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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丫鬟莲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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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里的四小姐是个天生的倔脾气。长得不怎么样就算了,才德也比不上其他几位少爷小姐,好在她话不多,跟着她伺候只要不轻视了她什么都好说。”
所谓天生倔脾气的四小姐闲来无事在后院走动,正巧遇见管事那做牙婆的女人带了几个人向她这边来,她闪进假山石里躲了躲,不想就听到别人背地里的议论。
她听了,心里也不郁愤。这些话从小到大听院子里的丫头娘姨编排多了,没有感觉了。我是长得不如其他几个哥哥姐姐,也从来得不到爹娘欢喜,说的没错。
桑青的样子就仿佛不论多难听的话说的都不是她似的,心里宁静无波。
知道牙婆会带了新来的仆从四处看看,她伸脚踢踢小石子后抄了近路回屋里去。
速速掩上门放下帘子,她蹑手蹑脚窜过管教的郁大娘。郁大娘前一天跟人赌钱晚了还在犯困打瞌睡,忽然心里有些怀念那温暖的阳光,惋惜没能在花园里独自多逍遥会儿,下次再能一个人轻巧,光明正大地走出去不知要多久。
郁大娘几乎不让她离开屋子,即便离开了也不让她走远了,只允诺她在屋前屋后走一走。要是眼门下看不见她就好一通大呼小叫的,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嗓门大。
桑青坐定下来,才随意地翻开桌上的话本。就听见郁大娘麻利地招呼牙婆,她人粗嗓门老大,随随便便说句话都跟吼似的,桑青坐在里间都不难听到话:“哦,带了小丫头片子给小姐挑?怎么就这样的几个?”
郁大娘人糙是糙了些,但到底是看着桑青长大的,对她颇有维护之意。因为自己男人早年跟着桑老爷出去出了事,所以寡居的郁大娘在府里说话还挺有底气:“不管怎么着,小姐也是小姐,张牙婆,你别是男人爬的高了就不把四小姐放在眼里了吧?”
桑青脸上有些无奈,都这么些年了,怎么大娘还看不穿呢?那些人都巴望着攀高枝跟了其他几个哥哥姐姐,但凡府里进了有样貌和灵巧的下人,谁会愿意跟着我混饭吃?
郁大娘好一阵没说话,估计是牙婆在讨好,终于听她松了口气,她愈加大声对里面喊:“小姐,前面管事的着人带来下人来给你挑,现下能进么?”
啊,桑青眼里跳过一节,她倒是忘了,牙婆跟郁大娘常常一起赌钱,平日里也没那么多话,今天偏偏来这么一番刁难为的是什么?看来前一晚大娘被牙婆刮了不少,这次是出气来着。晚上不好好歇着,就知道赌钱喝酒,寻空了得好好跟大娘说说。
桑青在屋内答应了一声,郁大娘便引了牙婆和一众人进来。三五个丫头低眉顺眼,眼观鼻,鼻观心的。桑青背着身子望着窗外无所谓谁跟她伺候。郁大娘见冷场,笑道:“小姐,就几个人里随心挑一个吧,总要有人伺候不是?”
反正也就这样的情形了,好也罢,不好也罢,日子总要过。这道理桑青早就省得。但桑青还为了郁大娘又去赌钱喝酒有些不快,斜睨了她一记,要不是以前的那丫头跟了男人出了内院簿子不方便再伺候,桑青也不想费心再在这种事情费脑筋。那丫头也真是,说都不说一声就嫁人了,打她个措手不及,又不是要你一辈子梳起不嫁,怎么忽然就跑了……
桑青终于转过身来仔细看面前几人,大约是因为她前面背着身,倒有三个小的来不及收回打量她的目光与她的视线撞上。约莫是对不受宠的四小姐存了些好奇。桑青突然心里觉得好笑。看站最角落里的黄衫少女恭敬身子依旧,就随手指了指她。
牙婆喜笑颜开:“哎呀,小姐好眼力!”心里石头落了地。原本被郁大娘数落过的尴尬也没有了。
她满脸褶子跟开朵花似的不停夸那被挑上的人,桑青嗯了声。郁大娘清楚桑青的性子,拉了牙婆退了,寻了个理由告假说娘家有事要出去。
郁大娘家中早就无人,桑青明白她赌瘾又犯摆手放行。
静静地将桌上摆的话本册子看完,吐出一口气,想了一下,拿起台面上的那本册子就着窗口扔了出去,册子扑通掉进池子里浮起,溅起的涟漪不一会儿就平息了,宛若桑青平静的面容。鼻尖闻到一股暖香,她侧目过去:“什么茶?”桑青院里的茶【品级不高,多半是香片,可无奈她近来鼻子不好使总闻不出是什么花香。但这新来的人烹煮的茶香却与众不同,若是用的是同一种茶叶,那可真是好手段。
“寻常茶叶,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黄衫将茶盏放到她面前搁好,话语里没个尊卑称呼也没用奴婢二字,桑青注目了下,也由得她这么称呼。她不介怀这等小事。
“你有名吗?”桑青去了茶沫轻啜了一口,满口清香徜徉在胸怀间,深吐一口气觉得神清气爽。问道,“我该怎么叫你好呢?”
“小姐,我的名字叫莲舟。”黄衫女子抬起头来。这下桑青看到了她的长相。或许长相平平,可那双分明沉静的双眸却透着灵动,看得出是个机灵的人。凭她那眸子里的聪灵劲儿,怎么会沦落到被打发到我这里来挑人的地步?
桑青放下茶盏,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打更的。”莲舟抿了抿嘴唇说。
“莲舟,几位兄长姐姐没中意你的么?”
“我原是被指定送去内院在三少爷身边侍候,后来二小姐觉得不妥就给赏了出来。”她手微微捏住衣角,挣了挣,抬头说,“如果四小姐这里也容不下我,我可以去柴房做事。”
“二小姐为什么不要你?”为的什么?出身?还是长相?怎么看莲舟都是个稳妥做得了大事的丫头,被二姐给撵出内院来真是怪极了。
莲舟摇头。
桑青抚住额头,觉得有些钝痛,摆摆手:“你别想太多,既然我要了你,你便是我的人了。家里的事你不清楚,虽然我也是个小姐,但就怕日后跟着我你多了苦头要吃会嫌弃。”
莲舟眼神闪了闪,似乎是多了份感激,向桑青拜了拜:“既是跟了小姐,自然就唯小姐是瞻,莲舟也是苦出身,定不会有负小姐厚望。”
闻言,桑青笑了笑,继续喝茶。对人她已经没有过多的指望了。自然也说不上什么厚望。
吃饭的时候,一直没有走动的三少爷桑皓竟然派人送了东西过来,郁大娘看了奇怪,诧异地问莲舟:“这唱的是哪出戏?”
莲舟从郁大娘手上接过东西放到一边,郁大娘对桑青说:“小姐,送来的这些东西真不错,三少爷怎么着也是小姐的兄长,没事还是想着小姐的!”
“大娘,你怎糊涂了?”桑青对着郁大娘眨了眨眼,用筷子戳戳碗里的肉皮,“送礼来总是有所图的,我同三哥又不相熟,就是不知道我这儿还能有什么东西招人惦记的呢?”眼睛瞟瞟莲舟,心里明白估计就是冲着这丫头来的。原来一个丫头比我这四小姐的能耐还大。
莲舟的眼瞄到她看着她,笑了笑:“小姐,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桑青也笑:“没,白净着呢!”
郁大娘见桑青话里透着缓和,忙道:“那两人还在门厅外候着,小姐现在方不方便见见?”
桑青凝眉,送东西是假,有话说才是真:“请他们进来罢。”
门帘一偏一男一女站于她面前,桑青没怎么和内院的人打过交道自然也不知道这两个怎么称呼,是个什么身份,客客气气地问那男仆:“不知三少爷有何吩咐?”
男仆深深向我拜了一拜:“长安见小姐好。”
另一女的也福了福:“和乐问小姐安。”
两句问候一说对桑青来说很是客气,外人只道桑家四位少爷小姐能投生到大富之家是天生的好福气,里面的人可都看得真真的。这个桑四小姐分明就不得宠。因为不受待见,甚至有流言说桑青不是桑夫人亲生的。而那些流言的扩散并无人阻止,据说传到桑夫人耳里,她脸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等反应更有坐实了流言的作用。从初始的悲愤,桑青也渐渐变得冷淡,试想如今有人当面谈及此事,她也不会反感。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就像是说今天的天气真好一般。
所以,长安和乐二人的客气反倒让郁大娘眼皮突突地跳了两下。
深府大院里,有级别身份的仆人有时甚至比庶出的小姐少爷权都大,桑家也不例外,长安和乐是桑夫人特意派给桑三少贴身服侍的人,身份自是更不同了。
究竟是为了什么特意让他们来中院中最偏僻的地方探望桑青?
分给桑青的院子过于冷僻,朝向不佳,四季多湿热阴寒,这两年派来服侍的也多半是手脚不怎么麻利,脑子也不怎么灵便的人,这一天里又是来了牙婆丫鬟们,又是来了三少身边的长安和乐,可真是热闹啊!
桑青不语,暗自思索。
郁大娘见她愣神没免了长安、和乐两人的礼数,提醒道:“小姐……”
桑青醒转,很快说道:“不用多礼。”说话间竟觉得自己有些虚假。
莲舟赶紧端了凳子给二人,桑青问说:“究竟所为何事?”
长安与和乐相对视了下,由长安开腔:“奴婢二人奉少爷命愿与四小姐行个方便。”
“什么方便?”
“少爷觉得单仅一人服侍小姐实在委屈了小姐的身份,欲用长安和乐与小姐做个易换,这样小姐起居也更舒心,少爷也好略尽绵力。”
果然是为了莲舟。听到这里桑青反而放下了心来。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可郁大娘一听却跳了起来,指着长安和乐就骂道:“混账东西!小姐身边的人也是你们说要换就换得了的么?!”
桑青抚额,虽说,她与莲舟不过萍水相逢,认识了才一会儿的人说到情谊未免可笑,也不是舍不得这长相机灵的丫头,但他桑皓说要换便那么容易换给他了未免太失了自己的身份,就算是再不得宠,也是兄妹不是么?
莲舟伫立一旁,眼睛愣愣的。她仿佛不相信桑三少竟会用两个级别那么高的仆人更替了她这个才进府的小丫头。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哪怕是寻了个冠冕堂皇关心胞妹的名义也无法令人信服!
莲舟,莲舟,这丫头究竟有什么稀奇的?
桑青缓了缓口气,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的:“大哥如此关爱,桑青不敢推却。莲舟能离了我这儿也是她的福气。只不知她自己愿不愿意呢?”她将抉择转给了莲舟。心里也没想她会心甘情愿地留下。人总要往高处走,只有水才会往低处流。
若是莲舟被换走了,长安和乐二人她也不会留用。毕竟是母亲指派去照顾桑皓的,留下了岂不自找麻烦?
和乐一笑:“小姐厚道,莲舟妹妹自然是好福气,去三少那里也不会亏待了她……”
她的话还未讲完,只听莲舟一字一顿地清楚说道:“奴婢不去,哪里都不去。”
这一下真是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她竟然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