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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水云天·六 ...

  •   明月西沉,旭日东升。金色朝晖穿破云层,照耀问仙顶。

      白梅树下,鹿循靠着树干,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着手中的水团。

      水团被鹿循下了封印,无法再与原身感知。

      但这是个小没良心的。

      竟然一点不眷恋原身,反而十分依赖鹿循,此刻正舒舒服服呆在鹿循掌心,享受鹿循的揉捏,完全没有受制于人的危机感。

      鹿循瞧着,眼神晦暗,但眼底藏着一丝温柔的眼波。

      三日后,鹿循从纳戒放出纸片人,命它去寒潭唤回姜厌。

      纸片人得令,立即歪歪斜斜跑向寒潭。

      鹿循凝神,借纸片人看着寒潭的情况。

      纸片人抵达寒潭时,他的小徒弟正独自坐在寒潭角落,单支着腿,歪着头,一片一片揪着冰莲花的花瓣,神色漠然。

      相比其他盘腿打坐的弟子,姿态懒散的姜厌有种格格不入的厌世气质。

      纸片人瞧见姜厌,当即越过水面,飞扑过去,摔在了姜厌的脸上。

      姜厌皱眉,阴着脸将纸片人扒了下来,攥在手中,用拇指与中指狠狠掐住了纸片人的脑袋。

      纸片人抱住姜厌的手指,摇了摇头,随后用没有手指的手,指着问仙顶。

      姜厌一怔,似感知到什么,忽然将纸片人放到鼻尖,轻轻嗅了嗅了。

      熟悉的白梅香气袭来,旷人心脾。

      姜厌眯眼,嘴角扬起幅度,立即放开纸片人,改掐为捧。

      纸片人顿时神气起来,叉腰站在他掌心,再次指了指问仙顶。

      姜厌会意,起身离开寒潭。
      *
      问仙顶,鹿循放出另一纸片人,烧火烹茶。

      他自己则坐在石桌上,耐心等待姜厌。

      从纸片人的视角,他能很近距离的感知到姜厌的侧脸、耳朵,发旋。

      不用想也知道,那调皮的纸片人正扒着姜厌的脑袋玩。

      先站在肩颈抓住姜厌垂落的鬓发,随后向上攀爬,又跳上耳朵,最终倨傲地坐在了姜厌的发顶,靠着姜厌的高马尾发髻,睥睨万物。

      见自己的纸片人如此亲近姜厌,鹿循不由皱了皱眉,手掌不轻不重地在石桌上拍了下。

      正烧茶的纸片人听见动静,抬头看了鹿循一眼,感知到鹿循的情绪有所起伏,瞧见那冷白的脸上浮现无奈的神色。

      半个时辰后,姜厌返回问仙顶。因为不会御剑,所以走得很急,返回问仙顶时已经气喘吁吁,额头渗出颗颗汗珠。

      鹿循那纸片人不知怎么想的,竟然还敢当着主人的面儿,趴在姜厌头顶,殷勤帮姜厌擦汗。

      鹿循看见,漠然移开视线。

      姜厌走近行礼,“拜见师尊。”

      “嗯。”鹿循淡淡应了声。

      姜厌站起,再度看向他,视线灼热,似要给鹿循身上烙个印记。

      鹿循瞧着,眸色渐冷,月白长袖下的手缓缓攥拳。

      姜厌是炉鼎之身,模样极好,但并不是阴柔挂,骨架不小,个子比鹿循还高半个头。因为没破过身,所以如今的轮廓还带点少年的稚气。

      若非性子阴郁,当是极其讨人喜欢的样貌。

      “坐。”鹿循抬手点了点石桌。

      姜厌选择鹿循右手位坐下来,许是拉近了距离,视线有所收敛。

      烹茶的纸片人随即一左一右天平似的端来两杯茶,放在鹿循与姜厌面前。

      姜厌头顶的纸片人瞧见同伴这般辛苦,当即叉腰站起,做哈哈大笑状。

      另一纸片人当即委委屈屈的飞到了鹿循的肩头。

      姜厌瞧见,把头顶纸片人取下,捧在手心,低声问:“师尊,这是?”

      “随手做的纸片人,没有心智,但会仿人的动作。”鹿循解释着,又取下肩头的另一只纸片人,推给姜厌,“他们既亲近你,便送你吧。必要时可以防身。”

      “多谢师尊。”

      姜厌立即把另一纸片人捧到手心。
      两个纸片人会面,立即一左一右,顺着姜厌的胳膊跑到肩头,又顺着发丝爬上头顶,并肩坐下,睥睨万物。

      姜厌由着它们,没有半分不耐烦。

      鹿循瞧见,捏着茶杯的手指略微收紧,指腹泛白,过了会儿才想起唤姜厌来的意图,“寒潭思过这几日,可想明白什么?”

      姜厌一愣,本有些亮光的眼里拢上阴翳,眼皮瞬间耷垂下去,默然不语。

      又开始装哑巴了。

      鹿循陡然一怒,一掌拍在桌案上。

      姜厌立即起身,跪在地上,“师尊息怒。”他头上的两个纸片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是演哪一出。

      鹿循喝下半杯热茶,抑住起伏的心绪,缓了缓才道:“仙门修士大多不留子嗣,故一应流派传承,多靠师徒关系,可以说稍有作为的修士都会收徒。”

      姜厌抬眼,看向鹿循。

      鹿循缓声,切入正题:“那么姜厌,你拜于本尊门下已有五载,本尊今日问你,在你心中,师徒二字,何解?”

      姜厌闻言,垂下头,搁在膝盖的手,缓缓掐紧了自己的掌心。

      师徒是什么?

      天地君亲师。
      师徒,是人伦。师父为尊,对徒弟来说,是仅次于父亲的存在。若徒弟无父,那师父便就是另一位父亲。
      故徒弟爱上师父,实为不伦。

      师尊,终于还是挑明了。姜厌心中那点侥幸,消失无踪。

      他原本还以为,师尊会装看不见,罚他几日便算了,不料……

      “说。”鹿循沉声,打断了姜厌的思绪。

      姜厌伏低,咬死道:“弟子愚钝,不懂。”

      “撒谎!”鹿循拍案道:“水云天修士不留子嗣,一应流派全靠师徒传承,故所有弟子入门第一课便是讲师徒传承,你怎会不懂?”

      姜厌咬紧后槽牙,背脊弯曲,胸臆也被鹿循的话点燃。

      他有妄念却无妄想。
      师尊明明装看不见不就好了?为何执意要将之拔除?
      他难道会对师尊做出不伦之事吗?

      两只纸片人似察觉到姜厌的情绪,当即从头顶滑下,落在肩头,安抚似地摸了摸姜厌颈部凸起的青筋。

      鹿循瞧见,抬手抵住眉心,轻揉,同时挡住了眼底闪过的情绪。

      这时,姜厌道:“师尊装不知道不就好了?执意要我懂,有何意义?”

      难道他管天管地,还能管住自己的行吗?

      鹿循被姜厌问愣了。

      想起自己还没告知姜厌,他想要飞升之事。

      要现在就说吗?

      可若未能除掉姜厌心中对他的感情,现在就同姜厌说,会不会太残忍了?

      姜厌在水云天,本就没什么朋友。

      心中的牵挂,也少得可怜。

      他如今,该这样做吗?

      鹿循念及此,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师尊当得挺失败的。

      不仅没能帮姜厌入道,还没有帮姜厌建立合格的人际关系。

      以至让姜厌现在都还在被水云天的弟子欺辱。

      姜厌原为魔界救出的炉鼎。
      原本光沾炉鼎身份就已经足够麻烦,但姜厌还在魔界呆了许久。因此水云天围绕他的非议,从没断过。
      鹿循大抵是知道些的,故给姜厌塞了许多护身的物件。希望姜厌能学着自己解决这些事情,解决不了再找他。
      但他到底低估了姜厌那沉闷阴郁的性子。

      若非前世,他的小徒弟因他的死而入魔,鹿循怕至今都不会知道姜厌是这么伶仃的一个人。

      鹿循突然叹了口,放缓语调,对姜厌道:“你去水云天住吧。”

      姜厌猛地抬头。

      鹿循道:“你年岁尚小,又不亲人,不知人世间的情与爱是多种多样的。这其实很正常。你去水云天,多与同辈的师兄弟、师姐妹们交流,或许就能明白,你对我只是……”

      雏鸟般的孺慕之情。

      姜厌忽然以一种极其难过的眼神望着他。

      鹿循一时未将后续的话说出口。

      沉默蔓延开来,姜厌缓缓低下头,低声问:“师尊难道忘了当年的事情?”

      姜厌这话像一把春耕的铁锹,一锄头下去,便把陈年旧土翻了出来。

      姜厌入鹿循门下五年,却是在六年前,入的水云天。

      六年前,魔界权利更迭,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正是新王换旧王的时期。

      仙门得知这一消息,趁魔界新旧更替刚刚完成,新任魔尊及其党羽疲软无力的时机,杀入魔界,一举诛杀上万魔修。

      此战虽未擒住那新任魔尊,却也大挫魔修,令其无法骚扰仙门。

      而姜厌,便是鹿循在那一战,从魔尊宫中救出的炉鼎。

      彼时的魔宫已沦为尸山血海,还是少年模样的姜厌跪坐在大殿,满身是血,双眼空寂,对路过的仙门修士熟视无睹,唯在瞧见鹿循时双眼一亮,似瞧见了光般难以置信。

      随即他手脚并用站起,跌跌撞撞跑到鹿循身边,抓住了鹿循的袖子。

      二人对视,少年祈求:“仙人,求您救救我。”

      因这一句求救,鹿循力排众议,把姜厌带回了水云天。

      但那时的鹿循正要外出游历,便将姜厌放在山下,让他跟着水云天的外门弟子们修习筑基。

      一年后,他回到水云天,去接姜厌,看到的景象却让他震怒。一群年岁不大,约摸十来岁的水云天弟子正围着姜厌踢踹,口中振振有词地骂着“男/妓”“万人/骑”等污秽言辞。

      而那时的姜厌已经瘦得不成人样,修为不增反降,根本无力反抗这群孩子。

      鹿循当即将人救下,一问才知,姜厌这一年过得非常糟糕。

      因为他是炉鼎之身,还在魔界待过,既招人白眼,又招人觊觎,时常与人发生冲突。

      刚开始,大家都还忌惮姜厌是鹿循亲自带回来的人,不敢乱来,直到听说鹿循外出游历,不定什么时候回来,方才壮着胆子对姜厌下手。

      炉鼎呐,天生的双修之器,对低阶修士来说无疑是莫大的诱惑。

      好在水云天门规森严,有心之人不敢真强要了姜厌,便只能明里暗里施压,期盼姜厌主动献身。

      姜厌并不是顺从的性子,也不愿依从他人,于是便有了鹿循游历回来看到的那一幕:一群孩子,被人教唆着殴打辱骂姜厌。

      如此,即便真闹出什么事情,只要孩子们说不清这事件因果,那幕后之人便不会暴露。

      鹿循从姜厌处得知这些腌臜事情,也是费了好些功夫,甚至启用了衍天大阵,方才将所有参与此事的水云天门人揪出来,送去刑堂受审。

      此事后,水云天便加强了对外门弟子的管理。鹿循也将姜厌收入门下,带回问仙顶,亲自教养。

      一去五年,鹿循本以为情况有所好转,因为姜厌从未向他告状或求助,却不想……只是姜厌没说而已。

      从前那些情况,或多或少都还存在。

      姜厌内心也不知积压了多少的阴影。

      如此,到不能直接把姜厌丢到水云天弟子中了。

      *

      姜厌久不听鹿循作声,忽然鼓起胆子,抬头看向鹿循。

      鹿循似仍陷在回忆中,良久才道:“你是不是因为这些年的事情,害怕与人交游?”

      姜厌一顿,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但他非常乐意鹿循能这么想,于是忙不迭点头,并自我剖白,“弟子性子难为人所喜,诺大水云天,只有师尊一人待我好。弟子只愿侍奉师尊左右,求师尊垂怜。”

      话音落下,姜厌肩头那俩纸人也帮着姜厌,向鹿循作揖请求。

      鹿循瞧见,眸色微微晦暗,却没有改口,固执道:“此事,本尊已经决定。你必须离开问仙顶,去水云天居住。”

      姜厌表情当即一僵,内心十分难过。

      但转瞬又听鹿循补充:“但为师会与你一道去。”

      “啊?”姜厌有些懵,不明白师尊何苦忙碌这一遭。

      但鹿循的想法却很简单,觉得姜厌从前受人欺负,交不到朋友,是因为他没表现出对姜厌的重视。

      所以此番,便想着亲自带姜厌下山去与人交游。

      这样,有师长带着、撑腰,姜厌应该就能与同辈弟子正常相处了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水云天·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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