：“愿，恨他？”
　　愿淡淡地回道：“不知道。当时是真的想一刀结果了他，清和龙如果不是因为他的任性也不至于……”
　　说到这，愿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李斯特又叹了口气：“其实我们心里明白，此行九死一生，但你或许不知道，龙是在赎着自己的罪过。”
　　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愣愣地看着李斯特：“龙那么好的首领，每次战斗都身先士卒，他能有什么罪过？”
　　李斯特低头思索了一下，似乎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说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是否，是否一直觉得龙或我都很偏袒痕？那是因为我们月影都欠了痕的。”
　　“我们欠他的？怎么会……”愿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斯特却没有直接回答愿，似是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痕本是天使，愿是知道的。”
　　“嗯，这事我们都知道，那又怎么了？那还不是因为他父亲和那大天使长全都想利用他的能力，他姐姐无奈之下才让他堕天的么？”
　　李斯特摇了摇头：“事情不完全是这样。我们的年龄虽然相差不多，但对于人类而言，一两百年的差距足以让他们轮回几次，但这差距用来实现一个天使与人类的混血儿成长也是可能的。”
　　愿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龙和你，和痕确实是相差了两百多年，但这和罪过又有什么关系？”
　　“龙那时还是前朝魔族的王子，而我是西方部落的一名年轻首领。愿也清楚魔族部落选拔首领的方式，我便是杀了前首领夺得的位置。”
　　“在我晋见魔界王正式受封之日，我与龙相识并成为要好的朋友。前朝后期时连连征战令龙和我都倍感厌烦，于是龙便有了脱离魔界自建一族的想法，不是为了统治，只是为了不被统治。”
　　“但这很矛盾，实施起来也存在着一定的难度。想我力争首领之位也是为了不被统治，但我知道，我的上面还有着魔界王，我还是受他统治。应该说我们一早就明白，不想被统治就只能拥有最高能力，而且得是不被任何力量撼动的能力”
　　“一次偶然的机会，龙发现他的父亲，就是前进恶魔界王，他瞒着众人进行着一个实验。这个实验的内容大概是让天使和人结合，说是可以孕育出力量强大的婴孩。他选中了生性不羁且与人类常有接触的驭铠，也就是痕的父亲，而痕的生母只是个普通人类，受了魔王的盅惑才媚诱了驭铠，随后龙的父亲藏起了那女人，直至胎儿诞生……”
　　“原本这计划该是天衣无缝的，但最终得知真相的驭铠率军直捣魔界，向大天使长要求出兵的借口却是‘魔界正处于内部混战，此时剿灭是最好时机’什么的。魔界王在那场战役中被杀，已经长大的婴孩也被带走。”
　　“当时龙一族，不仅被现朝魔界王赶尽杀绝，驭铠也没有放过他们，虽然我一直置现朝魔界王剿清前朝遗裔的命令于不顾而按兵不动，但我知道我早厌倦了受统治的局面。”
　　“这时候，每天生活在追杀与反击中的龙偶然从他父亲遗留的秘卷发现了这个秘密，于是他历尽辛苦来寻我，说有方法实现我们的愿望……”
　　愿已经完全被李斯特的这番话弄得云里雾里：“李斯特，你不会想告诉我，那个方法是利用痕吧……”
　　李斯特苦笑：“对。原本我们也不知道那被孕育出来的婴孩到底是谁，还因被私自下魔界的痕从天使军的手中救下而成为朋友，直到看见从痕身上淌下的冰蓝色血液……”
　　“龙作出驭铠想借痕之力撼败大天使长的猜测，龙说，本就是为了令我族兴旺而诞下的痕不能被这么夺去。所以，是我们在参加痕的成年礼时欺骗了雾逝，之后还带走了痕。“
　　“过去的这么多日子里，虽然痕常在对敌方面不是很上心，爱受伤还爱装死，但不可否认，我们的确是以痕的力量巩固了月影的建成。”
　　李斯特顿了顿，嘴角扯动了一下：“很可笑？月影创起时只有我和龙，而后加入的，无论是与龙同样身为皇族的泪还是被魔界喻为最强战力的艾斯，力量与痕都无法相比。与其说《死亡异乐曲》是二人合奏，不如说是以痕的灵力为主，艾斯的魔力为辅，只从惊痕可一人完成‘战之曲’就可以知道艾斯与他的差距。愿大概不知道，这曲子的前身是《魅水掠流曲》，是痕为他姐姐雾逝所写的呕心力作。”
　　“愿也听过‘忆之曲’，‘忆之曲’其实已经过艾斯改编，把本是独奏的曲子改为合奏，也是为了适度压制痕的力量。”
　　“痕的力量到底有多强谁也不知道，驭铠为了不让大天使长得知这力量的底限，便在痕的身上加了与雾逝为牵绊的封印。但即使封印被除，痕也被龙剥去记忆，他依然熟知这旋律，这道枷锁的好处大概就剩下没有让痕在染冰天一战中彻底暴走。”
　　“月影被我们喻为最温暖的家，月影岛是我们最理想的避风港。龙与我相伴了很久，诺安是龙的亲哥哥，云泪又是他的恋人，艾斯与小愿是兄妹，清是愿最忠诚的追随者，牙牙与蓝雨本就是一起走过众多风雨的孤儿。说到底，最孤独的人是痕。”
　　“是我们造成了那样的痕，甚至可以说是我们恶魔造成了一个可悲的痕。如果他只是正常的人类或只是单纯的天使，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也只会走一切人类或天使该行的正常程序，而不是今天这样。”
　　愿过了半晌才问：“这些，我以外的人全知道？”
　　李斯特摇了摇头：“只有诺安和艾斯知道。龙曾说，痕既然已经习惯了这个家，那就别再让他去接受这个家的背叛。”
　　“我们便一直相瞒至今。即使被愿斥骂为无耻我们也认了，因为我们确实都很胆小，没有勇气告诉痕今天他所有的一切全部缘于我们的罪恶。”
　　愿轻轻接上话：“不，大概龙和你都是对的，但我还是无法接受龙和清的消失……”
　　“小愿，失去同伴任谁也接受不了，但如果龙活着，大概更接受不了自己依然若无其事地活着面对因为我们的罪而无法与雾逝相伴的痕。”
　　突然愿惊呼：“可是刚才我对他还说了要恨他很久的话怎么办？”
　　李斯特淡然地笑了笑：“没关系，你这样反而会让痕觉得正常。”
　　“一切，看起来正常就好。”
　　愿不禁想埋怨自己，因为这几天自己的泪腺似乎发达到听了这句话又想落泪的程度。
　　为了一切看起来正常，自己选择了服剧毒维持常相；为了一切看起来正常，在获知这样的真相后还不能收回那句伤尽心的话；为了一切看起来正常，李斯特选择了以毒压制死灵的侵蚀，连自己的生命会变成怎样都不管了。
　　“对了，愿说艾斯七天能好，痕大概也是这个时间，那我们与天界的决战也不会离得太远，愿一定不要再干傻事。”
　　愿无声地点了点头。
　　“七天，或许天界还等不了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